对着铜镜看自己那一张红彤彤的怪脸,我简直想撞墙而死。

    如此怪诞的风俗,这南朝的士族豪门却能趋之若鹜。

    长期以往世风阴柔女化,如何能够抵御北方羌氐胡族的虎狼之师!

    长安和武威体型单薄,面白如玉,略施粉黛之后还别有一番妖娆天真之美。

    而如我和秦冲、刘真儿、沙米汉这般肌肤早已晒成麦色,体型壮硕之人涂抹脂粉之后,尽成为魔鬼也!

    “喜庆!彩!大彩!哈哈!”

    对着铜镜捉弄自己一番后,我总算忍住没有洗去脸上的彩妆。

    “大哥!快点!迎亲啦!”这时长安弟在不远处快活的朝我喊道。

    为二哥新婚大喜而开心,我却觉得长安三弟现在之所以比新郎官武威还要猴急,主要还是因为在刘府送亲的女眷中,他又可以见到心仪的九妹采儿、十妹莲儿了。

    我和长安、秦冲等人作为男方的傧相,由家老车叔领队,簇拥在武威的马后,在钟山下官道边的长亭上焚香置酒,迎接刘府送亲的队伍。

    抬着嫁妆的刘府家丁在官道上前后相接足足有半里多地,站在路边看热闹的乡党路人无不夸赞刘府院外的慷慨富足。

    我们这些西域而来的北方佬更是看的目瞪口呆,这哪是嫁闺女,分明行商搬家啊!

    锣鼓喧天、彩旗招展,新娘乘坐的八人花轿从我们身边缓缓而过。

    在媒婆侍女的帮助下,一条红绸从轿中牵出,交到了新郎官武威的手中,此为喜结连理之意。

    武威骑着披红挂绿的大宛乌青,神采奕奕的伴走与花轿侧畔。

    我突然间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清风泽家园中那个紫衣总角的小儿已经长大了,母亲如果能在这边亲见爱子的大婚,该有多高兴啊!

    可惜天涯相隔,连武威弟结婚的消息母亲都还不知。

    还有那位痴情守候的兰果尔表姐,真是天意弄人也!

    花轿的后面,是刘府送嫁的马车,刘家六位出嫁的姐姐和最小的两位妹妹全部随行。

    个个果然都是国色天香之资、闭月羞花之貌,江北刘府十千金旷世佳人的美誉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九妹十妹看到迎亲队伍中的长安弟,都画扇遮面的嬉笑了起来。

    而我则在急切的寻找七姐刘南儿的身影,可惜怎么数也不在其列。

    寡居的姐姐怕给新婚的妹妹带来厄运而没有同来?或者她已经说服了刘老太公,如今已在北去河西的途中了。

    武威大婚之后的第三天,我们就收拾起行装、套好马鞍缰辔,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归途。

    武威太学已经修满,也与户部主事打过了招呼回乡省亲,半年之后再去下邳赴任。

    这东晋南朝还在延续着汉晋前朝举官任事孝廉为先的传统,下邳县丞易武威不辞万里远赴西域于阗国省亲伺母的消息,一时之间也成为朝野上下的美谈。

    而最难过的肯定要数弟媳刘可儿了,刚刚新婚燕尔,夫婿就要远赴他乡半年之后才能归来。

    当武威把这个决定告诉她时,这个新人儿抱着她的丈夫崩溃一般的嚎啕大哭,决议要和我们一起西行。

    但刘可儿也是个明理的女子,夫君武威自从十岁离开于阗国来中土求学,已经有七年的时间没有回家了。

    这次大婚之后如果还不回去在日思夜想的家母身边尽几天孝心,将来上任为官之后可能就再无万里归家的机会。

    而她还不知道,家母这次让武威归乡,是为了他和兰果尔表姐的婚事。

    这件事只有武威弟自己摆平了,谁都帮不了他。

    爷爷向刘可儿保证,他会派人八百里快马加鞭把武威弟送回西域,不出三个月就可把她的丈夫平安送回来。

    这段日子刘可儿弟媳可随商队渡江,回她在江北的娘家住上一段时间。

    爷爷的话一言九鼎,断无更改的可能。刘可儿纵使有万般的不舍,一只能接受这个决定。

    其实如果路途近的话,刚过门的新媳妇回乡拜见公婆族人,是我们汉家古往今来的老规矩。

    怎奈乡关太过遥远,为了婆媳俩见个面,让一个弱女子半年之内两次穿越那魔鬼肆虐的黄龙沙海、千里戈壁,其中的风险不必言说。

    由此可见,刘老太公并没有把七姐刘南儿北上的消息告诉刘可儿。

    否则这姐妹俩结伴同行前往西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刘老太公族人的关照之下,三弟长安顶替了武威在太学院留下的空缺,从此也成了这东晋士子中万中无一的太学生。

    不知三年之后,这个小娃是否还能坚守他今日学成归乡,开馆授学的出世之心。

    或许待到那时,这草长莺飞的侬软江南,还有刘府倩丽可人的采、莲二女,早已乱了他当初的心志。

    如此一来,西域于阗国清风泽家园,就只有我这长子一人坚守了,何其孤单也!

    商队当日就渡过了浩浩汤汤的大江,来到了下邳县治我们存货的那家客栈。

    能够遮阳避水的羊皮货袋,整整装满了十架马车,留守的伙计们这几天吃睡都在马车上,枕戈待旦小心守候,不敢有片刻的懈怠。

    全队伙计未来两年养家糊口的全部本钱,都在这些布匹上了。

    一年来的时间,我对爷爷、外公带领下这支商队的行事作风,已有了十分的了解。

    爷爷从来不亏待任何一个伙计,途中没有货物在身边的时候,整个商队就如从西域东来的外邦使团一般。

    一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优哉游哉。

    但像现在这般丝绸货品已经装车、车辕已经套上了马背,所有的伙计又如随时出鞘的利刃,肃穆干练、有条不紊。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大有人在货在的剑士之风。

    如此张弛有度的管理,除了恩威并用外,据苏叔所说,就是诱之以利。

    此番归去,爷爷准许每位伙计以全年的工钱为本金,携带十匹丝绸布料的私货。

    而这十匹丝绸一旦平安运到了西域,不管是在楼兰或者龟兹、安息国的布市,足可换取三十头千斤的奶牛,相当于他们几年的收入。

    因此,这商队的生意不仅是我们清风泽易氏的生意,也是每位伙计自家的买卖。

    如此的利益捆绑,整个归途之中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指派,每位伙计都会尽心竭力的守护好马车上的每一条货袋。

    行商之道千变万化,好像尽在苏叔的掌控之中,难怪爷爷如此的器重他。

    在下邳客栈住了一宿之后,商队就匆匆上路了。

    江北刘府的亲家刘老太公已经从先行归家的武威媳妇那儿,得到了我家商队渡江西归的消息。

    早早带领十几位家丁,在下邳和顿丘相交的官道凉亭边上,备好了肥羊清酒给我家的商队践行。

    看着武威弟和新婚妻子刘可儿依依惜别的酸楚模样,我恨不能把天上的彩虹拉下来。

    让天堑变成通途,让江南至西域的路途朝发夕至,世人也就不要承受这样的离别之苦了。

    “临风兄!没想到你我今生还能成为亲家!哈哈!,你尽然还长我一辈!”

    刘老太公今日没有使用脂粉,虽然须发具白,终于露出了满脸的沧桑豁达之气,不似初见之时的那般荒诞。

    “呵呵!谁说不是啊!造化弄人也!”

    爷爷端起酒碗,和他的这位陇西故人感慨万千的一饮而尽。

    “亲家外公,武威一路上就依靠你的照应啦!辛苦辛苦!”刘老太公又同样敬外公道。

    “哈哈!刘员外客气!武威我自家外甥,路途之中自会倾力呵护!”

    外公豪迈的笑道,嫌一碗清酒太少,自己抱起酒坛又倒了两碗咕咚咕咚下肚才算尽兴。

    商队的马车行走太慢,经爷爷、外公、苏叔等人商量之后,决定由外公和一位师哥护卫陪伴武威骑快马自行北上。

    这样没有任何羁绊的快马兼程,一个月之久即可抵达西域的于阗。

    “哎呀!要是再年轻几岁,老夫真想放下眼前的一切跟你们纵横天下,快意人生!可惜老矣,哈哈!”

    刘老太公又是一阵开怀的大笑,然后放下酒碗,似乎不经意的问道:“金城娃!今年青春几何?”

    “启禀太公,虚年十八!”我有点心虚的鞠躬施礼道。

    “哦!我那南儿小女也是虚岁十八,你俩同年啊!这女娃,哎!金城娃啊,好好待她!”

    老太公先是雷霆之音,最后两句却是在我耳边说的。

    我瞬间明白了刘老太公的意思,他是在向我“托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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