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大狐驮着赵晴柔李知宇穿云而过,一路行来,两人所见自然极多。或是看得云霞初现,天际朦胧隐成一线;或是看到幽密丛林之中有的地方金光闪闪,辉煌有光;或是见到从来不曾见过的白色老虎绕林狂奔而啸;或是望见一条极大长蛇左突右回,匍匐而行。

    少女观景如斯,时而惊呼大叫,时而沉声顿足,时而扬眉而吐,时而倾城而顾。

    少年则大不相同。虽然他也偶有惊奇大呼之举,更多的则是沉默肃然。只是静静望着这一路的山河风光,听着身旁少女抑扬顿挫的呼叫,少年虽不明言,可心底无疑极为高兴!

    甚至他还一改往日那等内敛羞涩,看着四周风景,心中豪情顿发。这等江山如画江山,风景壮美如斯,我李知宇想去看看呐。

    远处,天光渐晓。阳光剥云成一线,金线刺云映虹霓,壮阔却又有些妖娆。

    且说那条河鲤被狐狸叼在嘴中,少女狂呼大叫的那些话语,它自然是一字不差的全部听在了耳中。它长须轻晃,须发皆张。斜眼望了望只见模糊背影的少女,它满眼的鄙视。但碍于此刻为狐狸嘴中鱼肉,又不敢高声言语,只能在心里说着你小姑娘家不曾入过地底幽层,又哪来的见识。

    秋日初起的时节,霜染层林,江流高谷,水波倾泻而下,飞鸟绕云而起,本就极为壮阔美好。小姑娘一路只顾玩赏风景,哪还顾得了这条鲤鱼低声暗语。

    她望着远处山雾缭绕的一块地界,大声喊道:“李知宇,快看!这是不是你们读书人所说的秋声无形可成赋,摧城断江可为诗。”

    少年沉声不应!

    赵晴柔见他迟迟不答,嘟起小嘴,伸肘用力碰了碰少年胸膛。少年这才睁开迷糊眼眸,说道是!是!

    少女老大不愿,可无比奈何!

    待到后来,少女不知是触景伤情,还是百感交集。她语气稍转低沉轻婉,多了些哀伤愁思。狐狸似有所觉的转过它那毛绒绒的雪白脑袋,轻轻蹭了蹭少女吹弹可破的脸颊。

    风光依旧,斯心不复。

    赵晴柔抹了把脸颊,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狐狸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大狐狸,你为什么要救我?既然那些妖怪对你敬畏如斯,想必你定是修为有成的大妖,又为何要救我一个人类小姑娘。”

    少女疑惑问话,一双晶亮眸子望着四周起伏腾跃的风景而不动。

    狐狸喉中轻动,终究没有言语,反而四肢攀云而上,渐没云层。

    且说张许师兄弟几人切磋校验武功修为已毕,一切自是又回到了正题。

    洛雨对方才所败,也没有太过挂怀在意,反而还隐隐有一种你是我师兄本就应该打败我的姿态。或许两人同门情谊极深,洛雨此刻打完之后,不仅不收手不斗,反而死皮赖脸的缠着师兄张许,向他请教武学增益道理。

    张许不胜其烦又无可奈何。只得耐着性子对他的问题一一回答。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哪还顾得其他,到后来直讲得天光大亮,莺鸟初啼。

    江燕容百无聊奈。听了会两人谈话之后,她或许是觉得无聊之极。又抽出长剑轻舞,砥砺修为。黑子惊颤躲在一旁,不知自己又怎么惹到了这个姑奶奶。想起先前江燕容拔剑身姿,他退后两步。可不想让她又说自己言语轻佻,举止浮夸;更不想让她来教自己什么叫厚重端方,举止有节。

    远处,一老头负手慢踱而来。

    黑子望着那个身影神色一喜,他疾行两步,就欲跑道那马叔身旁。江燕容脸露厌恶之色,纤纤细指拉住挣之欲脱的黑子,又把他一把拽到了身前。手中长剑轻动,吹毛断发的青锋堪堪架在了他脖子之上。

    女子神色得意。

    黑子见挣之不脱,大声疾呼道:“马叔!马叔!快来救救我。”

    老者闻言抬起头来,径往几人望去。只见黑子跪伏于地,被一纤细身影以兵刃加身。他热血上头,奔跑几步,气急败坏的喝到:“黑子!你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

    江燕容闻言目瞪口呆!

    她强压心中怒火,稍稍转过身来,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来者,一边毫不放松的以长剑威慑着这个屡屡变脸如翻书的黑子。

    老头晃晃悠悠而来,他先扫过众人一圈,直到扫过此间最有气势的汉子时,他才略略定神。不等张许洛雨师兄弟谈论武学完毕,他气冲冲的走过身去,昂着脑袋,居高临下的打量两人片刻。这才半恭不敬的开口说道:“张大侠,你让老夫找的好是辛苦。”

    老头说完话语,不等张许回话。他又行走两步,蹲在了黑子与江燕容之间隔着的一剑之地。老头先是摸了摸黑子灰头土脸的脸颊,又拍了拍他衣上留下的泥土,抬头望着一脸冰霜寒意的女子说道:“敢问姑娘,我家黑子如何得罪了姑娘,竟然弄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若是我家黑子欠管教妥帖之处,老夫自有家法,不劳姑娘费心。”

    老头说完话语,脱下了脚上那双破烂的布鞋,伸手抠了抠脚趾。又对着那满是污泥的脚趾轻轻吹气一口,似叹似讽的说道:“黑子,我等庄稼汉子,不兴这么油头粉面,装扮妥帖。”老头说完,又斜睨江燕容一眼,语重心长的说道:“装扮吗?妥帖就好。何必打扮的如同鳏居寡妇一样。”

    老头兀自不觉的又将先前抠脚过脚趾的手指,凑近鼻子闻了闻。

    江燕容怒气冲冲转过身子,看着此刻颇为悠闲自得的老头,她一张精致的俏脸上满是阴沉。

    “什么叫偷鸡摸狗,鳏居寡妇?”江燕容咬牙问道。

    “偷鸡摸狗的勾当就是偷鸡摸狗的勾当。难道还需要我老人家解释言语。”老头转过身来,呵呵一笑。

    江燕容怒气冲冲的举剑扬眉,几乎就要将长剑架在这个为老不尊的“马叔”头上,可她奉着师父令谕而来,不好违背。只好站在一旁,暗生闷气。

    张许剑眉稍扬,显然也很不适。

    老头独坐不觉。瞥见江燕容收起三尺青锋,他乐呵一笑,这才收敛了些许神色,也不再拨弄沾上许多污泥的脚趾,而是站起身来,扫过众人一眼,爱理不理的说道:“诸位一路车马劳顿,想必已是极为辛苦。长老已经备好茶水只待诸位享用。”

    老头不待众人反应,独自起身。牵着黑子那粗糙大手,绕过众人径直往北边而去。黑子走过几步,对着众人回眸一笑。尤其是扫过俏脸生寒的江燕容时,他猥琐脸庞更显无耻之色。

    众人目瞪口呆!

    男作女名的洛雨牙关咬的咯吱脆响,若不是碍于张许情面他大有纵马离去的姿态。

    张许脸色阴沉,不好发作。他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望着远处风景发呆。饶是一向修养颇好的二品高手,此刻也是面沉如水。他轻声道:“且随我去拜会了长老却来言语。”说完话语,张许调头直走,行的片刻揉了揉眉心。

    “几夜不眠,身心俱疲啊。”张许停身自叹。取下背负的长剑,目中满是疲惫。他张许自从突破到了二品高手的境界,到哪不是被奉为上宾,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而洛雨与江燕容则是走在众人最后,两人闲聊话语,以期转移黑子并那马叔带来的不适。在洛雨讲过几个颇有好笑的笑话之后,江燕容这才面色好转,脸若春花。

    两人走过几丈远近距离,见张许止步不前,一向内敛的洛雨开朗一笑,拍了拍大师兄宽阔的肩膀,笑言道:“三尺青锋,也有不能断之事。”

    张许剑眉稍扬,抬头望天。颇有些不以为然。汉子猿臂稍展,一步跨出丈余之地,意气风发的说道:“但三尺青锋能除魔卫道,换来一个朗朗乾坤。”

    众人听之一乐。

    幽静密林中,雪大狐狸穿山绕水,一路狂奔,等到带着李知宇赵晴柔两人看遍了许多林木幽景,这才放松脚步而行。

    河鲤尾鳍一翘,随意拍了拍四处粘叶的藤蔓。狐狸见它此刻悠闲如斯,眸子疑惑惟恐有变。不在闲逛耍景,跃过树梢,回到了它那三尺安生之地。

    几经折转,脚步终停。

    小姑娘一路观景大声嬉笑,此刻自然也是疲惫。她眯着眸子见四周景物不再快速浮动,拍了拍脸颊,一把抓住了它柔顺的毛皮,滑下了狐狸平坦宽阔的肩背,直往面前的一棵大榕树根部而走。

    榕树二十余丈高低,枝叶开阔,邻近树干可见皲裂纹路。枝叶却是青翠无比,毫无秋霜沾染的黄晕。少女抚了抚满是岁月痕迹的皲裂树皮,指尖满是暖意。

    “大狐狸,这就是你安息之所。”小姑娘轻声问道。狐狸伸长它那银白雪亮的头颅轻轻点头。见少女迟迟站在洞前而不动,它轻嘶一声,当先走入了这幽深的树洞。

    树洞寂冷无声,多处折绕,四周虽然微有暗意,但大多都是暖色有光,极为透亮。赵晴柔一步一停,慢慢摸索而入,走的片刻,不仅没有自己先前意料的冷清之感,反而有着阵阵暖意绕体而来。除却偶有水滴落下的咚咚之声显得寂静孤伶,大多也还可以。少女行走片刻,一路抚着树洞驳杂而不一的条条刻横。

    指若抚花,尘埃簌簌。

    少女不知为何,她忽有所感,眼角微润,有如雨落。少年则伏在狐狸温暖的毛皮上,笑意喜上眉梢。

    好梦有眠,躯寒有温。

    狐狸衔鱼当先而走,它忽有所觉的回过头来,看着赵晴柔眼角泪痕点点,轻嘶稍折,伸出舌头舔了舔少女的脸颊。

    赵晴柔破涕为笑,她忍不住问道:“久居此地,是否孤独?”狐狸喉中咕噜作响,终究没有言语。它低着雪白脑袋一步跨出,片刻间行出许远,待得到了一张满是古意却已经腐朽落迹的画前,狐狸眼角含笑,晶亮眸子宛如流云满是喜意。它伸出粗糙长舌,舔了舔这幅已然经过许多年的厚重画卷,温润的眸子中浮现一道道色彩。

    当年红衣走天涯,如今青丝成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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