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轻蹲一旁,独敛哀伤。那时风花雪月,碧影成双。如今形单影只,孤身一人,恍如大梦一场,春境成空。可现在看着这娇羞难言的少年少女,她那平静许久的心居然渐生涟漪,似有春潮涌动,波涛汹涌。它轻颤硕大身躯,伤感道:“人间景色亦如初,沧桑百年他乡客。”

    少女绕指低眉,发髻轻挽。少年痴痴呆呆,愣愣出神,手心汗水擦满稍显破烂的长衫,惆怅叹息皆有。

    雪白大狐追忆往昔,顾影自怜。再转目看着此刻脸色通红难言的两人,沉寂自身,归思难收。它一步踏出,顾不得许多,磨蹭的走到了两人身旁轻轻蹲了下来。

    少年袖掩愁思,心中仍然在想着赵晴柔那首小词。少女指沾旧纸,心中盘算着如何安慰沉声默然的少年。

    狐狸焦急不耐,它喉中咕咕做响,既有期待又带惊惧的问道:“你们可知一个叫张遇初的读书人。”

    狐狸轻嘶有声,洞内回声阵阵。少女闻言转过脑袋看向周围,望着这条满脸期待的狐狸。

    狐狸声音娇柔温婉,恰如莺啼,好似二八芳华的女子,娇中带羞,怯中带怜,闻之让人侧目心动。

    少年大梦初醒一般捂着嘴巴,退后两步,犹豫着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狐狸,到底谁是梦中人。

    “这狐狸如何会说话?”少年颤声问道。

    少女摸了摸狐狸雪白脑袋,对着少年噗嗤一笑。

    少年满脸不信。

    “就是它”赵晴柔语气坚定。不等少年继续发问,雪白狐狸跑出两步,来到两个洞口相连之处,又叼着那触之即破的泛黄古画,回到了两人身边,眼中泪光盈盈。

    小姑娘望之不忍,使劲拽了一下兀自不觉的少年,轻声问道:“李知宇,你学问大,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张遇初的读书人。”

    少年闻言,心中一乐,很没良心的笑了笑。这说的哪和哪啊,自己学问大就应该认识这个叫张遇初的读书人,从古至今哪个圣贤说过这种道理啊。

    少年轻轻摇头。

    狐狸见此,脑袋低垂,澄黄眸子稍稍黯淡几分,眼中泪光闪闪,满是晶莹。

    小姑娘见之不忍。她摸了摸它柔顺毛发,轻声安慰道:“虽然不知,但也有他策可解不是。要知世间百端逃不过缘法两字,若是有缘自然聚合可期,若是无缘......”说道最后,她后知后觉的止住了话语。

    狐狸低头无言,连带着身上雪白光亮的皮毛此刻也黯淡了几分,无精打采垂耳低吟。

    少年扶额苦笑,平定心神,也是出声安慰说道:“聚散有时,皆无定数;缘分无常,岂能妄言。说不定哪日你行得九州云海,天下风景,或许就可以遇到这个张遇初的读书人不是?”

    狐狸呜咽不语,萧索悲泣。

    少女见她悲戚如斯,扬起脑袋回想自己一路见闻。可苦思良久也丝毫想不起自己何曾遇到过这个叫“张遇初”的年轻读书人。

    且说梅屏县,自从赵晴柔在梅子林中催马与李知宇共同离开,眨眼间也过了三月有余。时光由动变静,天气由烈日炎炎变得秋风飒飒,万物皆静。可那匹千里驹,却感觉每天如坐针毡。

    自从在梅子林中与少女一别,张海举就每天失魂落魄,东西不分,好是惆怅。每天除却读读诗书辞赋,吃喝拉撒。至于其他一概不理。只是念着少女早些归来,一解惆怅。可一晃夏暑转秋凉,身上穿的短褐褂衫变成加长一些粗布秋衣,苦等的那个人啊,依旧望眼欲穿。

    张海举痴坐苦等,怎生得期。还记得他初到仇如海破烂的铁匠铺中,每天过的都是富家闲适子弟的诗书生活,除了每天读读诗书文章道理,对于其他也没有想过太多。毕竟是富贵人家出生,哪曾想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胄子弟,如今居然虎落平阳被犬欺。每天不仅被仇如海戏谑言语调笑,更是被那些寻常巷陌的妇女市井称之为“暖玉生春”。

    张海举初时也不懂,只以为是她们称呼自己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反倒有些自得欢喜。后来看着仇如海每每听到那些娇羞少女这么称呼他时,汉子就捂嘴偷笑,眼角眉梢皱成一团,他心中生疑,可又不好询问。这汉子,就没怎么见他正行过。

    张海举自是疑惑不解,迫于无奈,他找来已经混得有几分熟面的市井浑人打听之下才知道,这称呼不仅没有诗书礼仪之意,反而尽是调侃他一副上好皮囊,可揩油调笑,更可芙蓉春宵的道理。至于青年公子以为的什么君子如玉,枝节连理何曾有丝毫。

    不仅这些女人如此,就连那些隐蔽极深的断袖汉子在熟络之下,也会摸摸他羞红脸颊,说些体己之话,一来二去,一个个正经人也露出了马脚。本就是脸皮子薄的读书人,心中自然有如明镜,可又不知如何摆脱,他惆怅至极。

    后来张海举不胜其烦,只能每日蓬头垢面,以期减缓压力。但妇女不仅不以为丑,反而尽喜之。惹得梅屏的那些钓不到美人归的士族公子争相效仿,称之为“蓬垢美”。效果自然只有自己知道好不好。

    后来公子哥被逼的实在别无他法,只能拿起生疏的锤子铁钳,每日跟在刘负卿身后学习如何锻打铁器,以期能够借着火炉滚滚灼热,让那些趁机揩油的男人女子远离才好。虽然此招颇有成效。但张海举毕竟是初习此道,好几次由于手艺生疏,不仅将一户农家所要的锄头磨成了镰刀,更是将那镰刀磨得光滑透亮,刀锋薄如砂纸,明晃晃有如神兵。但毕竟是花架子。不仅不能拿去锄草砍枝,反而一不注意就有砍在自己身上的危机。周遭农户久用不适,可碍于他上好皮囊,每次自己前来便许以诗书礼仪,听不听的懂不知道,但听着总归是极其受用。可这“两刃刀”的威名还是渐渐传了开来。

    张海举每次遇到这等情况琢磨过多的情况,都是羞红着俊秀脸庞想要言语解释。可不待他解释完毕,那些粗鄙汉子就调笑打趣。说张小哥,翠红楼前几天来了一个唤做霓裳的姑娘,不仅长得有如天上仙子,说话的声音也如莺啼鸟啭,惹人怜爱。张公子什么时候有兴致,自己可以代为引荐。

    涉世未深的公子哥每每听到这等言语,自己所学的那些诗书道理一个都使不上劲来。除了偶尔子曰君子两句,再也无法答复。只能拿着手中的锤子敲的乒乓作响。那些汉子见着他这般姿态,乐呵的饮下一口梅屏县正宗的梅子酒,哄笑而散。

    倒是附近的一些正当芳华的女子,每次来找这俊秀的公子哥时,遇到这等情况,都是红着小脸骂这些汉子老不正经。劝慰公子哥勿要介怀,那等倚红偎翠的地界,哪有他们说的那般奇妙美好。只是干着暗渡陈仓的勾当,劝公子不要过多介怀思索。

    一个个拿出自己苦思冥想的绣花针、铜镜、梳妆台这等女儿物事,让手艺生疏的年轻公子哥做做磨针捶剪的细活。

    每次这些小姑娘前来,坐在门口悠闲喝酒的刘负卿就会笑道:“海举,你看今天是给李家的姑娘磨剪子,还是给张家的姑娘接针线啊!”

    青年沉声不应,羞红着脸将手下的烧得通红的生铁捶打的咚咚作响,借机回避喝酒汉子的调笑言语。

    汉子哈哈大笑,带着咕咚饮酒的葫芦也是上下晃动,偶尔还会喷出两口酒水。好不惬意!

    还有一次魏家的小闺女出得屋门,哪都不去,就带着一从打手仆从站在铁匠铺子外面。娇怯怯的说道:“张公子,我今日读了一首闺阁幽怨的诗词,想请你讲解讲解。”

    正使劲卖力打铁的温润公子哥听这话语,总算和自己所学沾上了边际。他随手抹了把通红的脸庞,望着魏小姐一脸欢喜。若说打铁调笑他是门外汉,可论诗词道理,自己除了梅子林中稍稍逊色那个羞涩少年,自己还真没怕过谁。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少女娇声问道:“张公子,你给我讲讲这诗如何。”

    青年欲言又止,羞恼而逃,围观的妇人女子娇声呼笑,花枝乱颤。这等奇异的画面,几乎每天都在这方寸之间的铁匠铺子上演。

    在这种时候,偶尔会和刘负卿坐在一旁饮酒谈笑的仇如海也会眯着朦胧醉眼笑着问他:“海举啊,有道是贤者举于海。你这等大贤每日被这等俗事缠身,我都替你不值。”

    魏小姐气呼呼的嘟起小嘴,睁着一双明媚杏眼死死盯着这熏醉汉子。青年听得老大不愿,又不敢插话言语,只能在自己身为当事人的情况下保持沉默。

    这么生活许久,虽然平淡,但也颇有趣味。张海举不知何时,他也有些喜欢上了这等无聊又每天都有新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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