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署旁的宅院,老人与渔夫打扮的男人对桌而坐,各有心事。

    屋外,雨势稍减,凉风微微,虽然依旧有些寒冷凄楚,较之那等苦风寒雨无疑要好过许多。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淡红衣裙的丫鬟,她恭敬站在桌椅之旁,服侍左右。

    原本堆着杂乱书籍的桌面此时也早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洁有序。不说一尘不染,平镜如滑,至少也比先前的烛火昏昏,灰尘遍布要好上太多。桌上除了一对青瓷酒杯,一个雕纹精美的酒坛之外,便已无他物。

    香烟袅袅,神情舒缓;酒香绵绵,入骨愁思。

    老人伸手倒满面前的青花瓷杯,他小抿了一口美酒,神色满足。

    “怪不得世间多有贪杯客,流连青旗酒肆,日夜买醉,流连忘返。原来这酒中也含着诗书道理,圣贤文章。怪不得,怪不得。”老人啧啧说道,他瞥眼瞧着倚靠在黄花梨木椅上神色悠闲的男人,嘴角泛起丝丝笑意。

    论酒,县令大人可是有着千杯不倒的美誉。

    可青袍男子却并不言语,只是不紧不慢的抿着杯中之物。

    酒香咧咧,人醉心醉。

    屋外颇为绕折的长廊之上,一个正当芳华的妙龄少女她手执着一把锐利菜刀,神色迷糊哈欠连天的行走在长廊之间。

    “老爷与知县大人也真是会折磨人。殊不闻日出而作,日落而熄么。可现在老爷倒好,还要煮酒论实事,剖鱼以抒怀。”少女气呼呼的拍了拍自己吹弹可破的粉嫩小脸,强提起精神气力,拿着手中的阔背菜刀往后院走去。

    少女快步疾走,弯弯绕绕。她神色迷糊的行走在九曲十八弯的长廊之上,晕晕乎乎。正走到宅子与后院的连接之处时,少女不经意的抬起脑袋往檐下梁柱上瞥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倒是让她看到了有些让她觉得心中发怵的场景。

    梁柱的红漆之上居然有着点点斑驳在爬动游走。

    王家老宅,早在前朝太宗皇帝之时便已在陇海郡落地生根。不说媲美本地的豪阀贵族,至少在横舟镇乃至阑海县中都是闻名遐迩的一等书生门第。不论现任家主清誉满朝堂的王知然,就连他膝下子女也个个都是上人之姿,颇得家学门道。

    早在子女北山负笈游学之时,子女仪表学问就已经渐渐传播开来,扬名内外,尤其以大公子为最。他年纪轻轻,就已是国子监中的贡生,不仅听得那些名宿大儒讲书论章,更是时常代替先生书写讲学宗义,颇得先生认可。于家学一途,大有开枝散叶之势。更难能可贵的王家几代深耕,对于家学渊源一路不仅不松懈半分,反而旧曲谱新词,又写出了颇得新意的见解。惹得那些在国子监读书及各地书院求学的士子书生争相传播,引为美谈。

    可此刻那个正当妙龄的小姑娘却看到了仿佛永远都不会出现在王家的一幕。

    雕木刻花的大红梁柱之上,居然有一个约莫五十余岁的老者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浮现在雕画的花草之间,神色痛苦,眼含狰狞。尤其是当小姑娘抬眼观看时,正好看到了两人嘴角滴下的鲜红液体,落在熏香木板上传出了一阵滴答声响。

    少女本能的退后两步,他她伸手捂住小嘴,惊得花容失色。不等那倒挂两人言语反应,小姑娘快速转过身子,掉头就跑。

    少女大步疾行,衣角飞扬。小脸上不知不觉已经挂了一颗颗晶莹的汗珠。不等她快速绕过这些平时就不甚喜欢的长廊之时,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从长廊一角忽然走出,与少女撞了个满怀。

    “谁啊!大晚上的也不知道看看路。我老人家一把年纪容易吗”男人近乎哭喊叫道,他不等看清少女面容,两手称地,缓缓爬起了身子。抬头看着来人。

    “红罗?”男人疑惑问道。有些怒不可遏。

    小姑娘并不言语答话,看着神色恼怒的男人,她张嘴吐了吐舌头。随即似乎又觉不妥,神色委屈的低下头来,就像一个犯了错惶然无知的孩子。

    男人看着她挂着汗珠的鼻尖,怯弱模样,不由得心中一软。苦口婆心的说道,“深更半夜,长廊绕折。应脚步轻缓,徐徐而进。”男人收起脸上的愤怒,僵硬的脸上泛起了显得有些生硬的笑容。

    “田先生,老爷与知县大人是不是还在东厢隔间等着。”少女轻声询问,漂亮的小脸上再次出现两个梨涡,如夏日红花,明媚无双。

    小姑娘笑意洋洋,古林精怪,显然是别有他指。

    听到等着两字,管家模样打扮的精明男人不由得红了红老脸。

    老爷平素饮食清淡,多是以米饭蔬果为主。只是一直服侍左右的男人与少女知道,饮食清淡的老爷实在是一个老饕。只是恪守着圣人食不过三餐,卧不过九尺的古训才不敢太过放纵自己。但是每逢客人来临,老爷每次都是准备好上好佳酿,美味珍馐,既待人也侍己。

    少女噗嗤一笑,愁绪尽扫,恰春日桃花,浓淡皆好。

    男人宠溺的看了看少女,三分威严七分宠溺的说道:“还笑!还不快将菜刀送到偏院,给厨子剖鱼析腹,切莫误了时辰,扰了老爷与县令大人的雅兴。”男人一板一眼,不容置疑。显然他在府中地位颇高,平时也是极有威仪之辈。

    可少女却听出他语气婉转,委屈的捏了捏衣角,低头不语。

    男人顿时觉得有些无奈。平时府中大小事物他都能处理的井然有序,颇有条理,只是面对红罗这样的明媚少女时,精明能干的男人便如同喝了一壶多年陈酿,杂乱无章。

    少女不在顾左右而言他,她抬起又变得有些慌张的小脸,说道:“田先生,我是真的有事。不是故作惊慌的大喊大叫。”少女神色诚恳,尤其是那双灵动非常的眸子露出丝丝慌张之时,男人才半信半疑的问道:“何事”

    少女不在回答,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一把抓住男人衣袖就往偏院跑去。

    男人神色不解,站直身体有些羞愧难当。正所谓一板一眼,循规守矩。在这个儒家之学大行其道的时代,少女这般行径已经是与理法相违,与礼仪相悖。尤其是王家这等诗书礼仪之家更是如此。

    男人伸手反抗,想要挣脱少女紧握手指,可又怕自己用力过大伤了这个活泼喜人的小姑娘,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少女身后,往后院半推半就的走去。

    廊道幽幽,九转十弯。少女裙摆摇摇,香汗沾背。男人心中叫苦,卖力而走。

    跑得片刻。小姑娘看着熟悉的廊道,不等两人同步来到大红漆柱之下,少女伸手指着那根长廊大声喊道:“田先生,就是那,就是那?”少女言语坚定,不容置疑。

    男人半信半疑,既然已经走到这步田地,也只能循着少女指着的方向望去。

    梁柱依旧,除了上面剥落的红漆,倒也无甚太大改变。男人看的愣愣出神,望得片刻他低下头来感叹道:“老喽,老喽。日子一走就是三十年,当年的总角孩童如今已是儿孙满堂;当年的妙龄少女不知是不是已是鬓角微苍”

    男人自顾感叹,神色唏嘘。少女听着完全不是滋味,这扯得哪和哪。她仗着男人站在自己身旁,抬起脑袋,努力眯着一双晶亮眸子,朝梁柱之上望去。

    梁柱之上,除了轻微摇晃的灯火和印在红漆之中的两道身影,哪有其他。少女神色疑惑,壮起胆子又往前走了几步,细察秋毫。

    男人回过神来,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他同样疑惑的往前走过两步,仔细观看。

    男人睁大眼睛看了半天,只看的眼睛干涩疼痛还是别无其他。他正声问道:“红罗,这有甚古怪?”

    少女轻咦一声,不理不睬。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又细致看了片刻,可眼中出现的依旧是朱漆梁柱,哪有其他,她只得一遍遍又一遍的观看左右,颇有寻根究源的态势。

    “红罗!怎么拿一把菜刀都拿了许久。”一个脸庞干净的男人从前面快步而出,一把夺过少女手中拿着菜刀,骂骂咧咧,快速折返。

    厨房门首,摆放着一个硕大水桶。水桶原是为了备不时之需盛水所用,只是今天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尾肥硕鲈鱼在筒壁之前游曳摆尾,悠然悠然。

    鲈鱼摆尾依旧,对于即将临近的大祸浑然不知。

    男人看着优哉游哉的鲈鱼,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他放下打磨的银光铮亮的菜刀,走到桶旁,一把抓起滑不溜秋的大鲈鱼,眼中自带三分惊叹。

    “好鱼,好鱼。”男人轻声赞叹。手下锋利菜刀毫不犹豫的插进鲈鱼胸腹,洗净妥当之后,放在了早已烧的滚烫的油锅之中。

    菜油黄橙清香,不似猪油那等油腻嫩滑,用来煎鱼极佳。寻常人家煎鱼熬汤,多是待鱼煎至七分熟时,再加入姜醋诸多调味,借着小火慢熬,将鱼的腥气除净,让人吃来,只有鲜美而无鱼腥。可汉子煎鱼之法大不一样,不等煎起焦黄鱼皮,就放入了姜醋诸物,不说味道如何,至少在调羹做饭的妇人眼中倒是有些门外汉的感觉。

    男人不急不缓,等鱼煎至七分熟时,加下汤水,盖上大铁锅盖,他不再理会。优哉游哉的坐在炉旁,烤火取暖。

    柴火剥嗞作响,等得片刻,汤罐之中传出了阵阵撩人的食欲的清香。

    炖过片刻,男人取下汤罐,一脸自得满足。他取过汤勺,在锅中盛起一勺鱼汤,送入了口中。

    鱼汤鲜美,入口即入。不等男人吞咽自己颇废苦心调制的汤羹,丝丝鲜美已经传至肺腑,美味至极。男人脸色自得,满是欢喜,他端起鱼汤,就要给老爷与知县大人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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