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后照例是歌舞时间,地点就在酒店楼上。五星级酒店一条龙服务,兼顾私密和便利,也是官商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陈然本想让我借酒醉请假离开,没想到刚才因着未回酒桌已让赵市长有些不满,此刻他哪肯轻易放过,直接点名要我一同前去,郭总不知原委当然顺手推舟,陈然与我都只得作罢。

    “找理由保护好自己”陈然轻声对我说道,尔后几步跟了上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和郭总一左一右陪在赵市长旁边,不急不徐,谈笑风生,仿佛任何难题都能在他举手投足间云淡风清,心下也渐渐镇定下来,大脑也清醒了一些。

    他今天也喝了不少酒吧?不管怎样,此刻我们都得百倍精神逢场作戏。

    进到包间,王浩已经殷勤地张罗好一切,两个销售部的女同事热情地为赵市长一行倒酒点歌,我想到陈然的话,装作不胜酒力般靠在沙发上假寐。

    陈然和王浩见我如此,不动声色,喝酒猜拳应付着赵市长一行。

    “咦,那个小李呢?小李!小李!”我心里一沉,这个赵兵,怎么这么烦人,那么多人陪着还嫌不够么?

    可心里再多抱怨,我也只得装作半醉半醒间答道“赵市长,不好意思,我醉得厉害……”

    “哪有那么厉害,来、来,陪我跳支舞!”赵市长一口截住我的话,起身就朝我走来。

    我一个激灵,酒都醒了大半,我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愕然得不知如何回答,赵市长已经走到我面前,不由分说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我就像个木偶一般被他拖到了舞池中央。

    我看到陈然的脸在斑斓的灯光下显得明灭不定。

    音乐声响起,赵市长一只大手一把环住我的腰,我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从未和一个男人如此近距离地贴近,每一个毛孔仿佛都透着不自在。喷薄的酒气混杂着声色犬马的衰腐气息扑面而来,躲无可躲,让人反胃和抗拒。

    而且,我不会跳舞!对,我不会跳舞。

    我回过神,急忙推辞道:“赵市长,我,我不会跳舞……而且我今天确实喝多了,现在头也很晕” 我的声音焦急而委屈,抗拒意味明显。赵市长虚眼盯着我,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冷场。

    “赵市长,小李确实不会跳舞,不如让小唐陪您,她舞技一流哦”眼见气氛不善,王浩立马跳出来打圆场,指着身边的女同事说道。

    “开玩笑!现在还有谁不会跳舞哦!不会跳没关系,我教你!”赵市长冷哼一声,一口打断王浩的话,“小姑娘不会跳舞怎么行,以后工作怎么开展啊?郭凯,你是怎么培养员工的?!”

    赵市长打起官腔,郭总一边陪笑一边对我道,“赵市长说的是,我虚心接受领导批评,小李,好好跟着赵市长学一学!别给凯然丢脸啊”

    郭总如此开口,王浩看看我,只得干笑两声默默退下。我心一沉,今天这事算摊上了……

    我就这样被赵市长拉扯着亦步亦趋,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害怕与他对视,还几次踩到了他的鞋子,画面着实尴尬至极,他却似毫不在意。我明白,其实这样的交际重点哪在跳舞,这些官员在消遣娱乐中享受着众人吮痈舔痔般的拥戴,女人,当然是不可多得的一道开胃菜。

    “来,小李,放松点,把手搭上来,我教你跳舞”赵市长此刻靠得很近,将我的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在我耳边缓缓地吹着气,声音暧昧而露骨,我抑制住胃里翻涌的恶心,搭在他肩上的手木讷而无助,极力往后撑着身体,可是这样的空间这样的状况,一切都是徒劳。

    身后,王浩带着两个销售部女同事正与赵市长秘书和科技局长喝酒猜拳,分组PK;郭总揽着工商局长,满脸堆笑,窃窃私语;陈然陪坐在旁,不时附和。男人的哄笑拼酒和女人刻意的撒娇发嗲充斥着整个包间,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派糜颓和魅惑。可众人却如此自然而享受,或许此情此景,早已司空见惯,即便是陈然和王浩,此刻又能做什么呢?公司利益当前,为我得罪赵市长?可能吗?而我,居然会感叹难堪至此,是我太幼稚单纯了吧?

    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慢慢下滑,到某一个位置停住,我的身体像触电般倏然绷紧,内心警铃大作。猛地抬头,只见一张无比强势和充满欲望的脸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笑,那笑,如鬼魅一般,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小李,你真不错,和张小琦不一样的味道……”赵市长在我耳边幽幽地说,他的脸离我如此之近,口中混杂着的酒肉气息酸腐难闻,仿佛下一秒便要吞噬掉我的一切尊严和坚持。我不耐地别开头,内心充满哀怨,这个社会远比我想象的复杂,我今天怎么这么傻,自投罗网还以为自己勇气可嘉,不过是孤勇蠢蛋一个罢了。

    木然地望向陈然,他若有似无的眼神扫过我,没有任何表情。

    我的心开始下坠,我明白,陈然和王浩都提醒过我,是我自己把自己送到如此境地,此时此刻,他们都没办法,他们都爱莫能助,这样的职场规则如此普遍而正常,我,没有例外。

    我心里最后那么一点卑微的期盼也熄灭了。

    赵市长的手却停不下来,见我没有过多的抗拒,更加大胆地在我身上游走。我身子一侧,往旁边躲了躲,他却加大力度把我掰了回来,我装作不经意将他的手移回我的腰间,他反而一把将我的手拨回他的肩上,淫笑着说道:“这样不喜欢么?”,顺势在我的臀部捏了一把。

    我不禁勃然大怒,只想一个耳光甩过去,为什么非要这样?!为什么?!是,我是凯然的员工,我该顾全公司的利益,可我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父亲家教严格,我亦洁身自好,从没与其他男子有过亲密接触,从没受过如此侮辱。我的手,我的身体,在我心里如此圣洁和珍贵,它们是要留给我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男人,那样主动安心地交付和融合,那样美好的感觉,却被眼前这个中年秃顶、目光猥琐的渣男给破坏殆尽,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像被强奸了一般,屈辱、愤懑、痛心,在那一瞬间统统涌上我的脑子,我几乎快要撒手走人。

    “赵市长,赵市长,光跳舞多没意思,请您赏个脸,这杯酒敬您,我刚听说原来您是N大毕业的,是我的师兄啊~”

    有那么一个声音,仿佛久旱的地里落下的第一场雨,在无数的焦灼和渴盼中,终究没有迟到,让我快要出窍的冲动稳稳归位。

    只见陈然端着两杯红酒,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我们身旁,对着赵市长热情寒暄。他的表情少有的殷勤热络,完全不像平日的他,我瞬间明白,如此这般,不过是为了我。

    为了我,脱离眼前这般困境。

    我鼻子一酸,视线又再次模糊。

    赵市长正自享受,冷不丁被陈然打断,心里自是不乐,嘴上嗯嗯答应着,手却没有放开我的意思。陈然眸色一沉,快速地扫了我一眼,装作向前敬酒猛地朝我一送,大半杯酒便洒到了我们身上,赵市长一惊,终于放开了环在我身上的手。

    陈然倒得很精准,漾出的酒刚好只打湿了赵市长的手,我的衣服却被沾湿得乌红一片,在白色上衣上大喇喇晕了开来。

    可我从来没像此刻一样觉得这泛着血红的酒花如此顺眼。

    小小意外惊动了包间里其他人,赵市长秘书一跃而起,忙上前帮着擦拭,陈然一边道歉一边转身训斥我:“小李,没看到我跟赵市长敬酒么?怎么这么不懂事撞上来?还不赶紧向赵市长道歉!”

    我明白陈然一心为我解围,连忙照做。赵市长被这出一闹,兴致大减,说了句“没什么”便挥挥手让我下去。

    陈然接过话头对我示意:“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赵市长不跟你计较是他大度,你今天喝多了,失了分寸,赶紧回去换衣服,明天让你们张经理来跟我回话。”他的语气满含严厉和责备,我就在众人的不屑和沉默中慌忙退出了包间。

    我长松一口气,如释重负,精疲力竭。

    在前台签完单,我走出酒店。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一片片晶莹剔透,城市也变得纯净透明。此时虽已近晚上十点,因着新春将至,街上行人并不少,流光溢彩,火树银花,在天寒地冻中更显温暖繁华。我望着眼前这静好岁月,刚才包间里的污鄙难堪恍若隔世,眼泪突然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径直涌了出来。

    手机铃声响起,我掏出来一看,是陈然。按了接听键,便听到对面焦急的声音:“你在哪里?”

    “陈大哥,我刚走出来,在酒店门口”。

    “你等我,我马上出来” 陈然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我连忙擦掉眼泪,不想让他为我过多担心。不一会儿,便看见陈然从酒店大厅走了出来,步履急促,全不似平日气定神闲。我远远望着他,那样伟岸坚实的身影,在漫天如鸿飞雪中,仿佛身骑白马向我疾驰而来。

    到了跟前,我才发现他外套都没穿。雪花落在他的身上,细细密密氲上了一层水汽,让他脸角轮廓更显分明。我想问问他冷不冷?我想问问他为什么急着出来?我想跟他说谢谢……万语千言涌上心头,却在他深沉而忧虑的眸光注视中一句也说不出来。

    “玥儿,想哭就哭出来吧”

    就像迷途的旅人忽然望见远处的灯光,就像漂泊的孤帆终于驶进安全的港湾,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只觉一直以来的所有忍耐委屈、焦灼忐忑、希望失望堆积在此刻溃堤而出,瞬间淹没我全部理智和勇气,让我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是的,我克制了太久,今天,就让我放肆一回,只在他面前。

    陈然叹了口气,缓缓走上前,将我轻轻揽入怀中。四周银雪簌簌飞落,他的怀抱温暖而真实,寂寂冷冬中为我撑起一片天空。我再顾不得其他,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衫和胸膛,仿佛我所有的悲喜交集都融化在眼前这宽厚臂弯和身后这白雪茫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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