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儿

    郭总明天举行婚礼,公司自然是放假一天,可行政部作为本次婚礼的后勤保障部门,却无法享受假期悠闲,甚至比平时更忙上一倍。好在外地的宾客基本已经到齐,我的差使算是完成了大半,今天难得地可以稍微喘口气。

    早晨上班的路上,发现昨天小娟姐送我的桃花牌还装在包里。想起她说要挂在床头,可我一天从早忙到晚,回到家已是精疲力竭,哪还顾得上这些身外物事。何况我对风水迷信之说一向不太在意,看着这木牌雕刻得也算精美,想想当个随身挂件也不错,于是便将它系在包上,伴着走路摇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竟似与自己的身体合唱;坠下的流苏随风轻荡,与蓝白相间的挎包图案相得益彰,倒添了几缕古风情韵。

    走到公司门口,一眼便望见喜羊羊和沈经理结伴而来。我停下脚步,望着这二人了然一笑,喜羊羊眼尖,最先看到我,一个箭步跨上前来挽着我手,“嘿!玥儿!难得这个时候遇见你!”,转而对沈经理使个眼色,“你先进去,我和玥儿走”。

    我看见沈经理一脸宠溺地对喜羊羊点点头,抿嘴笑道,“是啊,行政部忙着呢,哪像你们研发部那么闲!我几乎每天都是提早半小时到公司;今天难得任务告一段落,才能不慌不忙地上班遇见你这踩着时间点进公司的懒虫!”我无奈道,“更何况……”对着远处的沈经理努努嘴,笑道,“某些人还有人罩着,自然可以肆无忌惮”

    “哎呀呀,小声点儿!”喜羊羊看着身边鱼贯而入的同事,作势要捂我的嘴,“不是跟你说过嘛,现在要保密!”

    “保密?”我扭头故作惊讶,“你两个都大庭广众下结伴同行了,还让我保密?我以为你们受了郭总婚礼的刺激也打算给大家发喜帖了呢!”说着格格笑出了声。

    “嘿!这你就不懂了!我和沈大志本就是一个部门的,上班路上遇到了一起走两步,谁能说个啥?就算说什么咱也理直气壮!”说完拿眼觑着我道,“我发现自从我和沈大志在一起后,你三天两头的酸不拉唧地嘲笑我,干嘛?是不是有点羡慕嫉妒恨呐?”一边朝我挤挤眼,“我说啊,姑娘,你这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个人问题上没个动静呢?”她故意上下打量我一番,“看你这条件,也不差啊;我这种姿色都能找个部门经理,你这形象,怎么样也得找个老总级别的吧?!”

    我的心不禁咯噔一声,明白喜羊羊不过是玩笑,可听在我耳朵里却似搅动一池春水,仿佛被人无意中窥见心中隐私一般,竟有些微心虚。“你一天就花痴吧你,懒得理你。”不愿多说,我嗔她一眼,自顾往前走去。

    “哎,哎,等等我嘛,玥儿!”喜羊羊见状紧赶几步,拽着我笑道,却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硌了手,“咦,这是什么东西啊?怪里怪气的。”喜羊羊疑惑地拿起翻看。

    我定睛一瞧,原来是那桃花牌,正欲解说,突然闻得一声,“天啦!你怎么把桃花斩这种东西挂身上啊!”喜羊羊的惊呼声倒把我吓了一跳。

    “喂,你一惊一诧地干嘛!”我忙拽她的手,示意旁边都有人,“这是桃花牌,说是什么助运的,我看着觉得还挺精致,就当个挂件随便挂挂而已”

    “这哪是什么桃花牌啊,这是桃花斩!专门斩烂桃花的!”喜羊羊见我不明白,一古脑儿说道,“我绝对没看错,我表姐和我表姐夫闹离婚那会儿,据说我表姐夫外面有了人,我表姐不知从哪里搞来这东西,说要不挂在男的床头,要不就想方设法给那外面小三儿,这样就能把那烂桃花给驱走,你看看,你看看”喜羊羊指着那木牌上的图案道,“看见这上面的剑没?一把利剑劈走狐狸精!不然怎么叫桃花斩呢!知道了吗?”生怕我不明白,喜羊羊还特意在那“斩”字上做出个挥手砍头的动作,叫人看得脊背发凉。

    “喂,我说,你从哪儿搞来这东西?”喜羊羊瞄我两眼,把玩着那桃花斩,“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亏你还挂身上”忽地一拍脑袋,瞪大了眼睛抬头道,“难道你已经谈恋爱了?难道那男的对不起你?!嘿,他奶奶的,你这样的良民居然还有人敢对你不忠?!是谁?姑奶奶我知道了非把他捏扁不可!”边说边撩袖子一副咬牙切齿状,忽地一滞,“不对啊,这桃花斩不是该挂男的床头或者给那小三的吗?你怎么自己倒戴上了?”说完狐疑地望着我,一脸不解。

    我却一时呆住了,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喜羊羊的话——“这是桃花斩,不是桃花牌!”脚步像钉了钉子似地寸步难移。如果真如喜羊羊所说,这是桃花斩,是斩烂桃花的物事,而它,却是由陈然的妻子送予我,这,意味着什么?

    是无心的么?或许是吧,她不是说这是桃花牌么?会不会她自己也没有看清楚,误把桃花斩当桃花牌了?毕竟两者外观看来的确相差不大。而我与她并无过节纠葛,她没道理对我如此处心积虑。可想着那日她前冷后热地变脸,临别前和颜巧舌送我这物件,当时却也觉得有些古怪和迟疑,但终是在她的巧舌如簧下推辞不过。这前前后后一层又一层的繁密心思,此刻细细品来竟让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眼里渐渐有水汽弥漫,心一缩一缩地疼,委屈,不解,齐齐涌上心头,想起自己初时面对她那般辗转无奈甚或讨好的复杂心绪,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如果她是故意的,那又是为什么?为何她要这么做?难道,她知晓了我对陈然的那些情意?这绝不可能!连陈然都不知道,她远隔千里又如何得知?难道,她是察觉了什么?似乎也不太可能,我自问至今并未对陈然有过更多表示,除了节前送他那条围巾之外,再无出格之举。可就算是那条围巾,陈然不也在回N市前留在了公司么?她又如何能够察觉?就连平常的短信往来,我也从不在陈然与她共处的时候打扰……这般翻来覆去仍百思不得其解,我的心仿佛也在水深火热的淬取中忽冷忽热,纷纷然如一团乱麻。

    “喂,玥儿,玥儿!你怎么啦!不说话!”喜羊羊的声音再次传来,蓦地将我惊醒,看看身边,一众白领西装革履粉黛尽施匆匆而行,与几分钟之前并无两样,可我的心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煎熬,只留下不知所措的迷茫。头顶日色和暖,透过高低不一的写字楼渗下斑驳金光,晃得我有些发晕,身旁喜羊羊担忧地望着我,却放低了声音道:“玥儿,你别吓我,你的样子看着叫人,瘆得慌”

    我缓缓回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儿,喜羊羊,我刚才有些头晕而已,可能最近太累了的缘故。”复又看了看那枚挂在包间的桃花斩,咬了咬嘴唇,“这桃花斩,是我自己在逛街的时候买的,我不懂这些,也不知道这是桃花斩,当时看着觉得好看,就买下来当挂件了,你既说不好,我便摘了不戴就是了。”说着便将那桃花斩解下来,重新装进包里,“没事儿,这些迷信之类的东西,反正我也不信,不信不灵哈。”

    “唉,行吧!”喜羊羊这才松了口气,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玥儿,你是我在凯然唯一的好朋友,我是真心诚意地希望你得到幸福。那些什么乱七八遭的所谓桃花运之类的东西,我从来不信,而且也不觉得那桃花多了有什么好。别看我平时疯疯癫癫不拘小节的,可我知道,像你我这样的人,还是找个老老实实过日子的比较靠谱,不是有句话说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那一瓢,就是你的缘分,缘分这事,是早就注定了的,这些劳什子物事,帮不来!”说完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手。

    我不禁一愣,喜羊羊很少这样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话,内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想是以为这本是我为自己所买,只是误将桃花斩当作桃花牌,所以劝我不要在这些虚无缥缈的物件上多费心思。心底一阵苦笑,却也不愿解释。若是她知道这桃花斩的由来,又当作何感想,罢了,误会就误会吧,我那般不为人知的烦乱无奈和惆怅,就让我继续在自己的世界里作茧自缚吧。

    只是如果这枚桃花斩真是小娟姐故意送予我的,那不论喜羊羊所说的那些有关桃花斩作用的真假与否,我对于陈然的那些超出兄妹之外的情意,当是必须生生止步了。小小一枚桃花斩,实则是一个启示,一个警告,无论它是小娟姐刻意为之,还是造化冥冥中送至眼前,都如此清楚明白地提醒我,李玥儿,该刹车了,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你将摔得粉身碎骨!

    公司门口因着郭总的婚礼贴上了大红的囍字,同事们脸上俱都笑意盈盈,我望着这满目喧嚣喜庆,只觉这红尘繁华离我好远好远,此刻架也架不住的沉重却如泰山压顶。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飞蛾扑火般的冲动自负,在现实的一个小小暗示面前便碎裂得体无完肤。我那些有悖世俗伦常的隐密情意,在道德的鞭笞下竟也如此不堪一击。我终是高估了自己,而又低估了这大千世界中的无常力量,只消一块没有生命的木牌,顷刻间便叫我如斗输了的公鸡一般,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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