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总一见这情形可不干了,开始洒起泼来:“田福生,你什么意思啊?你们两个大男人上楼搞什么搞?你个龟儿子……”

    “高桂云,闭嘴!”田福生怒目圆睁,伸手指向高总:“我忙正事,请你消停点!”

    高桂云一见田福生这副架势,泼辣劲儿瞬间消失,立刻变得温顺起来,很懂事地说道:“老田啊,快忙你的去吧,我不打扰你!”

    直瞧得王子衡目瞪口呆:男人能做到这份儿上,夫复何求!

    两人来到二楼的书房。书房面积不大,但里面的东西却不少。

    进门两三步,摆着一张大红漆实木书桌,书桌中央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笔架上毛笔的墨迹未干;右端是一副大算盘,年头似乎不少;左端摞着十几本线装书。书桌上的光景,正是学中文的王子衡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

    整间书房唯独给书桌留出稍显宽绰的空间后,剩下的地方堆满了木箱子和大瓷缸。大瓷缸中插满各种字画卷轴,墨香扑鼻;木箱子里面都装了些啥,肉眼瞧不明白,但闻到的,都是古朴味道。结合田福生的身份,想必箱子里都是各种古物宝贝。

    既然是这样一个囤积重地,安保措施自然做得相当严密。光打开书房门时,王子衡就发现有三道关卡:

    第一道是声线检测。田福生对着一个装置一连吼了几声“芝麻开门”,门内有电子声音回应:“检测无误,强盗爸爸回来了!”继而响起“咣咣”一声,第一重锁已打开。王子衡在一旁暗笑:有必要搞得这么萌吗?

    第二道是视网膜扫描。田福生两眼先后扫过一个装置,又是“咣咣”一声,第二重锁解开了。

    第三道是指纹比对。田福生双手十指全都在装置上一一比对过,房门终于彻底打开。

    王子衡心想:光一个门都弄得这样复杂,你这整个书房怕是装甲车都轰不破吧!

    田福生关好房门,一脸严肃地问王子衡:“我听说陈同升死了?鸡蛋粑粑,这小子自打跟我交易了之后,就怎么也联系不上他,昨天我去省台一打听,才知道他死了,真够邪门儿的!”

    “你为什么要联系他呢?”王子衡反问。

    田福生直勾勾瞪了王子衡几秒:“那你来找我又是为什么?干嘛一见我就提陈同升的名字?”

    两人都知道,什么叫做心照不宣。

    田福生指着紧贴书桌前后的两张木椅,道:“咱们坐下说。”

    王子衡简明地将几天前陈同升夜访的经过和节目组在侗区遇到的情形都说了一遍,田福生听完,一拳打在书桌上,愤然道:“我知道你遇见鬼了!可是陈同升这斯儿,你做鬼就做鬼,怎么到死还要拉上我垫背?”

    说到鬼的时候,田福生好像并没有多大情绪波动,倒是陈同升这个名字让他有些激动。

    “此话怎讲?”王子衡表示很疑惑。

    田福生绕过身后的木箱子,暗里鼓捣了一阵,听动静,应该是在打开保险箱一类的东西。

    卧槽,你还真是层层设防!

    田福生转身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块长方形的黄金令牌。这枚令牌上端刻一狗头,正中写着两行奇怪的文字,王子衡见所未见。

    田福生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这就是陈同升那小斯儿卖给我的东西。咱们倒腾古玩的,说难听点,都是些二道贩子,前手买,后脚就得卖,就靠眼力和经验赚点差价,谁也不容易。你们从侗区回来的当天,陈同升跟我碰了面,我一眼就看出这东西价值连城,所以当时交易做得很痛快,皆大欢喜。没过两天,我就谈好了下家,价钱上赚也是赚了点。”

    王子衡不解:“我一直很好奇,黄金固然价值很高,再加上这令牌又是古物,贵点也不稀奇,但您一开口就是一百万,而且自己还要赚差价,那也就是说,它最终卖出去的价格更是高得离谱,它到底哪儿值这么多钱呢?”

    田福生问:“你认识这上面的文字吗?”

    王子衡摇头。

    田福生道:“这是八思巴文字。”

    “蒙古人的文字?”

    “不错!这块金疙瘩是元朝的。干我们这行,差不多算半个历史学家,我就来给你普及普及好了。元朝军队的统帅,万户长级别以上,都有大汗钦赐的统军令牌。一开始大家在草原上你追我赶,物质条件有限,所以令牌的材质也好不到哪儿去,木头石块啥都有;后来定了天下,吃香喝辣,令牌就变成金银铜铁了,而这黄金令牌则是级别相当高的武将才配拥有的。”

    说着话,田福生又将金令牌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身后的保险箱。

    王子衡续上之前的话题:“相当高级别?那这种身份的人怎会流落到我们黔省来呢?”

    “鸡蛋粑粑,你听我慢慢讲嘛!元朝统一中国后,在咱们滇黔地区安插了一个大人物统管汉苗各族,这个大人物自然是他们黄金家族的子孙,封作梁王。梁王手下有一支蒙古人和色目人混编起来的王牌军队,是元朝探马赤军的一支,配备的正副统领有三人。所以嘛,你们顺出来的这块金令牌……”

    王子衡赶紧插话纠正:“是陈导顺的,不是我们。”

    “好好,陈同升顺出来的金令牌,我猜多半就是这几位探马赤军统领当中某一位的,要不然想把这块金牌跟咱们黔省扯上关系,再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理由了。至于像你描述的,这个金令牌持有者怎么会躺在侗区的山洞里,我就猜不透了。”

    田福生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略显底气不足,虽然王子衡没有察觉,但他还是赶紧切换话题:“但不管怎么讲,这玩意儿年代久远,数量稀少,且意义不凡,价值自然就高了许多。”

    “原来如此!”王子衡回想起金令牌上端的狗头,又问:“我看过很多古代令牌的照片,刻兽首是惯例,但都以虎头居多,这块令牌怎么会是个狗头呢?有什么说道吗?”

    “除了孤陋寡闻,我一时还真找不到其他词语形容你好。蒙古人跟我们中原人、南蛮人都不一样,咱们如果说一个人是狗,他能跟你掐架,因为你是在骂他;蒙古人说你是狗,那是夸你,表示你是一员猛将。为什么呀?在游牧民族看来,狗最忠诚,是主人的得力助手,所以蒙古人奖励功臣,就给他狗的称号。《射雕英雄传》你看过吧?”

    “看过,我初中就看完了《金庸全集》!个人感觉,金梁古温黄,还是金庸先生的水平更胜一筹……”

    “鸡蛋粑粑!知道你读的书多,现在也不是让你谈读后感!《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的那个蒙古师父哲别,人家就是‘开国四狗’之一。所以,这领军令牌上刻着狗头,你现在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王子衡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心中对田福生暗暗敬佩。

    田福生盯着王子衡道:“小王,前天在灵山公园撞见你,你也是去见我那位大师兄了吧!”

    “大师兄?您是说那位住在白象观的道长?”

    “不是他还有谁?他叫向舜年,十几年前,我跟他在黔东老家跟着同一个掌坛先生混饭吃,我们这帮徒弟中,他年纪最大,所以我叫他一声大师兄。这老东西,本事是挺大,师父的东西他学得最全,但做人不活泛,有点一根筋,没事儿老在师父面前嚼我舌根子。后来师父作古,我们都觉得现在这年头,坛门根本不找钱,所以大家都各自忙各自的营生去了。老东西一气之下,也跟陈同升一样,啪,失踪了!”

    所谓坛门,又称雷坛,法坛。

    中国西南地区的原始巫鬼教,结合后来从中原地区流入进来的佛教与道教,形成了四不像的巫傩道。一帮子本地巫师,将超度亡灵的法场从寺庙搬到了乡民家里,有的挂神像,有的挂佛像,再吸收当地锣鼓班子加入进来又唱又跳,就形成了别具风格的“佛教道士”,当地人唤作“先生”。

    先生多以家庭成员为单位起科设坛,间或收几个外姓弟子,组成一套以男性成员为主的傩戏班子,数代传承下来,就形成了所谓的坛门。坛门的首领称掌坛,掌坛姓啥,坛门就姓啥。譬如张三是掌坛先生,那他的坛门就叫“张氏雷坛”或“张氏法坛”。

    这些地方习俗,王子衡都懂,但对其神神叨叨的做法,他却是一直持怀疑态度的。

    听完田福生的话,王子衡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师出同门啊!您那天上山,也是去找他啰?”再想到神龛上供奉的石龟,看来自己的猜想并没错。

    “自我把这金令牌转手之后的那天起,我这背后就多了双眼睛。凭我的经验,我知道这是个厉害的角色,要不是我自己还有些本事,早被它弄死几百回了,鸡蛋粑粑!所以我赶紧联系陈同升,想跟他问清楚这块令牌的来龙去脉,谁知这小斯儿竟他妈的关机了,跟我玩失踪!

    “我寻思自己道行还不够,怕玩儿不过那暗处的东西,就想找我这位大师兄帮帮忙,到处托人打听,才知道他原来也在‘爽爽’,跑到了个破道观糊口。没错,那天在灵山公园就是找他去的。怎么,你去找我大师兄干什么?我大师兄又跟你说了些什么?”

    王子衡心里嘀咕:这田福生也太现实了,求人帮忙就一口一个大师兄,不爽就一口一个老东西,典型的商人嘴脸啊。

    想到自己遇鬼的经历之前都已经跟田福生有所提及,于是王子衡干脆将请神的始末也说了一遍。

    田福生听罢,一个劲儿点头道:“你只管按他说的办,错不了!”

    王子衡又道:“向道长还告诉我,冤有头,债有主,人家让我办的事,我尽心办到就行了,所以今天来找你,主要就是将陈导的话给你带到。”

    “鬼火戳!你现在跑来跟我讲要把这牌子还回去,陈同升的那一百万我找谁要去?鸡蛋粑粑!”

    王子衡有些气恼,说道:“田老板,我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义务尽到了,我也就算解放了,至于这东西你还是不还,我可就给你做不了主了!再说了,我看那脏东西的意思,谁手里拿着金牌谁就倒霉,既然您都谈好了下家,若不想还,早点卖出去把风险转移不就得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言毕,王子衡站起身,想来个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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