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到底是刚毅的人,很快从负成情绪中挣脱出来,望着柴进,神情严厉,目光实际却柔和了许多,突然问:“你庄上能有如此强大的供应能力,怕不是你原本自有的本事吧?”

    柴进哎呀了一声,很震惊的望着宗泽。

    宗泽仔细瞅了瞅柴进的反应,严厉的神色却慢慢化为柔和,笑着又问:“捕鱼赶海的窍门应该是赵廉给你的吧?”

    柴进满眼佩服的看着宗泽,好一会儿才点头道:“这都被您老看出来了?“

    ”我庄上有出海的好手,别处投来的新庄户也不乏渔夫,但论赶海的窍门,只怕举世还得是沧赵。打渔是赵庄起家之初的根本。这家人才是真正聪明绝顶的,任何事,只要有兴趣了,肯钻,就一定能钻出别人钻不出来的好东西。”

    宗泽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心中又是一痛,沉沉气,缓了缓情绪才换作点轻松笑模样轻叹:“老夫高明什么?白活一把年纪了,奋力了几乎一生也没干成什么真正有意义的大事,也是碌碌无为官场混虫罢了。但,这点事还分析不出来?”

    ”世人所谓你和赵廉少年同窗好友,稍长大却翻脸分道扬镳了。应该是你和赵廉之间默契的选择了彼此疏远。赵廉为仕途,为了家族希望,也为了自己的雄心壮志抱负,他要科举当官,要最快的当上大官,就只能和你翻脸。想必你也自愿很积极配合着翻了脸,有意成全好友甚至是铁杆兄弟的少年梦想。老夫以前就是这么认为的。否则解释不通。“

    ”哼!世人多认为赵廉是贪图功名利禄,为荣华富贵光耀门楣,明智世俗的这样做了,被指责品德有瑕,非真君子。讨好皇帝成了宠臣,似乎进一步证明了赵廉的道德有大问题,甚至骂为奸佞。可,老夫慢慢琢磨过味来了,不这么看。“

    ”赵廉想干事,想干别人不想干也没能力干的大事,才千方百计甚至不惜代价的抱紧皇帝大腿。他必须争取到皇帝的极度欣赏信任放权让他干,有强大支持。以他的品行、追求、意志,岂会为仕途能顺利点就和少时的好友翻脸?“

    宗泽捋着胡须瞧着坦然微微点头的柴进,笑道:”今日看到了你的言行举止,老夫就更确信以前的判断了。”

    “你不是个小人。你也很有担当和能力,是个出色的年轻人,只怕也很想有所作为,只是你限于身份,再有心也不能。嘿!也是。能和赵廉这样的奇才做至交的又岂会是品行、本性、能力不堪的?虎只会和虎为伴,最次也得是豹子,岂会和豺狼狐兽相处?“

    柴进无言地对宗泽抱拳拱拱手。

    宗泽笑着微摇头,又说:”我猜,你这么大力赶海,这么积极地推销水产,除了有钱赚,庄上的人也能富裕些并且能有口好吃的以外,怕是主要目的是帮赵廉还债吧?“

    柴进惊骇的啊了一声。

    至此,他是深切体会到了宗泽的睿智正直老辣,终于有点明白了赵岳为什么会对这么个寻常的老头如此看重.......

    宗泽再睿智老辣又哪知道柴进内心的真实反应。

    柴进这些年干的活实际也是间谍,而且是特务大头子,早练得孙猴子的七十二般变化和铜皮铁骨.......

    宗泽正陷入一种迷茫、忧虑、伤感.......极复杂的激荡情绪中,目光怆然投向风雪呼啸的屋外,幽幽说着。

    ”你领头闹事逼沧赵家族还债,怕是巧妙为赵廉顶住沧赵在最危难最痛苦时的压力。否则你不会成为债主的总代表?更不会是沧赵家族最大的债权人。你没必要出这风头冒这风险?别忘了,沧赵再落魄了,赵廉也是军权赫赫的顶级大人物。郑居中那样的二品大员都不敢真激怒赵廉,何况是你?你成了代表,反而顶住了众多讨债者对赵庄的疯狂围逼。“

    柴进从”慌乱“中渐渐镇定下来,苦笑一声再次佩服地对宗泽拱拱手,缓缓开口了,声音中充满着一种愤闷感慨,说:“我确实是在间接而隐晦的帮赵廉度过那道他无法自己解决的难关。因为,不止赵廉是我心中一直认可的发小至交同窗。我与他之间的情义,都无须见面交流,彼此也明白。而且,赵廉的父母长辈也堪称是我柴进的爹娘长辈。”

    说到这,柴进的神色激动起来,真情流露:“我自幼失孤。家中无一长辈能慈爱到我。在我最弱小无助最需要疼爱和指点人生的时候,是赵廉的长辈给了我无限关爱和强力庇护,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爹娘之爱之恩,体会到了长辈疼爱的那种美妙滋味。在那些年里,慈悲能干的赵庄主夫妇拿我当大半个亲儿子对待,象对待赵廉一样照顾着随心打骂教训着,从来不把我当外人,却从无所求。那时,赵廉、我,还有马公亮三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这是他们的家,也是我柴进的家。我在这从未感到自己是个外人,就象在自己家一样无拘无束温暖舒服自在,而且有亲密优秀的兄弟为伴......那种滋味和对我的人生重要意义,别人是很难懂得的。有长辈庇护和疼爱,有赵廉这样的心灵至友,我柴进活得窝囊平凡,却人生没有心酸的重大遗憾。那是一个真正有菩萨胸怀的伟大人家,举世无比......我相信我的这种感受,您二位老人是能够理解的。”

    不止对沧赵秘密一无所知的宗泽,就是刘韐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也不禁被柴进的动情之言猛烈触动了。两老官都不禁点头大为赞同:那真是一个伟大的家族!柴进这小子能打小就和沧赵有这种缘分,人生真是幸运.......

    柴进喝了口酒,使劲压了压激动的情绪,转而又换作嬉皮笑脸,开启了调侃。

    ”宗老,您真是厉害。您,就该当大官呐!“

    宗泽笑了,却是郁闷苦涩的一点点笑意:能当大官又如何?

    到了这个地步,我又能做什么?神仙也救不了天下了。国破家亡的最危急时刻到了,那帮人却还在不管不顾的争先恐后谋害国家.......可怜我仁德的好孩儿只会年轻轻凄惨死在刀兵火海。我宗家怕是........会在这一代灭绝。世上再无.......

    刘韐这时却大笑起来,”柴庆主,告诉你,宗汝霖狡猾着呐。世人多被他君子老实人形象给骗了。哈哈.......“

    被刘韐玩笑的一冲情绪,宗泽的忧郁苦笑也消散了不少,转头冲刘韐笑着回骂:”还有脸说我?我一直以为你刘韐是个刚毅而行事极讲究的典范君子士大夫,真接触了才知道你完全是个只讲实际的老混混老市侩。“

    二人开骂,老小孩的相互嘲讽调侃,陷入凝重甚至忧伤的宴席气氛终于又活跃起来。

    柴进摇头苦笑着,以极郁闷的声调道:”嘿,我还以为自己装得挺象呐。谁知被你们一眼就看穿了。世上有你们这样的老狐狸在,哪还有我们年轻人的混头嗳?还是老实闷头窝着吧。敢出去瞎得瑟一准只是找打......“

    唏嘘着,又猛一抬头,”哎?不对。我本来就是一直窝着的,都窝到这荒野无人区当野人了都,已经这么惨了!“

    他的郁闷引得刘韐宗泽越发开心大笑。

    说笑了一会儿,双方又默契地转入正题。

    柴进也空前严肃起来,”不瞒二位大人。赵廉把祖产顶债转给我并且容我居住在此,一方面是我的庄子毁了,没了,无处可去。另一方面也是让我代他守住老宅,顶住众多债主的催逼上门。我把赶海诀窍索来。就是要代沧赵还债。“

    宗泽赞许看着柴进:这就对了。

    柴进却满脸无奈地一摊手。

    “我这么做当然不是什么高洁伟大。除了顾念交情同情赵廉,还有也是想让赵廉能安心治军守边,干他最想干也最适合干的事。他守住了边关。我这也安全了。谁知却.......嗐!这世道乱得,什么事都能发生,有什么意外也不必惊奇......”

    感慨了几句,柴进望着宗泽道:“我这么说不是装伟大求你们心软可怜。咱们生意归生意。我卖货有利。二位大人的部下军队也能从中受益,于国更有利。将士们吃得好,心中少怨气,军心安,身体棒。边关才有可能长久守住。”

    宗泽和刘韐默契的交流了一个眼神,当一把代表很干脆地一拍手,“这买卖定了。等我们两个老头子到了任上,第一件事就是买你的货。也正好赶上了过年......”

    柴进喜出望外,连连感谢。

    宗泽笑着一摆手,“谢什么?这是双方有利的事。客观的讲对我们更有利。将士们有水产吃,立马就会转为欢迎我们来管他们,至少是少了那些原本必然会有的强烈排斥抵触情绪。买你的货,其实是收买军心,取信于将士们。”

    柴进对宗泽清醒的头脑大为佩服,连连点头赞同。

    宗泽一笑,“不过,就象你说的,咱们生意归生意,交情归交情。有件事必须强调啊。你价格不能过分了。不但不能过分了,还得使劲便宜点。不然,一是我们买不起。你小子显然对边关的事不是一般的关注和了解,只怕比宿太尉这个主官都了解,知道军费将士们的军饷太有限。第二,大宗采购,大客户,商业上讲总得优惠,对吧?不是压你沾你便宜。”

    柴进笑道:“凡是您老决定的都是英明的。凡是您老说的都是对的应该的。这事上不用特意要求和解释。有这买卖在。您就是勒索我好处,我也会紧巴着奉上啊。”

    宗泽和刘韐都笑了。

    宗泽笑道:“不用你贿赂老夫。更不用贿赂这刘老头。我们只要你保质保量的有力供给。把贿赂我们的钱全顶在供应上就好。当然,我们也不会强迫你何时必须保障供上多少多少货。打渔,也是靠天吃饭的难活,不是人能定的。”

    ......双方愉快的定好了此事。

    在一片轻松和谐气氛中,宗泽心里唏嘘感慨,明白:赵廉没了。沧赵家族算是彻底毁了。柴进却仍然如此积极热心这桩生意,除了私利,必也是还想着为沧赵唯一幸存的赵老二尽量多解决些麻烦。

    柴进把沧赵长辈视为父母亲人,实际一直把赵庄当心灵寄托的家,如今就住在赵庄,以他和赵廉之间的感情,必然会象赵廉活着时那样以长兄如父的心态对待赵岳。他岂会无视赵岳的存在而不管?

    残酷的是,人没全死光了,债就不会销了。

    赵岳躲在浩瀚的梁山泊里也照样逃脱不了被追债。

    梁山有不少牲畜又如何?

    顶债光了,又没有粮食等其它生活来源,他在那荒野水泊就得活活困死饿死。

    如今,泊外已无赵岳的一寸容身之地。

    一旦沧北事变的事情传开了,不知会有多少人死盯上梁山。就是现在,也必然已经有众多贪婪凶狠的人潜伏到了梁山附近,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动手了......可怜的赵岳若是敢出来,必有无数无尽的暗杀追杀,甚至公然行凶明抢。

    缩在泊里藏匿着也不是事,灾祸是迟早的。

    朝廷,一腾出手来,第一个,第一件事就必然是收拾赵岳。

    不论久积的仇隙,只梁山的牲畜财富就是大罪过大灾祸根源。好比小儿携重金招耀过市,朝中那些人岂会放过赵岳?

    附近的官府有地利和职权之便,会抢先动手。连皇帝家下黑手也绝不会迟疑半点。

    这些且不算。

    单只说那些债权人也不会放过赵岳。

    没了赵廉和沧北军的庇护,谁还真怕了孤儿赵老二?

    柴进这若是不能为赵岳顶住讨债者。梁山只这麻烦也大了。

    赵岳面对理直气壮气势汹汹的强大讨债者,必然进退两难。认账?后果,梁山承担不起。赖账?会毁了沧赵家族一直坚守的立世根本——信誉。不止会违背沧赵先祖英灵的心愿,丢尽沧赵家族的脸面。也会进一步加重梁山的危机......一赖账,沧赵家的人和世俗常人没什么两样,成了无耻无赖下三滥,原本世人会有的同情怜悯就会化为鄙视,甚至群起声讨。那样一来,能多少庇护一点梁山的民意与光环也没有了。朝廷、天下诸贼行凶梁山就没了任何顾忌,会更凶狂肆意。

    宗泽对粗野无文、凶狂强硬、恶名昭著的赵岳没什么好感,但也不禁为赵岳担心,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袖手旁观。

    他,是个有鲜明而坚固的良知底线的好官,尽管纯粹是在瞎为赵岳忧心,却真是善良。

    此外,他也是有点好奇,默默等待着,想看看孤立无援的沧赵老二赵岳会怎么应对这场困局。

    事实早已向世人证明:沧赵家族能在沧州那样的凶险边关强势崛起,强势到无人可挡,子孙人才卓越是根本原因。那家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寻常之辈。赵岳,不同于其兄长赵廉,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同。但他具有另一种风采。

    谁敢说不读书不当官的沧赵老二就不是奇才了?

    这家人是擅能创造奇迹的。

    最重要的是,当今已入乱世争雄时代。书读得好,有什么用?

    武夫的时代以不可抑制的潮流再次来临了。

    而沧赵老二正是个武力和胆量远比老大赵廉更厉害的人,那只怕是头凶恶之极的猛虎,而且已经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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