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居中在死亡威胁下仓皇呼唤老太君保命,沧赵队伍中却没人应声。郑居中越发认定这是沧赵装糊涂一心想在此弄死他,吓得他脸色苍白如纸,两股颤颤,若不是坐在车里靠着车厢早瘫倒了,嘴唇哆嗦着失去了往日的能言善辩,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哪还能保持官威十足的端坐。

    在这一刻,他后悔莫及,不该自大,不该为讨得官家欢心而屈尊来此整治沧赵,不该……

    车旁一副忠心护主架势,横枪紧护(跟)着车后退的黑永康则大惊失色。

    沧赵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皇帝的宠臣大宋高品大员,根本不把郑居中放在眼里?我抱的新大腿,找的新靠山居然靠不住?本官失算了?

    沧赵敢无视君威,无视朝廷法度纲纪,为什么胆子这么大?

    这意味着什么?

    莫非真想造反?

    在一瞬间,他想到不少。

    他就没想过自己镇守边关,却只顾捞钱享受,只想着贿赂朝廷大员构建关系网以求升官享受更多,不关心将士们的困苦,无视边关百姓生死荣辱,枉顾职责,哪有过对君威的真正忠敬,何曾重视遵守过法度纲纪。

    宽以待己,严以律人,说别人八张嘴,自己一屁股屎看不见,是官僚们习惯了的作派,都成了大汉统治阶级的传统。

    黑永康这种粗鄙无耻武官怀疑沧赵,却不知反省自己,这很正常。

    有意思的是他转瞬就否定了对沧赵造反的怀疑,以自己贪鄙小人的思维逻辑模式很快想到了沧赵如此仇视郑居中欲趁机杀之而后快的原因。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郑居中来到沧州唯一干的事就是瓦解沧赵商务,挡沧赵发财。沧赵岂会不恨郑居中?

    自己跟着配合,也是主要凶手,自然也在沧赵仇视欲杀之列。

    黑永康憟然一惊,面对汹涌扑来的刀锋,正犹豫着要不要鼓起勇气带卫队迎战,在厮杀时瞧准形势,若有不妙就赶紧奋起全部本事冲出重围凭马快逃走。

    这时,被桒才厚砸下马的季兴良、韦建业二将感到性命危险,再顾不得娇贵自己是不是受伤了,忍着身体疼痛,把扶着的又吐了血痛昏了的桒才厚一把丢开,任其重重砸倒在地再次受创,急急翻身上马横枪,抖胆挡在郑居中马前大吼:“敢害郑大人,你们莫非想造反?”

    他俩倒是不糊涂,知道在这时候保住郑居中就是保住了自己,保不住郑居中,在此地,自己就算武勇也休想逃脱沧赵的追杀。沧赵村堡联动歼灭辽军的手段可不是信口吹出来的。

    二人这一吼没吓住沧赵卫队,倒是把惊得六神无主的郑居中喊还了魂。

    “老太君,宁老夫人,郑居中在此。我和公廉兄皆是官家爱臣,同为大宋效力。不要闹误会自相残杀啊。”

    刁保斜眼听着郑居中声嘶力竭呐喊。

    这厮五十多岁了,居然为了性命不要脸地喊俺们大公子叫哥?

    真是儒教教出来的优良君子作风!

    刁保心中极度不屑又好笑,一举大刀。杀气腾腾的卫队这才驻马不前,却仍然虎视眈眈。

    但就这一变化,郑居中立马就感觉原来沧赵还是不敢真杀我,多半只是在吓唬本官。

    他暗暗舒口气,赶紧端坐姿势,摆出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品大员官威,心里则暗暗发狠。

    沧赵,哼哼,本官定要慢慢泡治得你有苦难言生不如死,显我手段,方可一泄今日之耻。

    可惜,他摆好了谱,却没等来沧赵主人露面招呼认错道歉。

    双方人马紧顶着对峙。

    沧赵卫队如狼似虎地紧盯着对手。郑居中的卫队则毫无斗志,无声无息等待变化。

    郑居中察觉部下仍然在畏惧中,很是纳闷,不禁转眼瞅着黑永康。

    黑永康看出他眼中疑问,心中鄙视这个只会耍嘴皮子不通军武的大头巾,面上却一副更加恭敬忠心的样子,俯身把嘴凑在车窗缝小声道:“府尊,那领头的刁民举着刀是示意部下停止前进,可向前一挥刀就是要部下随他展开全力冲杀。”

    顿了顿他又说:“保护大人不利,非是属下畏战无能。

    这些沧赵刁民是杀辽寇杀出来的,精通厮杀不怕死。大人的卫队禁军却养在京城,从未经历真正血战,武艺再高,没有死战勇气也不堪用啊。”

    这厮在这当口也没忘了推托责任掩饰自己草包的本质。这已经成了他欺骗上官欺骗朝廷的习惯性本能。

    “啊?”

    郑居中惊骇地急忙转视队前的刁保,看到刁保的大刀竖在胸前始终没放下,原来沧赵仍没放弃杀念。自己的命仍然在沧赵主人的一念间。

    他面上保持镇定威严,心中暗暗惊惧,为摆官威敞开的双腿不由自主就夹紧了,只得捋着胡须掩饰心慌意乱。

    在紧张的僵持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可车中的沧赵主人始终没吱声。

    郑居中在寒风中心渐渐安稳了些,脑子也随之清醒不少。

    他意识到沧赵并非是真要取他性命,而是以武力威逼,以这种方式落他面皮。时间每多过一分,他的面皮就被多剥掉一层,官体威仪荡然无存。

    郑居中心中极度羞恼愤恨,奈何部下不顶用,束手无策。

    关键是,他也不敢保证沧赵不敢杀他,心中没底也就不敢卖弄嘴皮子出言刺激挑衅,只能在心里大骂沧赵果然是边荒野地出身的粗野卑贱人家,即使成了大宋权贵豪门也难改刁民习气。

    越僵持,官军的士气越低落。

    原本还想万不得以时拼死一战,能逃走最好,不能也可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等意识到沧赵只是针对郑居中,在剥郑居中的面皮,官军卫队搏命一战的那点勇气也就立马散了。

    郑居中看到挡在马车前的季兴良、韦建业二将神色放松了,头却羞臊得渐渐垂了下来,知道今日若不设法挽回颜面,以后就难以在部下面前立起官威。那样说话就不好使了。

    必须打破僵局,再设法改变被动局面。

    沧赵不理他,他只能厚着面皮主动招呼沧赵。

    咳嗽了两声,郑居中鼓足中气,提声喊道:“对面是沧赵哪位主人在?”

    果然又被无视了,没得到回应。

    郑居中也识趣地没傻等,又提气道:“沧赵为何挡住本官去路?你们心里还有没有上下尊卑的体统?难道是骄狂得已经不把官家放在眼里?”

    官小的给官大的让路。位卑者给位尊者让路。这似乎没什么可说的。很自然,很应该的事。

    但在官场上,让路这点事本质上却是双方势力的比拼,与明面上官大官小位卑位尊没有必然因果关系。

    你是权力赫赫的宰相的心腹小秘书,连品级都没有,但那些朝廷要员比你官再大,你若不客气,相遇让路的只怕是那朝廷要员,而且对方是满面春风谦和地礼让你。

    你若没势力,就算当着皇帝,实力派也不会对你退让。比如东汉末年的汉献帝之于权相董卓。你这个皇帝出行若是身边没有护卫,招不来帮手,自己又不能打,和乞丐争路也必定是被揍得满头包的份。

    龙困浅滩遭虾戏。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说的也是势,反应的也是让路的本质。

    郑居中是官场老油条,心里自然很明白这个道理,更清楚在让路问题上和沧赵论官大小地位高低毫无意义,拿尊卑传统说事只是为自己找面子。提皇帝却是逼沧赵为表明对皇帝的尊敬不得不辩解而赶快露面。

    但仍然无人回应他的喝问。

    郑居中的面皮继续在一层层剥落。

    好在儒家教育出来的伪君子都是脸皮厚得赛过城墙的。能当高官的都是黑厚之极,根本不要脸的。郑居中虚假的面皮太厚不怕剥,只是这份尴尬被动太难受。

    就在郑居中心中越发发狠诅咒,思量以后怎么狠狠报复,眼下却束手无策时,沧赵主人终于有了动静。

    宁老太君的车窗玻璃推开了些。

    老奶奶召唤赵岳道:“乖孙儿啊。”

    赵岳赶紧策马过去,恭敬道:“孙儿在,不知祖母这一路休息得如何?有何吩咐?”

    老奶奶笑微微和小孙子对了个眼神,嗯了一声道:“这人老了,身子骨就是禁不得劳顿,坐车赶路都禁不得了,这通好睡。”

    祖母人老成精。赵岳暗笑,面上正经八百道:“老祖宗说笑了。您老身体好着呐,百岁喜庆,六世同堂也是等闲小事,只是心中无小人之忧思戚戚和诸多阴损算计劳神,一生行得正坐得直,治家有方,俯仰无愧于天地,受世人敬仰,心中敞亮,自然于车中也能吃得香睡得安稳。”

    老奶奶呵呵笑了,嗔怪一声:“这孩子。”

    又笑问:“孙儿啊,车停了,可是到家了?我睡梦中也惦记着该到了。还是咱家好哇!”

    赵岳道:“请老祖宗原谅。还没到呐。

    前方有自称是本州知府的老头带一伙官兵挡住了去路。耽误了咱们回家。”

    老奶奶煞有介事地哦一声,“是那个只会捞钱,人事不干,专门盯着害咱家的东西吗?”

    赵岳强忍着笑,恭谨道:“回老祖宗,孙儿不认识,应该是他吧。”

    不但赵岳和不在赵庄居住的母亲以及保镖不认识郑居中,就是赵庄人也基本都不认识。

    老太君和身边的亲信卫队之前也只是偶然见到过郑居中一次。

    郑居中自恃有皇帝宠信,官高位尊,到任沧州后,端起架子,安坐府衙等着别人来一次次求见拜见他,收一份份讨好巴结贿赂他的重礼。

    这可是当官的一项重要灰色收入,发家治富的有效手段。

    也是新官上任初步区分谁积极投靠,诚意多少,考虑以后给多少好处重用到什么程度,谁轻漫不敬,要用新官上任三把火打击教训整治他靠边站到什么程度的重要依据,是所谓人情社会讲人情的几千年官场传统,后世照样盛行不衰,只是由明目张胆转为称遵守潜规则。

    当官不得别人孝敬讨好,不得耍权享受,还当得什么官呐。

    郑居中自奉是正人君子好官,儒家典范,却自觉所为是遵守官场常例规则,收礼收得心安理得。

    他一次也没到赵庄拜望过老太君,等着沧州坐地虎主动来向他低头献上心动的厚礼。

    为了搞清赵庄具体情况,有针对性的迅速准确掐住沧赵的脖子,郑居中在没等到沧赵主动低头上门后,一反只耍嘴坐衙门当大爷的务虚作风,这次脚踏实地亲自出马到沧赵家的地盘,不辞劳苦地把一处处沧赵村堡详细考察了一番,布置好军队设卡的地点。

    就是这次考察布置,他在去清池县原崔家所在的那个圆形城堡时偶然遇到了老太君。

    不过,在当时西门外,郑居中的依仗队伍向东而来,老太君由南而来。郑居中得知来的是老太君,就端起架子准备虚情假义迎接老太君的问候,再巧言威胁敲打一番,哪知道老太君只是在车中扫了一眼郑居中,队伍直接拐向西门进了城堡,完全无视了他。

    郑居中感觉威严受损,权威受到挑衅,恼恨在心,以参观考察为由想强闯城堡,一为显强势之威,二为窥探城堡和工厂的秘密。

    按常理,本地父母官要来参观考察指导,谁能拒绝。心里再不欢迎,至少面子也要给领导不是。

    但守门庄丁却根本不听什么知府不知府什么冠冕堂皇理由,一句沧赵生产要地不容外人窥探打扰,横刀枪挡住门口就是不让进。

    郑居中的贴身小厮不知深浅高低,横惯了,上前张嘴就喝骂耍威风。

    把门头目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扇出老远打掉数颗牙,怒骂:“没教养的狗奴也敢到这撒野。”

    这是打郑居中的脸。

    郑居中深通为官的灰色手段,面上讲涵养,不与小卒一般见识,不怒,只说要见见老太君,想当着老太君的面就打人一事拿捏发威,迎来的却是城门光当一声的关闭和:我家主人很忙,现在没空见不做正事的官。有耐心,你就候着。

    就是这么一次糟糕的“认识”,就成了郑居中急眼时要老太君保他命的砝码,再次验证了儒家培养出来的嘴炮伪君子在贪生怕死无耻程度上达到了别种学说教育怎样难以企及只能望而兴叹的高度。

    老太君和赵岳成心利用这次偶遇打肿郑居中的脸,要先用语言教训提醒郑居中别不知死活。

    祖孙俩配合默契,在侍卫们的窃笑声中,说对口相声般损郑居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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