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壆、萧嘉穗和赵岳的关系非浅,很了解赵岳的特点。

    赵岳流传在大宋的事迹给人的印象是嚣张狂妄胆大包天,似乎年少气盛冲动,豪门纨绔子弟的脾气上来了,行事常常不顾后果,但事实证明你认为不可能、后果恶劣的事,赵岳却能把它做成,而且没有人事先嘲笑预测的那些恶劣后果或后患。

    这是个创造奇迹的人,有不可测的智慧和能力,你认为战略决议荒唐,赵岳只怕成竹在胸。

    在杜萧二人的心中,国王和廉正亲王是值得他们用生命捍卫和追随的领袖,而赵岳为人和行事多的是草莽英雄气息,不讲政客那一套,言而有信,重情重义,是他们可托付生死的兄弟。

    二人不知道赵岳凭什么做出这个狂妄决议并信心十足,但相信赵岳不会儿戏让这场大战失败成为笑柄,最后让具体负责执行的他们背决议黑锅从此无法在军中立足,甚至负罪受罚。

    若是惨败,受损的可不止他们俩北军首脑,连做出决议的王室也会声誉大损,威望大降。

    北军实力先进强大,有突出优势。高丽军落后有弱点,但盘踞祖地人多势众。

    杜壆、萧嘉穗对这场战事知己知彼,总部早推演多次战局,他们在心中对此战有一定把握,但摸不到赵岳的依仗,心中无底,对赵岳如此激进冒险的计划仍暗暗捏着一把汗。

    他们不和赵岳争执是很清楚,以赵岳的行事风格,一旦在大事上做出决定,就意味着几乎不可改变。就象赵岳自己在会议上说的那样,他不是来主持讨论的,是来直接宣布决定的。

    疯狂的决议有了,无论持哪种观点的将领都感觉不太靠谱。

    可国王放权。赵公廉不管这边的战事。满天下唯一能让赵岳老实低头改变主意的只有王后。谁都知道,赵岳最听母亲的话。可张王后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干预幼子的决定。

    作为和沧赵家族极亲近的人,杜壆萧嘉穗对沧赵家族也有近距离的更多了解。

    国王夫妇内心里并不在乎什么帝国权势富贵,私心就是让孩子自由追求梦想,孩子们想做的事成也罢,败也罢,这只怕不是最重要的。孩子们高兴就好,感觉生活有意思就好。

    对帝国主宰夫妇的这种私心,杜壆、萧嘉穗心知肚明,既羡慕又苦笑不得。

    从古至今,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儿戏般心态却能夺取江山社稷的家族。

    好吧。

    既然改变不了决议,那就和众将一样积极投入,千方百计尽量把战略计划实现吧。

    后果?

    胜也好,败也罢,那是以后的事了,先丢一边。

    人生大不了就是一死。

    赵岳亲自参战,不怕死。坐江山的人都不怕失败。作为追随者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原本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草民,没有前途,没有希望,本就几乎一无所有,如今有了地位、权力、前途和希望,其实也没什么不能失去的,失败了,大不了从头再来。沧赵家族领导的帝国能带着天南海北的穷苦无望之人崛起改变了命运轨迹,哪也能再次带大家创造奇迹。

    军官们太多人此刻就是这种心态。

    亲王、兄弟、少爷……你要疯,那俺们就陪你疯一把。你无惧生死,俺烂命一条,更不怕。

    这时期的大东亚帝国军团将士们绝大多数仍保留着草莽好汉的那份纯朴、义气和热血。

    众将争先恐后请战,就是看到赵岳决心已下不可更改,就很光棍地决心全力贯彻执行决议。堂堂亲王敢赌这一把。俺们陪着也赌了。

    有缘相聚,兄弟一场,败了,死在一块儿也是种不错的结局。来生咱们再相聚,再并肩战斗,对手无论是鬼魔神妖,还是野兽凡人,咱们兄弟再并肩疯狂杀一场。

    赵岳明显感受到了大礼堂中弥漫的这种强烈的草莽义气夹杂着悲壮豪迈的气氛。

    他笑了,默默扫视一张张热血沸腾的脸,一双双灼热疯狂的眼神。

    无论你本质是凶残强盗、刁顽小偷,还是曾经的乡野恶霸,富贵不失血性,翻身不忘本就好。

    但在这种昂扬氛围中,大礼堂中仍然夹杂着不和谐的嬉笑。

    他的目光落在中列中排较靠前的一个方位,突然变脸冷声喝问:“李宝民、王鹏涛,你们觉得帝国最高统帅部的决议很可笑?”

    被点名的两人一个穿着盔甲,一个却是军官的常服仪装,分属意见对立的两派,都是统领一营兵马的主将,都是和沧赵家族有紧密关系的人,李宝民是赵岳堂兄赵信正妻的兄弟,王鹏涛则是沧赵家早期收养培养长大的孤儿,都武艺不凡颇有才干,才成为主将级大将。

    这二人对高丽战事虽然意见相左,兵种不同,但脾气相投,关系很好,开会坐在一起。

    刚才众将踊跃请战时,他们也掺和了一把,然后坐下继续散漫无所谓地说笑嬉戏嘲弄,正私语窃笑得开心,万没料到一直无视台下杂音小动作的赵岳会突然对他们发难。

    听到喝问,二人不禁愣住了。

    嘲弄笑意没来得及收敛还挂在脸上,和内心还散漫不在乎面上却愣怔一结合,构成诡异表情。

    但他们坐得较靠前,眼神也好,能察觉到赵岳眼中的冷漠,这才一惊呐呐地站起来。

    大礼堂中上千双眼睛一瞬间都盯到二人身上,看得二人尴尬局促无比。

    赵岳盯着二人,语气温和了些又说:“看你们之前的神态行为,既嘲笑决议,不屑我的主持,想必你二人有什么更好的主张更强的能力,那就上前来,不妨给大家演示一下。”

    二将听了这话,第一时间只感觉一股恐惧窜上心头,寒毛倒立,胆战心惊,但转念想到自己和沧赵家的关系,再琢磨着赵岳的语气,紧张得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下不少。

    王鹏涛整整军装,大着胆子无赖道:“禀报亲王,俺们”

    赵岳却没容他说下去,淡漠道:“怎么?你们是要我第二遍请你们出来?”

    二将感觉不妙,面面相觑后无奈出列,磨磨蹭蹭走向讲台前,恭谨对赵岳而立,面现哀求。

    赵岳却扫视别处,又淡淡道:“不认同决议,有更高明意见的,不要在下面议论,请自觉也到前面来说说。这才是负责任的态度。”

    但风雨甚至可能是雷暴要来,这关头上谁会傻乎乎地站出来表明自己也是不正经的那个?

    之前散漫嬉戏的军官一个个都正经八百坐着,仿佛之前搞小动作的与他无关。他们就不信了。这么大的礼堂,这么多的人存在,普济亲王再聪明再神奇,还能记住每个不尊敬他的人。

    赵岳静静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又温和地提醒一句:“真没人主动站出来?”

    这会儿,大礼堂又死寂一样的寂静。

    赵岳又等了一会儿,仍然无人挺身而出。

    他失望地伸指敲敲话筒,发出嘭嘭的电音,然后说:“不愿意主动,那请你好了。”

    话音未落,一直静静站在大门出口附近灰暗中的王念经就按刀大步走进礼堂,径直到李宝民、王鹏涛所坐位置,对二人各自的一个副将冷冷道:“殿下有令,二位请吧。”

    这两副将是紧跟各自主将的,俗称同党或一丘之貉,之前捧着主将嬉闹得开心,事发原本暗暗希望能蒙混过关,到了此时只能硬头皮站起来,乖乖去了主将身边。

    王念经一动,门口同站的几个赵岳的侍卫也动了,分头请人。

    这时,礼堂侧室的几个门一开,也涌进些官兵三五一伙分头请人。

    众军官一瞧这些官兵,眼皮子不禁一跳。

    即使看不清官兵的相貌,不认识这些人,但特殊的穿着证明了这些人是国王的卫队成员。赵岳显然早有预谋。

    侍卫们请完人,又消失在侧室或门口的灰暗中。

    但赵岳自己又补充点名了二十多位级别寻常夹在上千军官中难以记住的小军官。

    众军官看到这些点名出来的小军官的神情,就知道没一个是被赵岳冤枉的。

    大礼堂中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满大礼堂军官无不惊骇赵岳的眼力和记忆力。如果说之前和异族军官交流,赵岳事先有准备,可以做假充神奇,那么现在这个事实却铁铁证明了赵岳有的不可思议能力。

    片刻后,礼堂讲台前的空阔处站了四五十位军官。

    其中,除了李宝民、王鹏涛两位主将外,还有三位主将级要员,论和沧赵的亲近关系,一个是赵岳祖父的正妻郭老太君娘家的出色晚辈;一个则是赵庄老教头的亲弟弟。

    其他军官的出身则五花八门,却没有一个异族军官。

    在满座的敬畏中,赵岳的目光扫向请出来的军官,温和地说:“好了,现在你们可以自由发表自己的意见看法了。首先我保证我会耐心倾听。你们谁第一个说说?”

    这些军官都微低着头。仍然没人主动开口。

    赵岳问:“怎么都不出声?”

    “你们站在公众面前是无话可说?还是不屑于对大家说你的高明想法?”

    这些军官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赵岳皱眉道:“浪费别人时间是可耻的,是犯罪。你们想必都清楚,我最恨浪费时间。有话就赶紧说。”

    仍然无人应声。

    赵岳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神骤然发亮。

    四个和沧赵家族关系亲密的主将偷眼看到赵岳的那抹笑意和闪亮的目光,心中一寒,双腿发软。凭他们对赵岳的了解,知道这种笑意不是宽容仁慈友善,而是杀机暴发的预兆。

    到了这时候,四将再也不敢仗持关系存在侥幸心理了,一齐跪拜在地哀求道:“末将知罪。”

    其他军官更不敢怠慢,都扑通跪下认错。

    赵岳强压下失望和恼火,收敛了杀心,问北军总司法官:“目无军纪,轻漫军国大事,搅闹军事会议者,依军法,当论何罪?”

    总军法官唰地起立,立正严肃响亮喝道:“斩。”

    他早就对这些证明他执法无能狠狠打他的脸的军官存了一肚子火了,早恨不能亲自出手狠狠地收拾一番。

    他的愤恨不仅仅是今天的事引起的,还有往日慢慢积累下来的怨愤。

    李宝民、王鹏涛等仗着和王室的紧密关系和强大后台,以前就屡屡挑衅营中司法官的执法权,对总部的指挥调度说三道四甚至阳奉阴违造成不良甚至恶劣后果,更曾嚣张寻衅当众辱骂总司法官,蔑视他不过是王室的佃户奴仆,没资格借军法规矩狐假虎威约束他们这种半主人。影响极其恶劣。

    被往事勾起旧恨,盼着赵岳下重手清除这群害群之马,总司法官又补充道:“不算军法,只按世俗礼法规矩,当众藐视和挑衅亲王权威者,认罪也当斩。”

    李宝民王鹏涛等四将听了这话,不禁恶毒怨恨地扭头盯了总司法官一眼,心中暗骂:“狗奴才,敢趁机落井下石。你等着爷爷事后找你算清这笔账。整不死你,爷爷跟你姓……”

    对四将的嚣张,赵岳瞧得清楚,但压住了火气,宣布道:“你们也曾为帝国的建立付出了血汗,能当上军官,证明你们都对帝国有功劳。尽管帝国已经回报了你们的功劳,过去的都过去了。但我不搞为了立威而不教而诛。念你们是在我眼前初犯,这次不杀你们。”

    这些军官听到不杀,不禁心头一松,暗暗舒口气。

    李宝民等心说:拿亲近人敲打,立威,但大棒高举,轻轻放下。我就知道会这样。

    他们甚至还暗暗得意地扭头挑衅盯了总司法官一眼。

    总司法官则大为失望。

    却听赵岳又说:“总司法官,你部把这些人全部解除军籍,按他们屡犯的罪责,类比帝国关于战俘的相关法律规定公正安排他们以后的生活。”

    战俘的处理无非两种。

    一种是入帝国军队为前锋敢死军,仍能挥刀上战场,表现好,有机会获得帝国国籍,编入汉人正规军,若是战功凡凡,命大活到退役后也可当帝国次等平民,继续努力表现,赢得社会认可,家族能慢慢获得和汉人相似的政治经济教育等权力和地位,很好地生活。若是在军中表现出色,得到晋升甚至重用,前途自然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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