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对不意味着就会被接受。

    拦路的二十几个村汉认可宿家兄弟说的这个理,但绝大多数可不愿意掏钱粮帮赵岳家度难关,却又想赵岳帮忙,被问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气氛有些僵了。

    秀才老汉有文化,更有急智,连忙圆上前面说的漏洞。

    “咳。”

    “那什么。赵公子,不是俺们村没良心不知感恩。百姓是最淳朴老实讲情义的对吧?乡亲们不敢应声,实在是这官府硬压下来的费太重,俺们负担不起,此事不去,俺们也得饿死难死,无力回报哇。”

    赵二,只要你把这个雷替俺们顶了,为俺们省下了大笔钱粮。俺们自然会多少掏点钱粮给你。

    请人做事还得花钱呐。给你点好处就当是酬金了。

    你若违背你家的慈悲名望无情无义不肯帮忙。那你家的灾难和俺们也没关系,休想从俺们这得到半点好处,还得臭名声。没用的东西,你家饿死了也活该。

    宿良笑了。

    “可这事,俺们少爷也无力帮忙啊。”

    “俺们大公子虽是大官,却是边关的官员。沧北离这可比从这到沧州更远多了。俺们大公子想管这也力有不逮啊。”

    被以相似的理由嘲弄回应,秀才老汉终于脸皮微微一红。

    但随即盯着赵岳道:“赵公子,天下人谁都知道你是咱们大宋最出色的少年英雄,最体恤小民。令兄文成侯更是担当天下的豪杰大官,是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天下谁不敬仰?他是沧北的官,但也是朝廷有数的要员重臣,对官家说话好使的,总能制止这的乱摊派害民,随便发句话也救了俺们这些贫苦百姓了。这可是积德行善万家生佛的美事。”

    其他几个老汉和村汉也跟着嚷嚷:是啊,你救了俺们。俺们念你一辈子好,给你家立生祠,四时八节香火不绝。”

    求不行,这就转捧着硬架赵岳出头。

    赵岳听着这些人习惯又熟练地这么百姓式感恩来糊弄他,嘴角不禁又微抽了抽,恨也不是,怒也不得。

    这就钱粮都不提。不肯给半点,转单纯念个好就算回报了?

    还立生祠,香火不绝?

    我若愣冲冲帮你们,你们是没事了,我却麻烦大了。

    那时怕是你们一边庆幸自己脱难了,有福,一边笑话我是二傻子太好利用了,转头就当我不存在了。这位秀才老汉会为用智慧心计成功利用了我而自得,倍有面子,在村里威望自然更高了,对我因此事而遭难,对村民随便来一句“咱们是草民小老百姓,感激恩公,可有心无力救不了赵二公子啊”,给自己和村民找到良心安慰的最有力借口,然后理直气壮地为生活忙碌,心安理得轻松愉快和村民该干嘛干嘛了,岂管我陷入危险去死。

    我若因此死了,村民有点良心的也无非是感叹几句好人不长命,惋惜一下,烧点草纸,暗暗咒骂贪官污吏几句,情绪一过就完事了。

    古往今来,百姓对恩公英雄的这种理所当然实为冷漠麻木的回报方式太多了。太让英雄寒心了。

    我若就是不帮你们,你们是不是就会虔诚地恶毒诅咒我家不慈悲满门不得好死,倒霉是活该?

    并且满世界嚷嚷沧赵家族实际不是个东西,很快演义出无数个我无良的段子,怨恨不对害你们的人发,却最恨上我?

    麻木自私懦弱的人总会是这种行为模式。

    不敢对惹不起的害自己的恶势力怎样,却有胆子诅咒痛恨不肯帮自己的毫不相干的好人强者。

    宿义看到赵岳原本淡漠的目光微微变冷,立即对秀才老汉道:“唉?你这么说可就大错特错了。”

    秀才老汉终于忍不住火气,瞪眼怒问宿义:“老夫怎么就说错了?”

    宿义又唉地叹气一声:“你这老儿冲我发什么火啊?”

    指指官差那边,

    “是他们刁难你们,你有胆量火气不冲他们撒,对我们这完全不相干对你们只有恩没有欠的过路的倒有脾气了?“

    ”怎么着?“

    ”觉得我家主上慈悲就好欺负?沧赵慈悲反是亏欠,是罪过,就应该义务为你们的利益出头?”

    秀才老汉自负是有才学却不得志的,被个区区下贱武夫一再质疑,对付得差点儿理屈词穷,越发羞恼,但有求于人也只能强忍怒火。

    宿良扫视着眼闪不满的村民道:“你们也怨恨俺们主人不帮忙?”

    “东京侯府事件都听说了吧?”

    “这位秀才,东京的宰相公子和数位顶级权贵家的衙内公然强抢侯府,区区下贱富商都敢起哄践踏侯府,俺们大公子官是似乎不小,但你说说他在朝廷说话还有分量吗?朝中谁会在乎俺们侯爷对你们这的官员的指责?”

    宿义道:“朝廷怕是不但不会认为俺们侯爷是在为国为国着想,只会不屑甚至痛恨是强出头揽名望不自量力。”

    有个显得凶野粗壮似乎有血性勇气的村民见秀才老汉被问得一时没词了,忍不住插嘴道:“可官差怕赵公子。”

    其他村汉跟着符合:“对对,山东官员,哪个不怕梁山好汉?哪个敢无惧沧梁小霸王?”

    宿良哂笑一声,摇头道:“这话又错了。”

    “泰山设擂的事,这离泰安不算远,你们早听说了吧?”

    宿义道:“泰山设擂满世界招呼‘脚踏沧梁小霸王’,怕是想公开借擂台比武要俺们少爷的命啊。哪来的无惧?”

    这话憋得村汉们一阵脸红脖子粗。

    那挑头的凶汉又说:“只要公子救了俺们。俺愿跟着去泰安,为众位好汉打擂喝彩助威,一齐对付敢污辱公子的家伙。”

    哦——

    宿家兄弟和众侍卫都意味深长地再长长来了一声。

    喝彩助威呀?

    擂台下必定人山人海,差你一个瞧热闹喝彩的?

    说来说去还是只要我们白白为你们顶雷,你们只负责缩后边轻轻松松瞧热闹,心安理得享受好处。

    那村汉听着味不对,心中愤恨:沧赵慈悲,你们是好人,有势力的好人,怎么可以不替我们百姓出头呢?你还是慈悲吗?

    宿良看到秀才老汉眼珠子转动张嘴想辩解什么显然有了新说辞,立即主动道:“问题是俺们公子怎么才能帮你们。”

    那边的官差远远站那不走,一直在留意这边的动向,

    若发现小霸王要过来收拾自己,那就立马逃走。

    这会听到宿良这么问,以为弄来弄去,梁山人还是要为村民出头,官差们不禁都脸色一变,个个紧张起来。

    他们很清楚梁山好汉的厉害,

    晓得自己动武干不过梁山人,敢背靠当地官府逞强,怕是非死既残。

    那小霸王可是敢用鞭子活活抽死南方一府的总捕头那级别官员的可怕二愣子。要收拾自己这样的,能有什么顾虑?

    秀才老汉和这些村汉则露出喜悦。

    却没等他们趁机架秧子硬拽赵岳掺和进来,宿义接话道:“你们不会是想要俺们去殴打官差赶走他们吧?”

    宿良紧跟着叹道:“可惜,俺们少爷和你们一样也是平头百姓啊,无官无爵,一直是白丁一个。”

    指指赵岳一身白衣,

    “什么官职爵禄也没有的,俺们少爷从来没从朝廷得到半个铜板半点荣誉的恩赐,要不然也不能穿一身素白出行啊。”

    宿义道:“俺们少爷若是打走了官差,犯了王法,同样是要问罪的,俺们同样是要被官兵捉拿下大牢的。”

    宿良道:“从泰山擂台一事就能看出,山东官府没什么不敢对俺们下手的。从侯府事件可知,京城那些权贵对俺们大公子也没什么不敢做的。”

    宿义道:“你们还堵着不让走?莫非是想让俺们替你们犯法坐牢杀头?”

    侍卫们立即哦,又长长一声。

    都到了这地步了,秀才老汉却带着村汉仍然不肯让路。

    他们只是感觉乱了,全乱了,一切怎么和预想的全不一样呢?

    赵二这个嚣张纨绔应该听风是雨,一听此地不平事就正义感暴棚地冲过去暴打官差才对,根本无需要费话激将蛊惑。

    他怎么就木头一样,冷静到毫无反应?

    这还是那个闻名天下的二傻子吗?

    莫非是被家中接连的灾难吓怕了?被家中困难压倒了?不敢再任性充英雄了?

    没利用成赵岳,没达到目的,钱粮还得交,村汉们很不甘心。

    他们自觉是升斗小民,于他们自身利益无关的事,草民关心不着,与他们统统无关,只关心自家那点利益。

    只要能得大把钱粮,在不少人心里下跪叫某外人爹没什么,就怕叫爹,人家还不愿意。若能攀上这关系怕是还以此为荣。也就是懦弱没胆子杀人放火当强盗,贪图安稳小日子,否则也早干了。眼下昧着良心,不要脸了,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能拉入赵岳顶灾,再不要脸也行。

    秀才老汉更不甘心。

    是他想出的妙法拉着村民过来借势的,如果今天这事搞不成,心痛的可不止是钱粮损失,在本村的威望权威也没了......

    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拽赵岳下水。

    绝不能放这个唯一可利用的傻子大头没事人一样轻松走掉。

    赵岳这个正主一直没说话,说明还有戏。

    说不定这位嚣张鲁莽惯了的赵二早想出手了,只是被这两有约束权的家将武夫阻拦着才不能出头。

    那,无视这两讨厌的粗鄙武夫,再想法忽悠刺激一下赵二,就极有可能得手罗。

    秀才老汉有了这念头,终于拿出大杀器——下跪哭求。

    “二公子啊,请你可怜可怜俺们这些穷苦汉吧。

    这世上能救俺们村的只有你英雄无敌赵公子了。

    你若不救,俺村几百口子人命就没了,不交钱粮是个死,交了也得饿死。

    沧赵慈悲和本领天下第一。公子你不能眼看着俺们小民就这么走上绝路啊……”

    其他村汉跟着要下跪。

    赵岳一皱眉。

    求不行,捧着硬架不行,就干脆改堵着路硬赖了?

    他终于开口了。

    “都别跪。”

    秀才老汉和村汉们闻声一喜。

    总算磨得你开了金口要出头了。

    这更得跪了。

    再加把力感动你,催逼你一下赶紧动手吧。

    但,事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美妙,挪腾着空子正要纷纷下跪,却紧接着听到赵岳淡漠地说:“跪也没用。”

    秀才老汉从地上愕然抬头。

    其他村汉也愣了,也不跪了,都盯着赵岳。

    赵岳皱眉道:“我家的困难,我还没法解决呢,哪有余力干涉此地官府的事?”

    “我只是个家族落势的白丁,有什么资格管官民矛盾?“

    “朝廷的事,你们应该去找官府理论,找御使申诉,找我算怎么回事?你们觉着我难得还没绝望咋的硬拽我下水?””

    秀才老汉急了,张嘴来个:“可是,不是……”

    “可是什么?不是什么?”

    赵岳不耐烦道:“天下有无缘无故的爱么?”

    “我家的灾难,我家只能强吞苦水自己咬牙硬抗。你们的事不自己抗,老想拽别人替你抗。这是什么道理?”

    “这就是所谓的百姓的淳朴老实有情有义?”

    “你们当我二傻子呐。你们也代表不了百姓。”

    长长的马鞭子一指,“赶紧让路。我有要命的大事急着北上,没工夫在这耗着。”

    “看你们是百姓,我才一直强忍着你们持棍拿棒地强横堵路。再要硬赖着拽我下水,休怪我手下无情。”

    说着,赵岳催马就走,显然谁再敢硬堵路就会直接马踏上去。

    跪那的秀才老汉还想着耍赖,可眼看高大神骏的白马过来了,那么大的蹄子踏动大地太可怕了,踩一下还不得……

    他只得仓皇起身退开。

    后面的村汉有的跟着退。

    有的却还站那不动,怨恨地盯着赵岳,想赌把重名声的慈悲沧赵家公子不敢真把他们百姓怎么地。

    那位代秀才老汉接话的形象凶野的粗汉嘴唇蠕动,看神情显然是在想词要咒骂什么。

    赵岳眼神一厉,冷冷盯着那粗汉道:“管住你的臭嘴。”

    “你若欺我家慈悲骂我,我可以大度地放过你。可你若是敢辱及我家人尤其是长辈,你会懂得什么叫生不如死。”

    凶汉吓得一缩头,不敢了,硬把喷到嘴边的脏话吞回了肚子,随着马队逼进,也仓皇退开了。

    其他人更熊包,没了这凶汉带头,也赶紧让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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