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这边,赵岳根本没把泰安官府当回事。

    他太了解本族士大夫官员行事的逻辑和模式。

    好欺负的自然是任性胡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立马来,一时也等不得,遇到硬茬子,尤其是能要命的就会对过程和后果脑补分析得尽可能细致周到,不惮以最大恶意考虑对手会采取的恶毒反击方式,反复掂量好才动手,而且会优先采取公报私仇模式、玩官场规则袖里乾坤,搞借刀杀人,尽量避免和对手直接结成不死不休不共戴天的私仇。

    赵岳料定泰安官府不敢借捉拿问罪来下毒手,真来了,他也不惧,擂台这种间接方式也不用玩了,直接弄就得。

    弄完了,到底谁有理谁违法,这不是事情本身决定的,只取决于谁难惹,谁对大宋眼下的大局更有价值更重要。

    能住到高盛客栈这种高档酒店的客人没一个傻子,不用赵岳一行催促就纷纷匆忙离开这处危机四伏的是非之地。

    匆忙到住客连预交的房钱都顾不上要了,趁官府反应之前赶紧离开,生怕被围困在这多了麻烦甚至灾难。

    当然,想要回房钱也没人给算账结账。

    赵岳手下在虎视眈眈盯着。无人敢趁着客栈此时无主趁火打劫抢一把。

    那些单纯的食客沾便宜了,没人收饭钱,白吃白喝了一顿,走得高兴。

    但也不是想走就都能走的。

    赵岳此次是当坏蛋搞更大恶名来的,要充分扮演好小恶霸的角色,不讲风度,只讲睚眦必报,立马报。

    之前起哄助掌柜羞辱赵岳,看热闹不怕事大,甚至敢掺和拉偏架的主,有一个算一个被赵岳和手下记得住全拦下了。

    还是那句话:不是什么事都是可当热闹随便掺和的。心怀恶意,敢掺和没资格掺和的事就得付出代价。

    按这时代的世俗规矩,权贵豪门不是好随便污辱挑衅的。敢犯规矩就得按规矩接受教训。

    惩罚先干活。

    把客栈一桌桌残羹剩饭垃圾和狼籍杯盘代缺失的店小二收拾洗涮干净了,把客栈内外的血迹清理掉,把附近的尸体搬开,整理好客栈环境,要不然血腥脏臭苍蝇乱飞的,俺们家公子爷怎么在这住下,怎么能在这吃喝得清爽干净?

    这些敢跟着踩赵岳的无良客人此时胆也不大了,露出懦弱不堪本质,搬尸体时,被死得奇形怪状残缺恐怖的死尸血腥吓得不成人色,两腿猛弹琵琶,牙齿上下打架格格响,有的呕得泪流满面,有的吓尿了,有的吓瘫吓晕倒地一时起不来。

    就这熊样也敢掺和搞事?

    赵岳的侍卫们冷冷瞅着一幕幕丑态,心里清楚,等金军等异族一杀来,这些人必定闻风丧胆,不但不会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参与民族抗敌大业,而且必定会奋勇争当汉奸顺民帮异族祸害本族,是华夏民族之耻和不好清除的附骨毒瘤。

    一想到这一层,侍卫们的心就更冷了,下手无情,劈头盖脸一顿马鞭狠抽。

    一吃痛惨叫,这些家伙立马不哆嗦无力了,不磨蹭不呕吐了,牙齿不格格响了,瘫倒晕倒的也瞬间利索蹦起来了

    卖完苦力不算完,没那么便宜。

    还得按掺和的轻重交罚款。

    黑心先前嚣张叫得欢的还得剁去一根小指,留点一贯嘴贱心黑的纪念。

    没钱?

    没钱顶灾你也敢参与到权贵之间的凶险斗争中跟着挑衅敢拉偏架?

    少特娘的罗嗦装可怜。是瞎一只眼还是去一只耳朵省得以后辨不明是非,你自己选一项。

    不叫你脑袋上少点零件吸取深刻教训,怕你以后再傻逼胡来结果一得瑟丧了卿卿性命。这是为你长远好。

    你不服?

    不服的结果就不是少个不影响生活的零件了。

    这些无良客人心中再不满再愤恨,没本事翻天,在皮鞭毒打下只能老实交钱认罚。

    要报复,要找回损失也得先脱离客栈才能报官。

    此地县衙和专门应对打擂治安的驻军反应很慢,一直没出现。高盛客栈外的近百具尸体就那么横七竖八铺在那没人管。

    先前被王赤杀得仓皇逃散的围观者这会又有不少的探头探脑出现,并慢慢聚拢过来指指点点。

    为看个热闹就敢冒仍然随时会降临的未知却要命的凶险,也不知是胆子真大,还是瞧热闹的兴趣比小命还重要。

    要是战场杀敌,抵御外辱能有这种积极性、冒险精神和勇敢就好了。哪怕只有五分之一这种劲头,历史上又怎么可能一再发生一个有亿万人口的泱泱大国随随便便就被草草崛起的异族小族灭亡的悲剧。

    店内客人唿隆隆散得却快,不多时就由人头涌动变得空荡荡。

    但也不是所有客人都走了,还剩下两桌。

    其中一桌是九个人,平民打扮,但都带着家伙,随便溜一眼也知道是伙不好惹的,发生了这么多吓人事却仍能稳坐吃喝。

    这伙人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吃喝着冷眼旁观,不起哄掺和事,对客栈外发生的异变血案兴趣也不大,只是看了几眼就完了,出门在外似乎怕事不想多事,可又滞留这是非险恶之地没离开的意思,有点奇怪。

    另一桌是卢俊义主仆几人。

    卢俊义不走。

    他不怕刺客什么的危险麻烦,也不想到其它条件差的客栈凑合住。

    他看着赵岳手下凶横霸道对掺和事的客人玩强行驱使和敲诈,起初很看不顺眼,但渐渐地目光软和下来,若有所思,凝眉沉思了一会儿,最终收回目光,发出一声轻轻叹惜。

    “小乙,咱们回房吧。赶了一路来这也累了,早早歇一下。”

    燕青乖巧应了声,却故意低声问:“主人,咱们不换个地方住?”

    卢俊义摸摸胡子,淡然道:“为什么要换?”

    语气中自有一股当世巨富强者高人不怕事的自信。

    燕青嘻嘻一笑道:“还是主人英雄有胆。”

    卢俊义也笑了,“英雄什么?没见还有桌不怕事的?”

    燕青是玩间谍的,还是头子,人本就精明机灵,历练到如今早越发成熟精干老道了,也早把那桌客人瞅清做了判断。

    他们主仆起身时看到赵岳的一个侍卫和应该是客栈厨娘的两女人以及一个年少小伙计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出现了。

    都不禁愕然。

    这个赵岳闹了这么大的事,闯了大祸;外面事变突起,杀得诡异恐怖,清平世界却死伤众多,令人无不惊骇诧异,可赵岳一行居然还一点没忘吃喝小事?居然能有心思从容安然布置饭菜的事!

    怪不得一解脱了客栈伙计的围困威胁,人就转眼不见了,原来赵岳的侍卫们去了厨房监督催促饭菜的事了。

    赵岳这心得有多大!

    他部下的胆得有多壮!

    这难道就是在险恶边关成长磨练出来的和内地人不同的素质?

    卢俊义情不自禁感叹一声,

    再瞅瞅吊儿郞当高坐在柜台上的赵岳,瞅瞅那身雪白圣洁服饰,瞅瞅那高大挺拔健美身形和过人的英武刚正相貌,再瞅瞅赵岳刺眼的沙弥头,卢俊义好笑地微摇头,其实心里是哭笑不得。

    赵岳的家族背景、出尘形象和冷血行为太矛盾,对比太鲜明,太不和谐了,

    让人无法理解,也一时很难顺利适应和接受。

    卢俊义有种强烈的感觉。

    赵岳这个人似正似邪,你喜欢也不是,厌恶也不是,想接近吧又不愿意真接近,但无论如何你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有些人天生就是招眼的,

    无论是贫贱还是富贵,无论丢在哪种人堆里,他总会让人感觉与众不同,总会被人很快注意上。

    这个貌似荒唐的赵二指定有不寻常之处,受长辈纵容宠爱不是没有道理。

    沧赵家族有赵公廉这样的奇才,又有赵岳这样的非同寻常的子孙,厚德载物,奇正结合,在凶险边关迅速崛起,能从竞争凶险激烈不下于边关厮杀的大宋官场出头,并力压一众高官和老牌名门显贵一跃成为当世顶级豪门也不是没有道理。

    此时日头早过午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小刘通不经饿早饿坏了,一见饭菜来了顿时招手欢快叫道:“四哥,四哥,快,吃饭啦。”

    叫着就跑去打水给赵岳洗脸净手,自己也洗洗。

    卢俊义神色复杂地经过柜台边准备上楼。

    燕青故意停下对刚跳下柜台的赵岳行了一礼,“小可燕青见过二公子。”

    赵岳道:“你是?”

    燕青一笑:“小可是北京大名府人,代主行商去沧州和公子家的商务多有交道,也多得到贵方照顾,故而有幸认识公子。”

    赵岳哦一声,想了想道:“怪不得我老瞧你眼熟,却想不起认识你。”

    呵呵一笑又说:“象你这样的俊秀出众人才见过一眼就难忘。”

    燕青确实人才出众,这些年不声不响地低调行事,活干得极出色,好不容易公开见面了必须委婉表扬一下。

    燕青听着这似解释似赞美的话,肚中暗笑:我若不是你家的间谍,我就是再帅,你也看不见更记不住。

    客气一句,燕青趁机把也停下脚步的卢俊义介绍给赵岳正式认识。

    “这位是小可的主人,大名府首富卢员外。”

    赵岳当然早猜到这位戴着大宋传统员外帽子满面富贵与英雄气的中年男子是卢俊义,也能猜到燕青为什么来泰安。

    他没按一般人正常情况下那样会立即客气地表达什么,转过目光先是反复仔细打量了一下卢俊义。

    卢俊义长身而立,不卑不亢淡定从容地回视赵岳,也是在近距离仔细再观察一番。

    双方这么做,其实都是种失礼。

    赵岳得到介绍,应该向卢俊义打声招呼。

    卢俊义虽然是贼有钱的巨富,是武艺高强号称枪棒天下第一的高人,本质却是草民,社会地位凡凡,在赵岳这种权贵豪门公子面前也是没资格托大的,论理,即使赵岳不说什么,他也应该谦卑主动说“小可卢俊义见过赵公子”什么的。

    赵岳笑眯眯的,实际是很无礼地审视观察了一番,再次认定了卢俊义正是水浒中那个愚忠又幼稚拙于官场规则的正统武夫,这才抱拳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玉麒麟当面。”

    没久仰久仰这个通常的后缀。

    卢俊义听出了赵岳只赞一半的态度,心有所思,面上不动声色地郑重抱拳回礼:“不敢当大名鼎鼎。公子才是人中龙凤,威名天下。”

    这么简单一接触,双方都没有多交流的意思,没再说别的就立即分别了。弄得有点小期盼的燕青暗暗叹气。

    卢俊义一行上楼而去。

    赵岳静静瞧着卢俊义的背影,目送其徐徐上楼消失,心中叹惜:这个人很迂腐,传统三观早成型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坚定,性子又高傲自大很固执,正是本事越大的人越难改变。

    怪不得燕青努力了这么久使了无数手段,也始终弄不动他改变思想积极主动来投靠。

    卢俊义和林冲的性格、行事、思想等情况其实很相似。

    都是有文化很传统的儒将,坚守社会准则和个人操守,仁义正统有英雄傲骨,不能对国家民族有大用,不能出人头地,也决不做低三下四营营苟苟下作事以搏出位,都安于现状按部就班生活,对大宋统治很难产生异心,不逼不上梁山。

    二者又有鲜明的不同。

    林冲痛了,一走上反叛路就毅然决然斩断了过往,铁了心和朝廷斗到底,没想过回头路,不肯受招安再重新当大宋的受气受欺工具官,只是被义气和残酷现实拘得逼得才不得不跟着铁了心当投降派的宋江走上那条枉死炮灰不归路。

    而卢俊义即使被狗官害得家破人亡了上梁山落了草,那心也始终是大宋顺民的心,

    虽然不热衷功名利禄,但也是把能为朝廷效力视为唯一正途和人生价值的最高认可,又自负本领,不甘心再做平民浪费一身能耐,当上官了就坚持当官,可谓碰了南墙不回头,到了黄河心也不死,见了棺材,不躺进去也未必落泪后悔,混大宋官场太幼稚能力太差,只有糊涂横死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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