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贵这么一说,钦差队的人无不长舒一口气,心说:“总算可以歇息一下,享受享受梁山的美味佳肴了。”

    不料,朱贵却把手一伸,指向山下,恭敬对薛弼道:“山上都是寻常农家住户,做不得美食,不懂规矩,也没地方歇脚。钦差大人请移步。咱们去那边。特意安排的酒店的人在那里伺候大人,想必此时已经准备好了饮食,专等各位去享用呢。”

    钦差队的人瞅着遥远的下山路无不傻了眼,心里的火腾就着起来。

    你妈的,来这白水都没能喝上一口,嗓子直冒烟,渴死了又要我们辛苦爬山?

    合着你折腾我们上山还没折腾够,还得折腾我们接着下山再遭罪。你这是溜二傻子玩呐你?

    李虞侯忍不住了,一指宛子城进口不远处的本该是忠义堂的建筑,脸上是笑,但语气中明显带上了火气道:“怎么没有歇脚的地方?依本官看,那房子如此宽大,装下钦差队这几十个人绰绰有余。吃饭而已,何必再费劲下山,在那我看就行。”

    带队军官应声帮腔道:“对。就在那歇脚吧。饮食可由酒店的人送上来嘛。梁山怎可劳钦差大人爬上爬下得辛苦?”

    薛弼折腾得身心都很疲惫,也是实在不想动弹,心中也不快,冷眼瞧着朱贵看他怎么说。

    朱贵一笑却丝毫不退让半点,软中带硬道:“那里是山上识字学东西的学堂,神圣的知识殿堂岂容乱来?岂能随便做了满身煞气的军汉肆意歇脚吃喝喧闹的地方?诸位远来是客,想必一路辛劳也想有地能舒舒服服躺着好生歇息。食宿都在山下那处专门的客人接待处。山上可没地方留宿诸位贵体。你们不愿意去接待处,难道还想在这来个客占主室?“

    ”若你们执意在此,那请恕我梁山人不敬。你们只能在山上露天地打地铺凑合了。”

    大宋是士大夫的天下。知识不容污辱。孔孟教化之神圣殿堂不容玷污,更不容侵犯。军汉丘八没文化,没地位,被世人鄙视,无论心里怎么不屑知识和学堂,也没理由对学堂放肆,对学堂不敬就是对孔圣人不敬,是对读书人的挑衅,他们不敢,因为他们惹不起读书人,惹不起这时代的崇尚读书的社会风气,最主要是惹不起最喜欢轻贱和整治他们的士大夫。

    至于客人窍居主室这种不道德甚至违法行为,不是不能干,对好欺负的人家占了就占了,而且哪个屋子最舒服就占了那用用,主人被赶出去无处存身,是睡露天还是睡雨雪风寒地遭难,强权客人者岂会在乎,但在这干就是纯粹找虐了。

    带队两军官心头火苗直窜,却堵得说不出话来,再恼火也不敢耍娇横脾气真放肆。

    很明显了,不听安排,别说晚上的住宿,就是眼前的这顿中午饭,梁山人也未必会管。

    梁山人绝对敢这么干。

    人家有国家眼下缺不得的文成侯这么个官高位险的特殊好主子,有足够的底气对小小七品官带队的钦差队不客气。

    薛弼能屈能伸,又想趁机看看山的另一面,当机立断,一摆手又化作笑脸:“如此就走吧。”

    朱贵一伸手,客气道:“大人请。”

    在前引路,他故意又抱怨说:“诸位辛苦。可在山上就是这样麻烦,没奈何。我一上午陪着诸位,也很辛苦呀。”

    麻了隔壁的,是你们自己来的。谁叫你们来了?辛苦,不愿意呀?老子有的是事要忙呢,还没空在你们身上浪费时间呢。在我们梁山白吃白喝心怀歹意,还有脸自觉身份尊贵不能吃一点苦不该受一点累一点委屈。不愿意,你们滚蛋呐。

    钦差队都听出了朱贵的嘲讽和不满之意,心中更冒火,但不想自找没趣,都闭嘴不吱声,憋着劲只想回去好好告状。

    一行人又强忍饥渴,强打精神拖着酸软难受的腿下山。

    好在这回去的是另一面,不用爬陡峭艰险的来时山路,走的是比较平缓的地方,不太那么吃力,到的是鸭嘴滩这面。

    这处山前滩地又是另一副状况了,不象金沙滩那么大那么一片葱绿生机勃勃,更有几棵合抱粗的大树点缀其上。

    这里很荒凉。

    连生命力强大的野草都长得稀稀朗朗,不多的树也多矮小,在中午的烈日下看着没什么精神。

    对疲惫不堪只想休息的钦差队来说,这就算风景奇丽,对他们也没什么吸引力,根本就无心观赏,哪有心细看荒地。

    这里也有专门修的坚固码头,也是靠近山脚这块。

    码头周围却是长着好些看着有年头了的水柳,这玩耐水活,倒是很茂盛,形成一片片一处处难得的树荫地。

    钦差队看到了之前倒霉被拖下山惩罚的罗汝楫、万俟二人就在码头前。

    这一见,他们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二人浑身无数纵横撕裂的伤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渗人样子,体面的官服肮脏破烂不堪,显然是鞭子毒打的。

    万俟在山上没被朱贵毒打,但同样逃脱不了这顿狠揍,在码头这自有人专门给他补上了一课,吃痛可长了记性。

    二人此时就躺在那,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但痛苦惊惧的呻吟声起伏不断,证明他们不死小强一样还顽强活着。

    这的码头附近可和金沙滩不一样,没柔软晒暖和了的沙子,全是坚硬石拉子地。

    再走近些一看。

    二人各自躺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使劲缩身卷曲着,丝毫不敢伸腿脚展身子出圈子舒服些躺着,也似乎丝毫感觉不到身下的坚硬发凉难受,这既是伤势痛得感觉变得迟钝麻木,也是痛得根本顾不上身下舒服不舒服了,比早前的张干办更惨。

    娇贵自大的两位司法官此时表现的这么老实,必然是吃苦头吃出来的。

    钦差队看到在二人附近的柳树荫下坐着个汉子,一看面目就知是个凶货,一看手中带血的鞭子就知性子凶残。

    由这么个凶恶汉子专门看着,罗、万俟二人被打怕了,再也没有了往日审判掌握别人命运的傲慢强势。

    钦差薛弼见二人这么惨却什么也没说,无视二人闻声望过来的痛苦哀求眼神,在二人失望后的极尽怨毒目光盯视下径直路过随朱贵而去。

    既已得罪成仇了,反正二贼不死,回京就会恶毒报复自己,那索性得罪个彻底,这时伸援手,虎头蛇尾才是蠢成笑话。

    半道心软好意救下了,换不来感恩的。救他们干什么?让二人少受折磨到时能更有精神地报复自己?

    折磨得死在这才好呢。

    薛弼可不傻,心也有当官有的够狠。

    他不求情,钦差队中的其他人明面上没那求情的资格,更不敢吱声,也确信自己求了也白求,徒丢了面子。

    一路皆沉默无声。走啊走。这通累。

    众人这才发现这片狭长的滩头确实长,怕是走了有四五里才到了朱贵说的梁山接待处。

    居然是在滩头最尽头。

    搁离梁山这么远?

    和梁山来往多不方便,这不是纯粹折磨人么?

    放眼一望,顶头在石头水泥砌起来的水泊边有左右两排房子,看着不错,红砖黑瓦宽大窗户的,住着应该舒服。

    门前四五丈远外就是水泊。这周围沿水也有一片片一处处有年头的水柳。

    和金沙滩那一样围遮着这片滩头的芦苇向泊中也割去了一大圈,只剩下最外围的芦苇牢牢遮挡着这片陆地秘密。

    若是悠然坐在柳荫下和几个好友吃茶休闲,或享受着美味佳肴,体味着远离红尘喧嚣的那种幽然宁静滋味,放眼远望水泊,一片开阔又一片生机勃勃的葱郁,想必心情会很开朗舒坦,遗世独立,出尘高人的感觉怕是能油然而生。

    这么看,招待客人处设置在这也算合理。

    钦差队的心情总算好了点,当看到在柳萌下已经摆好的桌椅和茶水,心情就更好了。

    在朱贵一声客气的请坐后,双腿沉得实在不想再挪动一步的众人在薛弼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后,无论是官是兵纷纷都迫不及待找地坐了,接着就是猛猛的大碗灌茶水。茶叶肯定一般,水也不热,但此刻喝起来却是如此香甜可口。

    灌饱了水,饥渴的魂总算是救回来了,坐椅子上再捶捶酸痛的腿,哎呀,舒服呀。这回是真能歇着了。

    接着都眼巴巴盼着赶紧上美味佳肴,赶紧祭奠一下要造反的五脏庙,也好好享受钦差队应该得到的盛情款待。

    梁山酒店的人也确实已准备好了饮食,朱贵一招呼,饭菜就立即摆了上来。

    可满怀期待的众人一瞅上的饭菜,顿时就一愣。

    腌萝卜条和几碟子乱糟糟的不知是什么菜,八成是野菜的绿东西,加酱油蒜泥,这就是菜。

    想像的在梁山上看到的那些牛羊鸡鸭等以及不知是异域来的什么动物的肯定很好吃的山野奇珍美味一样没有,梁山泊产的无数鱼虾蟹等水产品也是一样没有。那些在水路山路上见到的丰富美味,钦差队成员可是垂涎三尺,早想享用了。

    现实却是就没有一样热菜。也没有一样荤菜。

    也没有招待客人必然有的酒。

    别说沧赵家出产或能搞到的闻名天下的各种果酒粮食酒,就是大宋贫贱百姓喝的那种最寻常劣酒也没见一滴。

    简陋下贱的凉菜摆上了后,立即就上了主食饺子。

    一人面前一碗,里面都一样装着约摸有七八个饺子的样子,包得个个很漂亮,但数量刚平了碗边。

    这是几个意思?

    这怎么个意思这个?

    梁山一直嚣张地轻慢薄待钦差队不说,瞧这架式怕是连管饱也不屑伺候?

    这不寒颤人吗?

    不对。

    这是,这绝对是对皇权的**裸藐视。

    如此招待天使从未有听说过,以前,无论是谁接待天使,就是倾家荡产也得伺候好,梁山人根本没把皇帝当回事呀。

    钦差队的人都盯着眼前的寒酸招待,感觉自从到梁山泊这就一直烧着就没平熄过的怒火愤闷变得熊熊狂燃,有抑制不住要爆了的强烈感觉。尽管之前的一路上,他们已经经受了足够多的挫折和打击。尽管已经晓得梁山人的狂妄胆横。

    带队两军官以及混充禁军普通将士的秘谍司成员更是敌视着朱贵,手都下意识按到刀子上了,大有随时发难的冲动。

    做为替家主待客的梁山大总管朱贵却似乎没发现众人的愤恨,还在那点着筷子热情地说:“咱北方人讲究来时饺子,滚蛋的面。这见面这一顿,咱们吃饺子。呵呵......山野粗陋之地,招待不周,请见谅。来,大家快吃,别客气。”

    “我客气你个头。”

    钦差队中不少人,包括一些京城军痞普通将士在大失所望的激烈情绪下,在心里都不禁恨声大骂。

    唯一冷静,也可能替梁山眼下的处境想过难处的就只剩下钦差薛弼了。

    他不但没恼,反而看着饺子,赞了声:‘漂亮。“

    再瞅瞅凉拌小菜又满脸欢喜道:”这个野菜我吃过。这个波绫菜我也喜欢。都是开胃又有益健康的美味呀。“

    说着,他在朱贵热情下一一仔细尝了尝野菜,”嗯,好吃。这野菜瞧着简单,但想做出美妙味道来就见工夫了。“

    再咬了一口饺子,薛弼的眼睛一眯,委胆享受的吞下去后,大赞:”真是绝妙手艺。“

    ”朱总管,你梁山酒店的厨子有绝活呀。本官早听闻过梁山四方酒店的美名,早前此处客商云集,天下的巨贾豪商亲来此处洽谈买卖指挥进货的可不少,那些人行商天下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却都对这里的美食赞不绝口,愿意劳累奔波来此,甚至就是借经进货的机会专门来此享受一下梁山美食的。今日得尝我才知名不虚传。怕是大内御厨也就这水平了。“

    朱贵听了赞美很高兴,感谢了赞美,却随即又变得黯然神伤,轻叹道:”过去一去不复返了。我家主上如今负债累累。这梁山上有点好东西都得用来顶债。我沧赵人向来以信用行天下。负债就得还呐。再难再苦也得想尽办法一点点争取还清。不能失了信用,砸了信誉,毁了主人的名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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