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6日傍晚,鸣海城北部的丹下砦内。

    水野忠光听完了前来求援的蜂屋赖隆的话后,面色铁青地呆坐在了座位上。

    “主公要求我们严加封锁鸣海,大高没多久,就捅出这样的娄子。”水野忠光使劲地握拳砸了一下茶几,“佐久间大人是疯了么?出城野战出城野战,别人歼灭一半,自己也身负重伤,连善照寺砦都要守不住了么?”

    “水野大人息怒。”蜂屋赖隆低声说道,“佐佐大人让在下带话说,一切都是他的责任,佐久间大人是被他强迫着出城野战的,他愿意在主公那里承担所有罪责。”

    “阿修罗还是老样子。”水野忠光叹了口气,心情刚刚平复一点,但是一想到善照寺砦的擅自出击让局面瞬间恶化,就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你们当时到底为什么要出战啊!”

    水野忠光心里清楚,之所以织田家在边境上能够保持优势,修筑岩砦围困鸣海城和大高城,都是由于今川家主力不愿意劳师远征。如果今川家真的全师而来,织田家就会立刻陷入危机。鸣海城,大高城,沓挂城本来都是尾张的领地,此刻却被控制在今川家手中。织田家虽然修筑岩砦,威慑当地豪族,保证大多数土地还是控制在自己手中,但是威信已经严重下滑。

    如果善照寺砦一旦失守,中岛砦,还有大高城下的鹫津砦和丸根砦就会立刻失去和尾张的大部分联系通道,驻扎在那里的一千多人也只能化整为零地逃回来了,岩砦也只能拱手让出。到了那时,织田家苦心经营好几年的边境局面就会毁于一旦,爱知郡和知多郡的豪族也必定大批大批地倒向今川家。织田家将永远失去南部尾张的控制。

    织田家五个岩砦的总兵力虽然不少,但是却分散在各个地方。想要为善照寺砦解围,就必须要要集结在一起。可是,他们彼此间的通信联络,却大多已经被今川家截断。各个岩砦此刻都只能固守,而不敢前去解围。

    “大人容禀。”蜂屋赖隆也知道这次麻烦大了,一贯咄咄逼人,粗鲁强悍的他也放低了语调,“当时今川军雨秋家只有200人在砦外监视。我们觉得有机可乘,就出击了。”

    “有机可乘?我看是阿修罗他报仇心切吧。”水野忠光哼了一声,“那你们200战兵加上几十黑母衣众,怎么会一败涂地?”

    “大人,那雨秋平的部队和去年在知立的那些奴隶可是不可同日而语,战斗力强大的夸张。”蜂屋赖隆现在想起对方纹丝不动的军阵,迅速整齐的队形变换和全军突刺时的气势,仍旧不寒而栗,“我们都觉得雨秋平肯定是率领了其他部队,很有可能是濑名家或者今川义元的旗本队!”

    “你们看到今川义元的马印了?”水野忠光眼皮跳了一下。

    “那倒是没有。”蜂屋赖隆老实地说道。

    “能不能再派人去确认一下?”水野忠光追问道。

    “怕是不行了,大人。”蜂屋赖隆答道,“我们离开后不久,今川家就包围了善照寺砦,内外的联络已经中断了,可能都联系不上南边的三座岩砦了。”

    “那你说什么旗本队?”水野忠光重重地哼了一声,“别多说了,快去那古野城通报吧。”

    “是,大人。”蜂屋赖隆带着几个一同在大军合围前突围出来的黑母衣众离开丹下砦,向着那古野城方向奔去。

    他们离开后,水野忠光看向身后的家臣们,“你们怎么看?”

    “殿下。”一个家老不满地说道,“佐佐大人和佐久间大人酿下大错,却还不愿意承担责任。故意夸大今川家的力量来推卸罪责,说什么雨秋家的部队是今川义元的旗本队,明显是无稽之谈。很有可能是出城后中伏战败。”

    “说的不错,我也这么认为。”水野忠光点了点头,“形势已经这样严峻,善照寺砦随时可能失守,那么我们的丹下砦就是最后的防线。”

    “一旦丹下砦失守,不但我们在南边三座岩砦的友军会失去退路,爱知郡和知多郡会失去控制,连重镇那古野城也会暴露在今川家兵锋之下。”水野忠光说着说着,重重地用手在挂在墙壁上的地图上敲了一下,“所以我们必须要守住丹下砦!”

    “但是,主家在去年秋收时大规模动员,已经影响了秋收。”水野忠光叹了口气,“连年征战,存粮也不是很多,春耕不能再集结部队耽误了,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防守丹下砦!”

    “大人…”一个家老有些犹豫地说道,“万一被长期围困该如何?我们的军粮…也所剩不多了,必须要向那古野城请求支援啊。”

    “不行,来不及。”水野忠光摇了摇头,“万一在兵粮运来之前,今川军就已经包围了丹下砦,我们在这里等死不成?主家为了给我们解围,就不得不再次征集部队出战,今年的春耕也要受到影响了。”

    “那依大人的意思…”家臣犹豫地问道。

    “向周围的那那个村庄征粮,明天一早就去!”水野忠光毫不客气地说道。

    “可是…那些百姓不少都是从鸣海城,大高城周围逃来的,本来就没有多少积蓄。去年秋天的大战毁坏了不少农田,还从那里征调了不少男丁,耽误了秋收。他们怕是…也没多少粮食…”

    “现在是考虑百姓的时候嘛?”水野忠光不满地瞪了那个家臣一眼,“我们现在为百姓考虑给他们留着粮食,等到丹下砦一丢,不是全都便宜今川家了么?”

    “大人说的是。”家臣们纷纷点头应道,开始准备起来。

    2月7日,今川军忙于加强围困圈和打造攻城器械,没有继续向鸣海城运粮——反正也不缺粮。

    与此同时,位于南边的中岛砦,鹫津砦和丸根砦,纷纷和丹下砦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开始向周围的村庄强行征集存粮。

    2月8日,织田家基本扫荡了周围村庄的一切存粮,今川家则成功地将善照寺砦团团包围起来。同时,后续运送的军粮也由松平家押送,到达了大军位于善照寺外的军营里。

    2月9日,濑名氏俊留下濑名氏义和奥平贞吉留守大营,自己则带着雨秋平,朝比奈泰亨和二十几个亲信,骑马去亲自侦查丹下砦的情况。另外派出探马去侦查南方三座岩砦。

    然而,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正当他们接近丹下砦东边的那个小村庄时,却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背着小包裹,拖家带口地在离开自己的村落。

    在濑名氏俊的示意下,雨秋平策马过去,几个农民看到骑马的雨秋平和直江忠平,天野景德,本多锅之助四人,纷纷惊恐地想要避开。雨秋平见状后,匆忙跳下马来,牵着马走了过去。那几个农民才战战兢兢地停下了逃跑的脚步。

    “老伯,”雨秋平向一个上了岁数的农民招手道,“你们是丹下村的么?”

    “回大人的话,草民正是丹下村的。”农民见到雨秋平来到近前后,匆忙带着一家人下跪磕头,周围的几户农民也立刻跪了下去。

    “大人您看起来是今川家的大人吧?”那个老伯跪着问道。

    天野景德猛地皱了皱眉头,肩膀上的乌鸦发出了一声哀鸣。他警惕地沉声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我们又没有携带靠旗。”

    听出天野景德话中的不善,那个老伯又匆忙磕了几个头,不停地说着什么“大人恕罪”之类的话。

    “算了,都起来吧。”雨秋平笑道,示意本多锅之助和直江忠平去把他们扶起来,“我们一看就不是织田家的人啊,不是今川家还能是什么?”雨秋平的笑让十几个面面相觑的农民稍微轻松了一点。

    “老伯,我想问一下,你们这拖家带口的,是要去哪里啊?”雨秋平问道。

    “回大人的话,草民这是去逃荒。俺的二儿子就在桶狭间,俺打算去投奔他。”老伯老实巴交地说道。

    “桶狭间?”雨秋平想起了去年遭遇织田家毁灭性破坏的村子,又想到去年在桶狭间附近爆发的大战,“那里的年景怕是也不好,老伯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哪里也比这里好啊!”老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俺也不想背井离乡啊,这可是俺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啊。”

    “为什么啊?发生了什么吗?”雨秋平追问道。

    “诶,别提了。织田家的那些大人们,各个都被猪油蒙了心!”老伯啐了一口,“去年秋收时把俺家的三儿子和四儿子都拉去当民夫,害得俺家秋收都没收完。前几天春耕时,又把俺们全村的存粮都征走了,连种子粮都要凑不出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老伯絮絮叨叨地抱怨了好久,这位的农夫们也你一句我一句地控诉着织田家的暴政。

    之后,雨秋平跟着农户们回到了他们的村庄看了一下,村边的水田已经没什么人耕种了,全村老老少少都到野地里去刨草根,找野鼠的存粮吃。路边随处可见饿死的人,散发着腐烂的臭味。还有几家人的房子被烧毁了,一家老小的尸体都被扔在了房门边。

    “这就是不缴纳粮食的下场啊…”那个老伯哽咽道,“就是一个死字。可是缴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全村都活不下去了。”

    老伯带着雨秋平去了自己的家,家中已经一丁点粮食都不剩下了。储藏粮食的米仓空空如也,连木板都被翘了起来,用来拾起以前落在缝隙里的粮食。老伯的两个小孙子不久后也回来了,都已经面黄肌瘦,好久没有吃饱饭了。他们两个人一人拿着一小筐采来的野菜,就是他们一天的食物了。

    雨秋平心有不忍,把随身携带的干粮留给了那十几个农户,含着泪,快马加鞭地离开了村落,去找濑名氏俊复命。

    “织田家征集走了所有的存粮,鸣海城周围的这几个村落的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雨秋平低声说道。

    “昨日,我派去南边的探马,也回报说,大高城周围的百姓存粮也被织田家搜刮一空了,看来是准备挖空心思死守了。”濑名氏俊叹了口气。

    雨秋平愣了一下,回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

    “虽然,我这样手上没什么权利,也没什么大本事的人,向你说这样的话,会有一些自大吧,”雨秋平郑重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少女,“但我愿意向你承诺,向全天下经历着不幸的家庭承诺。我雨秋平,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拯救他们,让他们不用再经历生离死别。”

    “殿下,在下的重点不在这里。”雨秋平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这么多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殿下您看…我们能不能,帮上一些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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