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兴皇帝朱慈烺的死讯,很快就以最快的速度,传到身在南京乾清宫的李啸手中。

    听到消息的李啸,把自已关在书房整整一天,谁也不见。

    他呆坐于椅子上,双眼无神地望向窗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内心,却是说不出的苦涩与悲凉。

    自已怎么也没想到,与朱慈烺之间,会到了这一步。

    这个自已拼死从京城救出的少年,怎么会就这样不念半点往日恩情,宁可与自已翻脸,也要与自已作对到底,最终逼得自已不得不痛下杀手,这简直就是一个巨大而残酷的讽刺。

    早知如此,当初自已何必拼却性命,去把这个将来要与自已作对的少年从京城救出呢?难道说,当日的救他,就是为了今天的杀他么?

    这命运弄人,未免太过残酷,太过戏剧化。

    有人说,人生天地,也不过是一条蛊虫,在这天地构成的蛊盒中拼斗厮杀,最终胜出的那一条,踩着累累尸骨与残骸,成为万众膜拜的蛊王。

    人在江湖上,随时要打拼,莫非,这成为蛊王之路,便是自已的宿命,是自已再不可回头的终极追求么?

    这一刻的李啸,忽然感觉无比的孤独,更有说不出的失落。

    不过,内心惊涛骇浪的他,表面却依然是云淡风清,在对朱慈烺以及自身的命运,好生感叹了一阵后,李啸立刻调整了思绪,恢复了冷静。

    皇兴皇帝朱慈烺已死,但国家不可一日无主,那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呢?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涌上心头。

    现在朱慈烺已死,难道,是要自已自立为君,成为这中华大地的真正主人么?

    李啸略一思虑,便否定了自已的想法。

    现在国家未定,四境纷乱,这般状态下,自已如果急不可待自立为君,且不说,极可能坐实了弑君的传闻,更大的可能是遭到全体明朝遗臣的共同反对与抵制,让自已统一天下的愿望,凭添不必要的阻力。

    更何况,那大西大顺与满清,更会将自已视为唯一的对手,互相纠集,齐齐一心,与自已再无任何缓和的可能,只能与他们一齐死磕到底。

    而更令李啸担忧的是,在国家尚未统一,人心尚未稳固的情况下,自已强行登基,甚至会让自已手下将领与官员,尤其是那些对明朝尚有好感的部下,对自已颇有微词,乃至心生不满,让唐军内部出现不必要的分裂。

    也就是说,李啸如果强行登基,只得了个君王的虚名,却在全国各地,为自已树立了无数明面或潜在的对手。

    这样的选择,当然是极为愚蠢的做法。

    那么,既然自已不可能立即自立,所以,只能如先前择立朱慈烺一般,重新择立一名明朝宗室,成为所谓的大明帝国之君。

    而最为合适的人选,自是朱慈烺的幼弟,年仅九岁的永王朱慈炤。

    这位年纪尚小,性格温和怯懦的孩童,自然是象李啸这样擅专的权臣,最佳的控制对象。

    而且李啸认为,这唯唯诺诺又没有半点个人想法的朱慈炤,即使在成年后,也不会象朱慈烺一般,硬要一条筋地与自已强行对抗下去,最终死于非命,令人万般痛惜。

    如果这个傀儡皇帝能认识清楚自已的处境,识相且懂进退,那李啸当不会吝于留他一条性命,甚至在将来,自已因其表现乖巧,而再于国土之中,分裂一处土地给他,让其保全其明朝的国号与宗庙,都有完全可以的。

    毕竟,自已当年答应过那卢象升,哪怕再迫不得已,也不灭绝明朝的血脉与祭祀。当年的承诺,虽多有被逼之处,但自已在内心深处,也不希望这个在真实历史上,最后的一个汉人王朝,就这样终结在自已手中。

    更何况,自已这一路行来,从一个卑贱无名的辽东乡野猎户,成长为大明亲王,虽然多是自已打拼的成果,但也确实借助了明朝的颇多力量,从报恩的角度来讲,李啸也不忍将明朝完全置于死地。

    李啸站起身来,缓步来到墙上的地图旁,望着地图上那自已打下的一大片疆土,怔怔出神。

    他的目光,从北到南,缓缓抚过整张地图,最终,停留在澳洲最南端的塔斯马尼亚岛处。

    也许,到了将来某一天,自已不得不接受明朝的禅让,真正成为整个中华大地的真正君主之后,可以将那禅位的朱慈炤,安置在这个足有两个多台湾岛大的塔斯马尼亚岛上,让他在这个远离尘嚣的世外净土,维持明朝的国号与宗庙,与世无争地平静度日。

    这样的结局,对于自已,对于朱慈炤,对于曾经效力的明朝,堪为一个最好的结局吧。

    李啸主意既定,立即开始着手行动。

    首先李啸下发谕令,严厉谴责镇南侯郑芝龙与弘光监国朱由崧,指出他们包藏祸心,居心险恶,竟派出佞臣高宏图前来山东,挑拔离间重兴皇帝朱慈烺与唐王李啸的关系,在此计不成之后,又让高宏图诱带皇帝朱慈烺离开山东,最终因船体漏水溺亡于胶州外海之上。这二人的昭彰恶行,天下正人君子,皆当共讨之,齐诛之,以伸张正义,肃整纲常。

    接下来,李啸令唐军六镇镇长曹变蛟从浙江回营坐镇南京,暂代整个江南防务。而他自已,则带着陈子龙与姜曰广二人,从南京一路回返山东,为朱慈烺举行葬礼,同时安排新皇登基事宜。

    朱慈烺溺亡于胶州外海,又是黑夜时分,故尸体根本无法寻找或打捞,李啸决定,用朱慈烺的衣冠下葬于济南城外的皇陵之中,这陵墓位置,就在先前葬于此处的崇祯皇帝帝陵,以及定王朱慈炯旁边。

    李啸亲自出席并主持朱慈烺的葬礼。

    他下令,虽然未寻得朱慈烺尸首,但在现有条件下,依然要尽可能按明朝礼制,对朱慈烺风光大葬,以显礼统。

    由于没有尸首,所谓的装殓程序大大省略,故安葬重兴皇帝朱慈烺的过程,倒是比先前安葬崇祯皇帝要简省了许多。

    曹化淳、王承恩等宦官宫人,首先将朱慈烺曾穿过的龙袍与内衣,小心地装入李啸早已命人准备好的,十分豪华而坚硬的檀木大棺之中。

    接着钉棺封印,举行安魂仪式,然后就开始在棺前设席筳,以供摆设酒馔等祭奠物,并设安神帛,立铭旌,上书大行皇帝梓宫。

    接下来的三天里,朱慈烺的直系亲属,象永王朱慈照、公主朱媺娖,驸马李啸等人,皆需在梓宫中守灵。而按大明礼制,为皇帝守灵的仪式十分郑重,所有守灵者,皆是身着素服,只有一蒲席之地以端坐,彼此不得交谈,只能静坐默哀,要保持灵堂的肃穆沉重氛围。并且每天早晚两次,还要进行一番抚棺哭灵的表演。

    这些事情,李啸虽身为唐王,但他依然刻意遵从了这些所谓的礼制,为军民百姓们,充分展示了一名朝廷驸马的礼节与忠义。

    只不过,在守灵的时候,李啸能感觉到,从他背后投来的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

    这是长平公主朱媺娖注视自已的眼神。

    这位李啸名义上的妻子,却从未与自已同过床,这样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竟是这般尴尬地延续至今天。

    李啸斜眼望去,正好与她愤恨幽怨的眼神相遇,双方皆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十分陌生的东西。一时间,两人皆是脸色复杂,却又保持沉默不发一声。

    三天过后,守灵完毕,开始正式准备安葬工作,此时,济南北面的帝陵,皆已日夜赶工并简单装修完毕,可以把重兴皇帝朱慈烺的棺木给安葬了。

    这时,济南内外的大小寺观,都已经接令,开始鸣敲往送登仙的钟号。按礼制要求,各寺观的钟必须敲击三万下,为死去的皇帝“造福冥中”。与此同时,济南城内,禁屠宰十三日,以示平和送灵,不造杀业。

    与此同时,由陈子龙代为撰写的皇帝送诏,由仪式主持者唐王李啸亲为诵读,并在诵读后,大量印发,向分封在外地的亲王、郡王、王妃、郡王妃、郡主及文武百官,传达皇帝去世的哀信与新皇登基的信息。这份送诏,相当于对重兴皇帝一生的简要评价,可谓在入葬仪式中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先帝年少聪敏,仰承丕绪,继往开来,嗣登大宝近有两年,敬天勤民,敦孝致理,夙夜兢兢,惟上负先帝付托是惧,本是开创进取之君,奋发有为之主,然被佞臣构陷,身致迷途,以致蹈海南去,舟覆身殒,令天下忠臣义士,扼腕叹息。先帝虽去,节烈千秋,万古遗芳,更况继统得人,更复何憾!”

    “皇太弟慈炤聪明仁孝,至性天成,宜即皇帝位,其务守祖宗成法,进学修德,任贤使能,节用爱人,毋骄毋怠,其唯是嘱”

    接着,李啸开始在送诏中,宣读一些基本的礼仪规则。

    “微臣李啸,诚惶诚恐,愿申外文武群臣其同心辅佐,以共保大明宗社万万年之业。”

    “丧礼悉遵先帝遗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素羞,毋禁音乐嫁娶,然国家之大,不可一日无君,望嗣君以继承为重,敕礼部择日,立即登基,毋得固违。宗室亲王藩屏是寄,不可辄离本国,各处镇守总兵巡抚等官及都布按三司官员,严固封疆,安抚军民,不许擅离职守,严防生乱,诏谕天下咸使闻知。”

    接下来,在将朱慈烺的棺木正式下葬后,大殓,成服。

    “圣人大孝,在乎善继。枢务之重,军国之殷,纘而承之,不可蹔阙。以日易月。抑惟旧章。皇帝宜三日而听政,十三日小祥,二十五日大祥,二十七日释服。”

    在皇帝的安葬过程中,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在棺木即将下葬之时,那身披重孝的长平公主朱媺娖,从送葬的人群中大声嚎泣着飞奔而去,她冲到墓穴口,一把拦住棺木,大声痛哭。

    “二弟!你究竟是被何人所害啊!媺娖虽是女流,亦恨不得手刃仇睢,为你报仇啊!”

    这时,见到公主拦棺痛哭声,永王朱慈照也哀哭着从人群奔中,直扑入朱媺娖怀里,姐弟俩哭成一团。

    见到朱媺娖这般在众人面前语带讽刺,又见二人如此伤心哭成一团,李啸心头十分不是滋味。

    眼见得流程受阻,为免节外生枝,李啸略一沉吟,便亲自走过去,柔声劝道:“公主,永王,此处人多眼杂,非是伤心之所,为免误入土之吉时,还望公主与永王节哀,让先帝入土为安方好。”

    听到李啸相劝,二人渐渐止了哭泣,永王朱慈炤先抽泣着退开,而公主虽然是抽泣着闪到一边,但那瞥向李啸的目光,却满是怨怒与仇恨。

    这般充满不善的眼神,让李啸心下不觉一凛,不过,他只是微微一叹,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继续主持葬礼进行。

    安葬完皇帝后,要开始给皇帝上庙号谥号,这种做法,算是给每位皇帝的盖棺定论。

    谥号一般是得大行皇帝下葬之后再南郊请谥,不过却也需要提前议定好。

    现在事急从权,自是全由李啸定夺。

    李啸给过仔细思虑,最终决定,给重兴皇帝朱慈烺上的庙号为悼宗,尊谥为:配天同运法古绍统粹文敬孚宽睿正穆体仁立孝襄皇帝。

    这个悼宗的庙号,其实不算好,甚至充满了悲凉的意味。

    按谥法解,年中早夭曰悼年不称志,肆行劳祀曰悼纵于心劳,言不修德,恐惧从处曰悼从处言易地也,很明显,重兴皇帝谥号的这个悼字,以上几种谥法之意,都有掺杂在里面。

    皇帝正式下葬,议定了庙号、谥号,崇祯的一生算是盖棺定论了,大明朝的历史又可以掀过一页,开始新的篇章。

    按制,新皇帝只需守丧二十七天便释服,不过后宫妃嫔得守丧三年。而百官以日易月守三月之丧,天下军民,则只需要守三日之丧。但李啸认为,现在国事纷乱,凡事从简,新皇帝朱慈炤只需守丧十天便可释服登基。

    接下来,永王朱慈炤登基筹备与具体操作,也由李啸来一手操办。

    国家不可一日无君,李啸决定,就在十天之后,在济南城的南门外,也就是两年朱慈烺登基的地方,为刚刚释服除孝的永王朱慈炤,举行新皇登基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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