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啸等人一到锦州,便有军士来迎接。李啸让一众飞鹞子下去休息,他自已则跟着带路的军士前往祖大寿总兵府议事厅。

    李啸入得议事厅内,迅速就看到,总兵祖大寿只是坐在上座左侧,正中的位置,却是一名头戴玉帽珠乌纱帽,身穿一件胸口绣着锦鸡方形补子大红团领衫,腰系素玉带的正二品文官,正神情严肃地赫然在坐。

    李啸猛地想到,这位面容清癯儒雅,长着三绺飘逸长髯的一品文官,定然是以右佥都御史加礼部尚书衔,兼东阁大学士身份,担任辽东巡抚的方一藻无疑了。

    李啸读过明史,知道这方一藻,却是从崇祯四年底到崇祯十三年三月,一直担任辽东巡抚。虽任职颇长,却鲜有作为。唯一一件在明史上留下的事迹,便是与陈新甲等人与后金的议和,可惜最终此事却没有办成,不了了之。

    让李啸没想到的是,未等他参拜方一藻与祖大寿,厅内一众将领的窃窃私语,便传入他的耳朵。

    “大帅是怎么搞的,竟让这么一个小小把总,也来参加这等军议大会?”

    “呵呵,咱们辽镇出人才嘛,人家有斩首之功。”

    “入他娘,什么时候斩十八个鞑虏首级也成了能耐了?咱家二百来年将门,光是我爹爹当年跟着李大帅,斩的首级没有八百也有小一千了。”

    “说不得!这是人家时运好啊,现在可不是李大帅当年的光景,什么猫啊狗的都窜出来了。”

    “这辽镇现在还是咱们当家不是?莫要落到老子营里,到时候看他还这般张狂。那守备王道奇也是怂货一个,容得这厮这般猖狂倨傲,要是老子,早就做了他!”

    。。。。。。

    李啸听到这些充满鄙视与敌意的话语,脸上却依然极为平静。对这些至少在游击以上的辽东将领,他以一种视而不见的眼神越过他们,上前几步,向方一藻与祖大寿跪拜行礼。

    “卑职李啸,见过巡抚大人,总兵大人!”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李啸,快快起身。”一个语调和缓,听上去颇有些有气无力的声音,在李啸耳边响起。

    “谢巡抚大人。”

    李啸起身后,方一藻上下打量了一番穿着一身白摆牙喇盔甲,正恭敬肃立的李啸,然后点点头,脸上露出欣赏之情。

    “嗯,倒是个雄健之士,听闻你斩获了鞑子首级十八颗,想必战场之上,武艺了得。”

    “大人,李啸身为大明官军,杀敌报国,自是份内之事。巡抚大人谬赞,李啸何以克当。”

    方一藻对李啸的谦逊的回答颇为满意,他微笑道:“不错,你倒是不倨功,看坐吧。”

    李啸告谢入坐。

    坐在这一张长桌最下首的他,面对一众辽东将领们投来或嫉妒或愤恨或不屑的眼神,慨然无视,端坐椅上,如同入定。

    “李啸,你可知本帅为何邀你来此参加军议?”上首旁的祖大寿远远地传过来一句话。

    “禀大帅,在下实不知。”

    “李啸,本帅之所以唤你前来,实为吾弟大弼之力荐。”祖大寿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祖大寿这话一说完,旁边的将领顿时一阵轻微骚动。

    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祖大寿接着说道:“赞宇说你武艺超卓,又胸怀机谋,却是个难得的人才。本帅本欲推却,赞宇却再三告求,看来,赞宇对你颇是欣赏啊。”

    “卑职粗鲁愚钝,武技粗浅,敢劳祖副将这般力荐,却是惭愧。”李啸闻得此言,心下不觉一惊。却没想到这个祖大弼,对自已印象这般好。

    祖大寿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当然,毕竟你在军中职位低微,这等重要军议,纵有赞宇之荐,本帅还真不打算让你来。只是,就在上午,本帅收到了鞑子射来的箭书,这才让本帅下了决心,派出哨骑去唤你过来。”

    “哦。”

    “来人!将那鞑子射来之箭书取来!”祖大寿扭头喝道。

    旁边的军士应诺一声,急急而出,随后,又双手捧着一根裹着一块白布的箭矢进来,恭敬地递给祖大寿。

    祖大寿请示般地望向巡抚方一藻,方一藻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读出来。

    祖大寿随即将这根包着白布的箭矢交给旁边的军士,军士接过此箭,拉动箭杆,打开白布,开始大声朗读。

    “大金国固山额真,伊尔根觉罗。阿山,兴问罪之师,讨伐明国。我大军已灭祖大弼部,尔等明国,地广人众,却只敢龟缩城池,何其怯也,竟无有能战之将乎?”

    祖大寿一举手,那军士会意,就此打动,不再往下读。

    军士念到这里,下面已是一片喧哗。

    “入他娘!这狗入的阿山,竟敢如此轻视我军,大帅,是可忍孰不可忍!请率我等全军将士,与鞑子决一死战!”

    一名面目凶狠的副将从座位上弹起站起,对祖大寿大声拱手说道。

    祖大寿斜了他一眼,脸上却是泛起了一层轻蔑之色,他淡淡地说道:“夏副将,我军现在锦州之地,总共不过兵力1万余人,还要分守各处城堡,想要聚集兵力与其做战,谈何容易!”

    “承德,鞑虏战阵精锐,野战甚是得力,我军若不顾城堡之安全,弃守城之长,逞野战之短,实恐难有胜算。万一有失,锦州却是危矣。”一旁的巡抚方一藻,亦轻轻地摇了摇头。

    李啸心里猛地一凛,没想到这个副将,便是明末臭名昭著的夏承德。

    崇祯十五年(1642年),松山守将夏承德暗中降清,将自已儿子夏舒偷偷送给清军当人质,取得清军信任后,于二月十八日夜,放敌将豪格率清军由南城登梯而入,导致重镇松山最终被攻克。城破后,夏承德亲率已部,斩杀总兵曹变蛟,生擒洪承畴及巡抚丘民仰、总兵王廷相、祖大乐等献给清军,受到了皇太极的隆重嘉奖。

    李啸联想到这人后来的卖主降清之举,现在却在这里这般慷慨激昂,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这历史,未免太吊诡了些。

    那夏承德接连被祖大寿与方一藻反驳,脸上便已急红,他大声说道:“巡抚,大帅,我锦州兵力纵然不多,却完全可从宁远,山海关、蓟镇等地调拔兵力啊。据这几日哨骑探查,鞑子军不过三四千人,我等若集得数万大军,完全可以与敌决一死战,纵是不济,打个平手却是没任何问题!”

    祖大寿与方一藻两人对望了一眼,一时陷入沉默。

    见得巡抚与主帅沉默,下面的各名将领顿时活跃起来,纷纷发声赞同夏承德的做法。

    “老夏说得对,就是要集中兵力挫敌锐气。象我军这般苦苦守城,被鞑子轻视不说,军心士气亦是大挫,这如何可得长久!”

    “可不是!若真从宁远、山海关、蓟镇等地调集兵马,凑个2至3万兵马当是可行,完全可这三四千敌军大战一番。”

    “对对,还是夏副将有胆魂有豪气,就是该这般做!我等辽东将门,正好可以此战中夺取功名,整天只是守城,却是憋屈得慌。”

    一众将门恭唯附合夏承德,让夏承德脸上颇有得色,他直直地望着祖大寿与方一藻,脸上满是急不可待之色。

    出乎夏承德预料的是,巡抚方一藻却没有开口说出同意之话,竟转头对一直一声不吭的李啸问道:“李啸,那大弼既推荐你前来,想必对你颇为了解。本宪闲话不叙,就想问你,夏副将所说,从宁远等地调兵到锦州与鞑虏决战之事,你以为可否?”

    方一藻说完,厅房之中,顿时一片安静。

    李啸清楚地感觉到,一众将门那各形各色的眼神,齐齐集中在自已面孔上。

    “禀大人,在下以为,若现在从宁远山海关等地调兵前来作战,只是徒为欢送金军离去耳!”

    李啸平静的话语,却立刻让下面的将领炸开了锅。

    夏承德从椅上暴跳而起,手指李啸面孔大喝道:“李啸,你一个小小的狗屁把总,倒是狗胆包天,竟也在这军议中信口雌黄!我且问你,你此话是何意?你如何知道我大军集齐时,那鞑子军便已撤走?”

    “对,李啸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是那金军细作不成!”

    “哼!什么东西,听得巡抚大人问话,便不知自已吃几碗饭了,这般胡沁,真真哗众取宠!。”

    “住口!”

    祖大寿一声怒喝,让正纷纷说怪话的将领们安静了下来,只是各人的眼神皆极为不善。

    “李啸,你且说下去,为什么你说我调集大军到锦州后,这鞑子便已离去?”祖大寿用一种和缓的语气,向李啸询问。

    李啸站起身来,向方一藻与祖大寿各拱了拱手,沉声说道:“禀巡抚和大帅,在下之所以得出此观点,亦是对金军近段时间的行动判断后,方得出之结论。”

    “说下去。”

    “大帅,那阿山率金军鞑子侵袭我锦州,已有近半月之久,却只是侵掠村庄,掠夺百姓与牲口,从未攻击我军各处城堡,大人以为,金军这是为何?”

    “哼,那不过是鞑子为诱使我军出战罢了,这等伎俩,一看便知。”未等祖大寿发话,夏承德从一旁冷笑插言。

    “非也。在下以为,现在天气严寒,粮草军械运送甚是不便,金军若真有心夺我城池,定会速速开展攻城作战,以免迁延时日。如何会至今时,依然只在锦州各处烧掠侵扰村落。况且如夏副将所言,金军总数不过三四千人,这点人马,纵然精锐,若为攻取城池而来,却还是十分不足。”

    “那李啸你的意思,是金军只是纯粹侵扰而已,却是无心夺我锦州?”方一藻轻声问道,脸上却是隐隐轻松之色。

    “在下确是这般认为,金军只侵扰我锦州西部与北部各处村落,却不往南进袭,亦是恐太过深入后,有被我大明官军包围之忧。现在已近半月,在下估计,那鞑将阿山定已将锦州西部与北部各处村庄基本扫灭荡尽,不日定当班师。故在下敢说,若等我集齐大军来到锦州,这金军定然早已撤走,徒让来援之军白跑一趟罢了。”

    李啸说完,下面一片安静。

    他看到,很多将领脸上虽满是不服之色,却没有人能反驳他的话语。就是那个夏承德,亦只是瞪着眼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啸,你分析得不错,本官听你这么一说,确是这般道理。“祖大寿捋须而笑,旁边的方一藻亦是微笑颔首。

    祖大寿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他向旁边的军士又挥了挥手。

    那军士会意,又将那白布展开,继续读了下去。

    “本将听闻,尔明国有一将李啸,其人颇有勇力,杀得我大金哨骑多人。本将有意,想与李啸单挑一战,若此人能胜我,本将当放回掳得明国百姓300人,以为应战之谢礼。尔等敢否,但请速回!”

    军士读完,将白布收起,这时,下面又是一阵骚动。

    李啸心下,终于明白了祖大寿唤自已前来锦州参加军议的原因。

    李啸心中感慨,没想到自已竟在鞑子那边这么有名了,一个后金固山额真,要与自已这样一个小小的千户把总单挑对战,倒还是颇出乎自已的意料。

    他感觉到,此时,有更多形形色色的眼神向自已盯来,只不过,却是无人吭声。

    “李啸,这鞑将这般猖狂挑战,你可敢应战否?”祖大寿面带微笑,轻声问道。

    李啸缓缓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锐利的目光透过黑暗的窗户,看向遥远的地方。

    众人无声地看着他,很多人脸上的表情,带着隐隐的嘲讽与挖苦之色。

    “禀大人,在下愿与鞑将阿山一战!”李啸沉吟了一阵,望向祖大寿,清晰有力地回答。

    “好个李啸,你果真没让本帅失望!有你这般勇将应战,实实大振我大明官军之士气!”

    祖大寿一脸激动神色,从椅子上弹地站起身来。

    “既然李把总已应战,那依本宪之见,我军即刻派人回射箭书,与那阿山约战。”方一藻脸上,亦是满是兴奋之色。

    倒是底下的众将领,听得李啸这番表态,又听到了巡抚与大帅这般一齐夸赞李啸,此刻各人全无刚才的鄙视与不屑,人人皆是低头不吭声。

    那夏承德亦是黑着脸,头扭向一边,看不到他的表情。

    “巡抚大人,现在是那阿山有求于我,若只般回复,却有些低了我军士气与名头。”李啸突然说道。

    “那李啸你的意思?”

    “请大人回告鞑将阿山,说要我李啸应战可以,但其放归百姓却是太少,至少得放回600人,另外请其不得再侵扰剩余村落,需得即刻返军班师!”李啸目光炯炯,话语沉稳。

    “好!本帅同意,便如李把总所说。却不知李啸你要何时与那阿山交手?”祖大寿一脸笑容地问道。

    “嗯,李啸你可是要准备几日?”方一藻亦是一脸关切的神情。

    “禀二位大人,不需准备,待明天一早,末将便与那阿山单挑决战!”

    李啸掷地有声的话语,在陷入寂静的议厅中,在与会各人的耳旁,有如春雷般来回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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