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去向李啸通禀之时,马停镇巡检司司长崔增,带着两名亲随兵丁,在赤凤堡外焦躁站立。

    他们看向正在忙碌修建的赤凤堡,以及堡外不远处空地上正整齐训练的大队军兵,三人眼神中,均是又羡又嫉之色。

    这个李啸,听说不过22岁,却已升为千户之职,竟又有这般财力,修得偌大城堡,招得恁多军兵,还真是个颇有能耐之辈。

    对比年轻有为的李啸,时年已有五十多岁,头发胡子皆已花白的崔增,不由得想起了自已的际遇,心中顿是更觉羞恨。

    这个崔增,是山东总兵刘泽清军师李化鲸的亲表叔,正是凭着表侄的关系,他才当上这个马停镇巡检司司长,至今已干了五六年了。

    巡检司这种机构,是官府在县以下的乡一级中设立的重要基层单位,有些类似于当今的派出所,但权力却比派出所要大些。这巡检司,要负责稽查往来行人,打击走私,缉捕盗贼,维护商旅往来之安全之重任。

    在明朝,并不是所有的县都有设立巡检,但设立之处肯定都是重要的关津之处,要么是边防要地,要么就是内陆的重要通道。

    马停镇巡检司的配置,与他处相同,也是由一名从九品的巡检镇守,在镇上开有巡检司衙门,还有典史、书吏以及二十名巡检弓手。

    崔增此人,既无能又贪酷,自担任巡检司司长后,对于遍布登莱的大小盗匪从不打击,却大肆弄权盘剥地方,欺压敲诈商旅,几年下来,倒是聚得偌大一笔钱财。

    只可叹,这银子来得容易,散得也就快。

    去年登莱兵乱,崔增畏惧叛军,仅是风闻敌兵将至,便弃司而逃,连司内文件都未带出,后来这些文件与整个衙门一起,都被叛军纵火烧毁。时任山东副总兵的刘泽清闻之大怒,欲斩崔增,幸得李化鲸苦劝方住,而崔增自已为了保命,也连忙上供给了刘泽清一大笔贿赂银子,这才留得性命。

    在登莱兵乱平息后,崔增又花费巨资打点刘泽清李化鲸等人,才重新当上马停镇巡检司司长之一职。

    只是经过了这番折腾后,崔增原本积蓄的大笔银子全部花尽,而为了重新整修巡检司衙门,崔增不得不向商人们借了不少外债,方让巡检司勉强象个官府样子。

    只不过,经过了这场叛军作乱,整个登莱地区都是一片萧条荒芜,作为乡级单位的马停镇,则更是人口寥落,商旅稀疏,崔增想重新用老办法方搞钱的愿望,完全落空。

    经过了这一个月的观察,想钱想得发疯的崔增,把目光盯紧在李啸这个外来户身上。

    李啸最早来山东时,崔增挺瞧不起他,他感觉这个李啸,不过一个在辽东呆不下去的破落户罢了,才不得不在山东谋这方圆二里之地以栖身。对于这样的穷汉,崔增没有打他主意的兴趣。

    直到听闻李啸的赤凤堡这般大兴土木,崔增才发觉自已想错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李啸竟是真人不露相,这又建堡又扩军的,大笔开支下去,竟然应裕自如,可见这家伙暗藏了一笔多大的财货。

    崔增十分后悔,大骂自已当初太过疏忽,下手太晚,早知他有这般财富,当初就该趁李啸刚刚上岸之际,便狠敲他一笔竹杆。

    不过现在崔增虽然了解到李啸有钱,却没有勇气敢上门来敲李啸的竹杆。

    毕竟李啸现有军兵千余,前段时间又消灭了蹲犬山的匪兵,威名颇著。崔增只是个小小的巡检,没有敢在老虎身上拔毛的勇气。

    只不过,就此放过李啸这只肥羊,也不符合崔增的作风。他知道凭自已的力量无法吃定李啸,便连忙将李啸军中有巨量财富的消息,报告给表侄李化鲸。

    李化鲸大吃一惊,随后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总兵刘泽清,两人都十分恼怒,心中都有种被李啸骗惨了的感觉。

    “他娘的,早知这李啸这么有钱,当初就该好好敲他一笔!”刘泽清十分懊悔。

    “哼!李啸这个混蛋,当日还派那个吴亮,在我等面前诉苦哭穷,竟只用这么点银子,就在我山东谋得土地落脚,倒是我等过于心善了些。”李化鲸亦是恨得咬牙。

    “怎么办?要不发兵,干脆把李啸这厮,一举灭了!”刘泽清凶暴的双眼,瞪得如同两个铜铃。

    “总兵大人,不可这般急切。我等只是听了崔巡检一面之词,便兴兵动师,却是不妥。”李化鲸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

    “那依军师之意?”

    “大人,在下之意,可先派崔增以辑私之名,前往李啸军中,探查虚实,若探得其确有这般巨财在军中,便可使崔增试探一番,要其交出上供之费用。”李化鲸脸上,泛起一股阴笑。

    “军师所言,实为费事,若探得李啸军中确有巨资,本将直接率领山东兵马,将那李啸一举消灭,岂不省心?”刘泽清听了李钱鲸的建议,颇不以为然。

    “大人,在下这般做,其实更想试探李啸本人态度,若其能自行上道纳供,又何需我等出动兵马,再说了,这日子还长着呢,李啸能上供第一次,以后我们就能逼他上供第二次,那李啸银钱再多,却也有被我等榨尽的一天。”李化鲸说到这里,脸上已是满满的阴狠之色。

    刘泽清十分满意,捋须而笑。忽地他又问道:“若那李啸,不肯上道,强硬不肯出血,又该如何?”

    李化鲸一声冷笑,三角眼眯成一条细缝,缓缓而道:“既然他不肯上道,大人也不必立刻就出动兵马,我自有计,让他乖乖就范!”

    。。。。。。

    崔增在堡外呆了一阵,正胡思乱想之际,通禀军士返了回来,带他去见李啸。

    崔增将两名亲随兵丁留于屋外,自已随那军士,入得李啸的草板房内。

    李啸看到,这崔增发须皆花白,长着一张尖瘦的脸孔,歪眉细眼,看上去就让人不舒服。他身着一身苎丝所制的从九品绿色武官袍,胸前补子上印着一只海马,头戴乌纱,腰系束带,脚穿官靴,打扮得倒是颇正式。

    相形之下,身着一身普通淡蓝色的绸衣的李啸,如果不是他一身沉敛稳重的气质,从外表上看去,倒更象个普通百姓。

    “下官拜见李大人。“崔增眨了眨眼,向李啸下跪而拜。

    五十多岁的崔增,向22岁的李啸跪拜,让他心下颇不舒服。但这大明官场的规矩,崔增还是懂得遵守的,虽然李啸这个千户如此年轻,但他却是正六品的上官,比自已这个从九品的最末等的武官,高出品阶太多。

    “崔巡检远来我堡,不必如此,快快请起。”李啸一脸微笑,虚扶了他一下。

    崔增趁势起身,两人分宾主落座后,李啸忙令人看茶。

    很快军士献了茶来,李啸向崔增作了个请字,便一边吹着茶沫一边微笑道:“却不知崔巡检来我赤凤堡,有何贵干?”

    崔增呷了口茶,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脸上便堆起笑容说道:“李大人,在下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近来,有人举报,说得耸人听闻,大人私自制贩私盐,且与那些走私商人多有勾结,在下一听,顿觉此事非同小可。故今日不得不专程前来大人贵堡探查一番,以期探个究竟。”

    崔增讲完,李啸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大人休怪,下官当时听了那举报之人所讲,便气不打一处来。下官大骂此人,说李大人乃是磊落光明之人,如何会做这等制贩私盐之腌臜之事。只是此人言之凿凿,说得有鼻子有眼,下官也是无奈,毕竟这事若要上报上去,于李大人尊面上亦不好看,故而只得前来贵堡向李大人通报此事,顺便探查一番。请大人放心,若查出确系小人诬告,下官定将此人立刻斩首,以全大人之清名。”

    崔增小心地说完,李啸脸色,却是越发难看。

    “此人在哪,本官可与其当面对质。”李啸脸色峻沉,低声喝道。

    崔增眼珠一转,忙道:“此人正被我收押在巡检司监牢内,这等小人,着实可恶,竟这般满口胡沁,含粪喷人。下官不敢带他来,却是怕污了大人的宝地。李大人您放心,且让下官探查一番后,若确无制贩私盐之事,下官可将此人交于大人,随大人处置。”

    崔增一脸干笑,望向李啸的眼神中,却满是急切之色。

    李啸瞥了一眼崔增那张瘦脸,他突然明白了,这个崔增来这里的真实用意。

    说什么查处制贩私盐之类,只是个借口罢了。真实的目的,应该是来探查李啸军的真实财力之类,才是这个家伙,前来赤凤堡的真正原因。

    此人来得突然,李啸没法提前准备转移财货。若让这此人以探查之名,了解清楚了堡中财货积存之量,却是让自已自陷罗网。

    若留这把柄于他人之手,自已将要如何解释得清这巨额财富,自已这个小小千户,却是如何所得的呢,岂不是只昨任人拿捏。

    这个崔增,看起来一脸笑容人畜无害,没想到,却是个笑里藏刀阴险狡诈之辈。

    只是不知此人,背后又是受何人指使?

    李啸心头,一时找不到答案。

    “崔巡检,你这番前来,倒是用心良苦啊。”

    李啸回给崔增一个淡淡的笑容,随后端茶细啜了一口。

    “李大人,你何出此言。下官不过是禀公办事罢了。”崔增一怔,急急辨道。

    李啸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崔巡检,李某说话,向来不喜兜圈子,你今日前来,怕是另有他事吧?”

    面对李啸直视的眼神,崔增脸色大变,他呐呐了一声,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这个李啸,倒是眼毒,他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崔增急道:“李大人,确无他事,您多心了,下官就是再生十个胆,也不敢与李大人来开玩笑啊。”

    “那本官若是不让你查呢?”

    李啸一脸冷峻,冷冷说道。

    崔增脸上一阵泛白:“这,李大人,下官职小权微,却又干着责任。李大人您大人大量,何必定要让下官为难呢?”

    “不必再说了。本官可以对崔巡检直说,我军自来山东,向来谨守规矩,绝无制贩私盐之事。”李啸目视门外,平静说道。

    “李大人,只是这口说无凭。。。。。。“崔增话语,明显低落下去。

    李啸一声冷笑,站起身来,他直视着崔增慌乱的眼神,平静而清晰地说道:“话说到此,崔巡检自是明白。本官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崔巡检请自回吧。你回去后,告诉你背后主使之人,让他行事磊落些,这般使得暗计来探我军虚实,实为可鄙!”

    “你。。。。。。”

    崔增脸上哆嗦,一时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万没想到,李啸会这般不配合,还没等他说出敲诈之语,那李啸便敢这般直接地驱他走人。

    这个混蛋李啸,实在太猖狂了!

    此进,李啸已大步掀门而去。

    眼看得李啸行得远了,崔增才用手指颤颤地指着李啸背影,大骂道:“狗入的李啸,你他娘的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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