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个守堡的尼堪明将,莫不是疯了!”

    正率队北返的正蓝旗牛录额真拜克图,惊异地看到,几百步外的金家庄堡堡门吊桥,轰地一声砸落于地,大团大团的明军军兵,从堡门口汹涌而出。

    与这名牛录额真一样,他身旁的鞑子军兵,各人脸上无不是惊讶到不敢置信的表情。

    现在明军屡战屡败,失城陷地,已被后金大军打得有如惊弓之鸟。却没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军堡中,竟还有明军敢主动出堡邀击?!

    这个守堡明将,简直是天包了他的狗胆!

    牛隶额真拜克图,自跟着正蓝旗主德格类从独石口入关以来,与其他的后金军将一样,早已对明军形成了一种无比蔑视的心理定势。那些被后金打得吓破苦胆的明军,莫说没有野战的勇气,就是守卫州堡,亦是心惊胆战,一触而溃。一句话,如果后金军不主动进攻州堡,那些守堡明军,只怕就要烧高香谢天谢地了。

    虽然现在旗主德格类率领的大部分正蓝旗兵力,已前往了大同与山西一带,并还从自已的这只牛录中抽调了近一半兵力,但有这半个牛录兵力,再加上两佐蒙古小队,也足以在这残破不堪的宣府镇内横着走了。

    牛录额真拜克图率领着这半支牛录的兵力,在宣府东路及延庆州一路大肆掳掠,在掳获极多明国百姓和大批人畜财物后,便准备先把所获的人畜财货押出关去,存放于土默特蒙古太子城处,再重新入关掳掠。

    这样有如待宰羔羊一般的的明国百姓,不掳掠他们,不杀戮他们,不抢夺他们的财货,不奸.淫他们的女人,简直就是天理不容!

    拜克图长着一张典型的后金女真族人面孔,歪八字眉,下斜长眼,一张瘦长脸,嘴角下撇,下颏尖细,剃得发青的脑袋后面是两条细小油腻的金钱鼠辨。看着对面明军汹涌出城的他,嘴角一抖一抖,一脸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表情。

    这个不开眼的尼堪明将,真是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别处明军对后金军避之唯恐不及,此人竟敢出堡攻击自已,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哼,既然你这明狗自已嫌命长了,那本大爷就成全你!

    “擂鼓,列阵,杀灭明狗!”

    “嗻!”

    两边都是鼓声隆隆,李啸军与鞑子军都在快速列阵。这两只久战之师,列阵的速度皆是极快,不过一小会功夫,相隔二百来步的双方,都已摆好阵势。

    李啸远远地看到,拜克图的战阵里,最前面的是30多名无马跟役,后面则是由30名马甲兵与60名名步甲兵主力步兵战阵,步兵战阵后,是呈一条直线散开的25名马甲骑兵,另外还有从两佐小队中抽调的20名蒙古披甲骑兵,而在战阵的最后,则是十名骑着雄骏辽东战马的白摆牙喇兵,他们围一个较为紧密的圆圈,护着那两名掌旗亲军,两名护卫旗帜的巴喀什兵,这个圆圈的正中,则是牛录额真拜克图。

    那些掳获的百姓与财货,则由未被抽调的两小佐蒙古军兵看守,这些蒙古鞑子,押着百姓与财货,远远地退开,与鞑子战阵,保持了一段较远的安全距离。

    而在拜克图的眼中,他看到的李啸军战阵,却是久历战阵的他,前所未见的模样。

    李啸军在离堡门前十步处列阵,最前面的是三排盾兵,他们排成一条笔直的直线,那半人多高的大盾,以一种略为倾斜的姿态砸放于地,盾牌上那两排尖钢硬刺,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闪着灼人心魄的金色寒芒。

    三排盾兵后面,跟着三队枪兵,拜克图注意到,这些枪兵的长枪极长,足有4米,枪头也与明军常见的梭状枪头不同,那开着血槽的精钢三棱枪头,倒是与后金白摆牙喇兵所用的虎枪极为类似。这些枪兵,沉默站立着,长枪搭在前面的大盾上面,枪头伸出的距离竟然近乎一致,从远处看去,这排闪着寒光的笔直枪尖,有一种极其威严森压的美感。

    在这枪盾战阵的左侧,是一队呈半圆形阵列的四十人的重甲步兵,每个人的身形都呈现一种颇为夸张的膨胀态势,拜克图知道,这是穿了多层盔甲的原因。这些重甲步兵手中的武器,竟然都是虎刀,虎牙枪,长柄军镰,长柄挑刀之类的白摆牙喇兵惯用的重型武器。拜克图注意到,其中好些人戴着拉下面甲的厚重铁盔,看来,这些人应该是这支重甲步兵中,最为精锐的军士了。

    而在枪盾战阵的右侧,则是一支已摆成楔形战阵的40人重甲骑兵,他们的马匹俱是穿着小全装,挂着面帘、鸡项、荡胸,背甲等各类厚实披甲,马上骑士也是人人穿着精铁甲,戴着各色缨盔,人人手中平举骑枪,那种沉默威压的气势,有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多脚猛兽。

    而在枪盾战阵的最后面,则是一群50人的轻骑,簇拥着一名身穿后金摆牙喇盔甲的将领。拜克图暗想,此人应该就是堡中主将了。只不过,因为距离较远,看不清这个狗胆包天的明将面容。

    拜克图随之仰头上望,发现城墙头上,除了那些持刀荷枪的军兵外,还有呈一条直线站于堡墙上的火铳手,每个人手中那乌黑发亮的修长火铳平举着,保持了一个瞄准的姿势,他们臂上的火绳已点燃,似乎还可看到暗红色的火头一隐一现。

    看到对面明军的阵容,陈克图原本狂傲不屑一顾的内心,突然有种莫名的不详预感。

    他听到,旁边的鞑子军兵的呼吸声,似乎皆开始变得粗重。

    这支明军是何来头,竟然这般整齐肃然,虽隔颇远,便能感觉其中散发出的凛凛杀气。这般精锐气象,完全不似自已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只明军部队。

    我军,真的能打赢这支人数有我军五倍之众,阵列森严,盔甲齐整、训练有素的明军么?

    拜克图在心中,轻声问自已。

    他随即为自已这个卑切的念头感到羞耻。

    我后金大军自入关以后,从来都是战无不克,攻无不取,哪处明军见得我金军到来,不是望风而溃。拜克图,亏你还是个跟着旗主大人四处征战的八旗勇士,亏你还是一名长于白山黑水的女真巴图鲁,怎么在这个偏僻小堡处,反到怕起自已的手下败将来了!

    想到这里,拜克图脸上竟有些躁热,他朝地下狠狠地啐了一口。

    哼,这个明将,虽然列得这般阵势,却极有可能是银样蜡枪头,自已只需一阵冲杀,对面的明军,很可能就要崩溃。

    毕竟两军阵战,勇气与士气为先,而这两样,乃是后金军最引以为傲的地方,也是明军最为缺乏的东西。

    拜克图扭头,对后面一名汉人模样的人,低声耳语了一番。

    这名汉人,是拜克图的随身通事,翻译与劝降之类工作已是极为熟练。他听了拜克图的话,点点头,随即纵马驰出鞑子战阵,在离李啸军一箭之地外勒住马蹄。

    “对面的明将听好了!我家主子拜克图大人,心存仁善,不愿徒起刀兵。劝你们速速放下武器,就地投降。我家大人说了,只要尔等投降,可保你们不死,将来是当包衣还是投汉军,听尔等自便。如若不听,定要将尔等全部屠灭,此堡之内,亦是鸡犬不留!”

    汉人通事大声说完,一脸狐假虎威的得色。

    对面的李啸军中,一片沉默,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一般。

    汉人通事只道是明军畏怯,脸上愈发有骄横之色,他又大声说道:“尔等不要执迷不悟,若惹得我家主子火起兴兵,尔等便要立死于我大金刀刃之下,到时莫要后。。。。。。”

    这个悔字,汉人通事没有机会说出来。

    对面的李啸,在他大放厥词之时,已迅速从背上取下夺魄弓,搭了上一支粗长的雕翎重箭,嗖地一声,向汉人通事激射而来!

    一声轻微的卟响,重箭从汉人通事咽喉处直贯而入,钻出一朵喷涌的血花,三棱精钢箭头从他后脖后凶狠透出,只留下箭杆尾部的雕翎在前部咽喉外。

    巨大的冲击力把汉人通事从马上向后飞地掀起,在空中向后飞行的汉人通事,在弥留之刻,仿佛还能看到不远处那李啸脸上淡淡的微笑。

    死神般的微笑。

    操,这么远的距离,这厮竟射得这般精准。

    这是汉人通事在世间的最后一个念头。

    他仰面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动弹。失去控制的坐骑,咴咴地叫了一声,撒蹄小跑着跑远了。

    朱录额真拜克图咬牙切齿,一脸狰狞。

    奶奶的,竟敢杀我通事,今天不把这些该死的明军尼堪杀光,老子誓不为人!

    “传我军令,擂鼓进军,杀光明狗!”

    “嗻!”

    鼓声大动,原本静止不动的鞑子军阵,保持着阵型,开始缓缓向前行进。

    最前面手持弓箭的无马跟役们,更是开始小跑。

    李啸知道他们的意图。

    后金战术中,这些无马跟役在跑到离李啸军阵约七十步的地方,便排成一排,盘腰跨步,手持步弓,上搭轻箭,开始以斜45度仰角的姿势开始抛射。

    在一般的明军的弓箭手中,能从六十步开始步弓抛射,已算是不错的精锐了。而这些生长在苦寒地带,自小便以渔猎为生的鞑子的体力与臂力,确是比来自普通军户与民户的明军要强悍太多。

    李啸缓缓地举起右手。

    城墙上的60名鲁密铳手的队长胡贲,立即大喝道:“各就各位,预备!”

    在30多名无马跟役小跑行进到一百五十步内之时,李啸的右手猛然下劈。

    “放!”

    “砰砰砰砰!。。。。。。”

    随着胡贲一声暴喝,六十杆鲁密铳中,打响了四十五杆,爆豆般的枪声绵密响起,枪口余焰组成一排飘飞的火幕,浓重的白烟立刻在城头连绵涌起。

    四十五颗呼啸的三钱重的细小铅弹,发出轻微的尖啸,向对面大步跑来的无马跟役疾射而去。

    有二十颗炽热滚烫的细小铅弹,有如热刀扎黄油一般,轻易地穿入那些大部分未着甲的无马跟役身体。

    柔软的铅弹在人体内四下乱窜,形成可怕的空腔效应,切开肌肉,打断血管,撞裂骨头,更能把人的脏器搅得一团稀烂。

    中了铅弹的无马跟役们,哀嚎着倒地,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等待他们的,是必死的结局。

    幸运未被击中的10多名无马跟役,见得同伴如此惨状,皆不由得浑身一阵颤栗。很多人下意识地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不许停,冲上去射!”

    跟役们后面,传来牛录额真拜克图凶狠的吼声,让他们不由得又是浑身一颤。

    跟役们别无选择,每个人都狂吼着冲了上来。

    此时,城墙上的那些鲁密铳手,皆已在面无表情地重新装填。

    他们终于冲到了七十步的位置。

    “换箭,换重箭破甲!”

    无马跟役中,剩下的两名壮达,大声嘶吼着提醒那十余名无马跟役。这些人方纷纷醒悟过来一般,连忙抽出重箭,搭弓上箭,开始进行抛射。

    鞑子军中,重箭一般是用来平射与直射,抛射一般都是轻箭,才能节约体力,并射得更远。

    现在他们抛射重箭,无疑会大大消耗体能,射击次数至少减少一半。只不过,面对那甲胄俱全的李啸军,让他们别无选择。

    一支支狠戾的破甲重箭,向着李啸军阵,嗖嗖地破空而去!

    箭头呈楕圆形的重箭,砸在大盾上的声音尖锐刺耳,箭盾相击处火花四溅,竟有好几支力道十足的重箭射穿了大盾上那层厚厚的铁皮!

    跟役们首发齐射,大部分箭矢被大盾挡住,只有三只箭矢,侥幸越过大盾,射入后面的枪兵阵中,让两名枪兵受到的轻微的擦伤。

    跟役们抛射第二轮时,调整了角度。

    共有八根重箭呼啸着掠过大盾的顶端,射入了后面的枪兵阵中。

    立刻便有四名枪兵被射中,一名枪兵被射穿面孔,重箭穿过脸颊,直从后脑而出,带出粉红色的脑浆。一名枪兵被射中胸口正中,鲜血飞溅,眼见得不活了。另有二人受了一点轻伤。

    只不过,这或受伤或死亡的枪兵,并没有给整个枪盾战阵造成任何影响。整个战阵依然沉默而肃杀地静立着,没有任何波动。

    在跟役们准备第三轮抛射时,城墙上的火铳,再一次打响。

    “砰砰砰砰。。。。。。”

    又是四十多杆鲁密铳成功打放,这次剩余的跟役,全部中枪倒地。

    有三名跟役腿部中弹,被打断腿骨的他们,痛得在地下直滚。李啸知道,这三人虽未被击中要害,却也是活不长了。因为即使是救了下来,铅弹中的铅元素溶入血液,可让人很快铅中毒,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那绝对是必死的绝症。

    短短的几分钟内,鞑子的三十多名无马跟役损失殆尽,而对面的李啸军,只不过死了两名枪兵,以及四名枪兵受了点轻伤。

    拜克图双眼血红,胸口剧烈起伏的他,气得几乎发狂。

    怎么回事?!

    大金打遍天下几无敌手的阵前抛射,竟这般窝囊地输了个干净,而对面的明军损失,简直微不足道!

    对面城墙上的鲁密铳手们,有如一架冷酷的杀戮机器,各人又在面无表情地重新装弹上膛。

    不行,不能这样与这些狡猾该死的明军耗下去了,再被他们这样一排排枪打下去,自已手下这些百战精锐,只怕是连与敌人交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损失完了。

    “传我军令,全军全速前冲,将这些该死的尼堪,统统杀光!”拜克图嘶声大吼,他刷地拔出腰刀,挥刀前指。

    一众鞑子齐声发出震耳的怪响,纷纷加快脚步,向李啸军狂冲过来。

    见得对面的鞑子,以一股搏命般的气势冲来,李啸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冷笑。

    “横行队,玄虎骑侧翼掩护,枪盾战阵全军前冲,撞入敌阵!”

    李啸怒吼下令。

    “得令!”

    鼓声隆隆,旗语大动,全体李啸军兵均发出震天的怒吼,他们保持着整体阵型,高声呐喊着,向迎面而来的鞑子军,对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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