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学士请详言之。”

    皇太极目光闪动,显然对范文程的建议颇有兴趣。

    “皇上,据臣安插在明国的细作回报,那李啸,曾向那崇祯皇帝提出,要与我大清议和呢。虽然议和的具体条件尚不清楚,但此事据说是从明国首辅温体仁处传出,当为可信。”范文程低声说道。

    “哦,是么,那李啸连挫我军锐气,却还没被一时胜利冲昏头脑,竟想着与我大清议和,以图长远。可见他头脑清醒,很能审时度势,此人真乃是明国难得之将材也。”皇太极捋着大胖脸上那稀疏的胡须,兀自感慨了一番,然后又对范文程问道:“那依范学士之见,明国的崇祯皇帝,可会采纳李啸之建言么?”

    “禀皇上,臣以为,李啸之策,崇祯必不能纳。”

    “哦,范学士何出此言?”

    “皇上,崇祯为人,才具平平,又心胸狭窄,好面子爱虚名,尤其怕担责任。李啸这般建议,定会引得朝野之内,一帮泥古不化又自视清高之徒汹汹反对,而在看不清形势的主战派和一众只顾清名的朝臣集体反对下,臣敢断定,原本就软弱多疑的崇祯,绝对没这个勇气与决心,去接受李啸的建议。”

    范文程说完,龙椅上的皇太极,顿是连连点头。

    “范学士所言,可谓看人至透啊,以朕观之,亦是如此。想来那崇祯,连小小的走私商人都无法管控,要他在一片骂声中,承担与我大清议和之重大责任,实是难矣。”

    皇太极顿了下,又问道:“那范学士的借刀杀人之计,却又与李啸之建议,有何关系呢?”

    “皇上,还记得皇上当年使计,让那崇祯杀了蓟辽总督袁崇焕之事么?”范文程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你是说,让朕如当年除掉袁崇焕一般,对那崇祯皇帝使反间计,借其之手,杀掉李啸么?”皇太极眼神一亮。

    “正是此意。”范文程急急而道:“我等可令细作,在北京城中散布流言,说那李啸之所以提出与我大清议和,是暗中受了皇上的贿赂与好处,且皇上已许了此人,一旦率部来归,便封以王侯之位,故李啸早已心生反意,身处明朝心在清了。此人之所以大力促成明国与大清的议和,其本意是通过议和之手段,为自已谋取私利。然后待时机成熟时,便叛明归清而去。”

    “哈哈,范学士之策,倒是有趣,你且说下去。”皇太极点头微笑。

    “禀皇上,臣以为,这般施计后,那崇祯皇帝,原本就心性多疑,猜忌臣下,对这般流言,定会十分惶惑不安。而一帮早就看不惯李啸木秀于林的朝臣,定会抓住机会,大肆攻击弹劾李啸。那么接下来,最好的结果,是崇祯把李啸下狱拿办,甚至处死以绝后患。一般的结果,恐怕也要将李啸调离山东,闲置不用,再暗中加以制掣。而最差的结果,应是崇祯与李啸两相猜忌,互相心怀怨恨,从此君臣离心,一盘散沙。故以臣看来,不管哪种结果,都将会是对李啸的沉重打击。而我大清,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

    范文程说完这一大段话,微笑着长出了一口气。

    “好,果真好计!范学士思得此等良策,果是我大清难得之智囊也。就着你下去安排,朕就在这里,好好地看这场明国君臣互斗的好戏!”皇太极咧嘴大笑,一双眯缝眼,笑得成了两条细线。

    “不过,若李啸真来投朕,朕给他的封赏,绝不会在孔有德耿仲明之下。这等良臣虎将,崇祯不能用,朕却必用之!”皇太极站起身来,缓缓踱了几步,脸上竟颇有期待之色:“朕失扬古利与谭泰,如失二鹿也,但真能得到李啸,无异于得一猛虎也。”

    范文程脸上闪过一丝嫉妒之色,急急拱手而道:“微臣谨遵圣谕。”

    。。。。。。

    农历八月底,正是燠热的秋老虎,最后猖狂之时。

    整个北京城中,没有一丝微风,只有树上的蝉儿,一声接一声的嘶嘶鸣叫,让整个在烈日炙烤下的皇宫,平添了许多焦躁的闷热。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手执一封密奏,顶着时至正午的热毒太阳,向着乾清宫方向疾跑而去。

    他跑得大汗淋漓,薄绸所制的正三品指挥使春夏官服,已被汗水浸得湿透,但骆养性却丝毫不敢稍停奔跑的脚步。

    不多时,跑到乾清宫门口的他,气还未喘匀,便被崇祯皇帝宣入觐见。

    崇祯皇帝端在龙椅之上,脸色阴沉地看着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送来的这份密奏,迅速阅毕后,他一咬牙,将这封密奏揉成皱缩的一团,狠狠地扔在御阶之上。

    骆养性伏跪于地,大气也不敢出。

    “哼,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流寇与鞑子的重大情报未得一件,实实无用!现在这般街头巷尾之流言,却让你这般趋急,巴巴地赶来上报。你说,这封皆为猜测之词的奏报,何用之有!”

    崇祯充满恼怒与厌烦的话语,从龙椅上冷冷地飘下来。

    “禀皇上,卑职无能,办事不力,对鞑子与流寇失于探查,请皇上责罚。只是,在下也是担心,这流言万一为真,那李啸果真怀有不臣之心,朝廷若听之任之,则恐到时悔之晚矣。卑职忝为锦衣卫指挥使,若不据实奏报,亦有失职之嫌。”骆养性趴在地上,低声急急而答。

    龙椅之上,久久无言。

    “骆养性,你的密奏,可皆是实情?”好一阵后,崇祯的话语,冰冷无生气地传了过来。

    “禀皇上,微臣已派人四处探查京师各地,确是皆在流传这般流言,说得有声有色。在下不敢耽搁,故特来紧急奏报皇上。”

    上面又是一阵沉默。

    “好了,你且退下。”崇祯烦躁地挥了挥手。

    “是!”

    骆养性心中长出了一口气,急急而退。

    他退下后,默然呆坐的崇祯,回想这封密奏中的内容,心里莫名烦躁。

    这封密奏的内容是:现在京师之中,街头巷尾都在流传着山东赤凤卫都督李啸,与清廷暗中勾结,接受了清朝的大笔重金贿赂,才在其部下军兵本已取胜的情况下,刻意要求朝廷与清朝议和,以便为自已通吃两处,大谋私利。

    这信中,更有耸人听闻的一点是,那李啸大奸似忠,贪得无厌,见朝廷不纳已见,便心怀怨恨。而鞑子更是许了李啸王侯之位,只待其率众来投,便立即封赏。那李啸叛心已定,只待条件成熟,便要反叛明朝,率全赤凤卫兵马人口,往投清朝而去。

    说实话,崇祯皇帝看完这封奏章的第一印象便是,这纯粹是某些无聊的市井小人,毫无意义的瞎编乱造,所以他才会对奏报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这般愤怒生气。

    只是现在冷静下来的他,却现自已竟然也开始莫名地怀疑此事,可能也有些须真实之处。

    让崇祯生疑的地方。主要有以下几点:

    1、大明的总兵,从南到北人数众多,为何单传李啸要叛变,而不是其他人?

    2、李啸前段时间沉重打击了入关的清军,斩获极多,按说,他完全可以就此唱高调,表功绩,以邀帝心之宠。却又为何在定会被主战派与一众清流痛骂的情况下,苦劝朕与那鞑子议和,莫非这其中,并不象李啸说得那般冠冕堂皇,而是确有众多不可告人之处?

    3、流言中说,鞑子会许其以王侯之位,那么,相比自已给他封的这个虚衔左都督与太子少保,吸引力着实大得多,那李啸,真的还会保持忠诚吗?

    想到这里,崇祯愈觉心烦,其中更夹杂着缕缕失落。

    崇祯发现,自已似乎不知何时开始,竟有些越来越倚重这个小小的赤凤总督李啸了。这些年来,大明对叛军对鞑子,那屈指可数的胜利中。竟然件件都有那李啸参与,虽然李啸并不都是以主角的面目出现,但谁知道真正的实情,又是怎样的呢?

    这样被自已深深倚重的国之干城,真的会叛变吗?

    年轻的皇帝在心中找不到答案。

    他思虑了良久,扭过头去,对一旁的侍奉太监不耐烦地喝道:“去,去把长卿叫过来。朕有话问他。”

    “是,奴婢遵命。”

    半个时辰后,温体仁匆匆而来。

    当他听完崇祯皇帝的简述,又看了一遍骆养性的那封密奏后,心中竟陡地泛起莫名的喜悦。

    哈哈,李啸啊李啸,看你当日恁的猖狂,还敢拿江南富户开刀,要拿老夫的家财为自已向皇帝邀宠,今天,老夫可要借此良机,好好好惩治你一番了!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骆指挥之密奏,当是可信。”温体仁低声道。

    “哦,长卿何以这般认为?”

    “陛下,那李啸当日,在大胜清军后,不为自已邀功请赏,反而力劝陛下与清虏议和,此事便甚是可疑。臣当日便有所疑虑,只不过,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却也不好凭空指责。现在看来,这李啸在鞑子的重金与官位引诱下,为自已大谋私利,且起了反叛之心,倒也不全是空**来风。”

    温体仁脸色平静地,说完这段字字诛心的话语。

    炎热的天气里,崇祯的脸上,瞬间笼上了一层冰霜。

    “那依卿之见,朕当如处置李啸,方为恰当?”崇祯绷着脸,轻轻说出这句话。

    温体仁见崇祯入縠,心中暗喜,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提高声音道:“陛下,以臣之见,现在那流言蜚起,定然事出有因,此等关系国家安危之事,断断不可轻忽。虽不能仅凭流言便对李啸定罪,却完全可以先召李啸入京,着锦衣卫严加审讯。若查有李啸果有与清虏勾结之证,需立刻将李啸下狱拿办,从严惩处。若查不出李啸通敌之罪证,则陛下亦不可将此人轻易放回,可将其调往外地,担任闲职,以绝后患。如此,当可防其因陛下审问之故,心生怨恨,从而率领军民部众,北叛清廷而去,以致让我大明遭受重大损失啊。”

    温体仁说完,目光熠熠充满期待地望向崇祯。

    龙椅上的崇祯,皱着眉头,保持沉默。

    温体仁见皇帝不吭声,又接着说道:“陛下莫非是虑李啸往日功高之故?只是臣以为,祸患常积于忽微,那李啸纵深得陛下之心,于国朝有功,但其真有投鞑之心,却不可不防啊。”

    崇祯绷着脸道:“长卿,此事尚是流言,并无实据,朕如此可只凭流言,便让李啸入京受审,如此一来,岂不寒了天下将士之心?”

    “陛下,正因此事尚在流言阶段。方可防患于未然啊。若真等到李啸率众投鞑之际,朝廷复有何法可制!”温体仁说得急切,顿时连咳数声,随后又急急说道:“陛下召军将入京,乃是再正常不过之事,那李啸纵然有功,亦是我大明臣子,难道连令其进京讯问实情,都不可以了吗?若如此,陛下天威何存,朝廷脸面何在?”

    听了温体仁咄咄逼人的话语,在龙椅上呆坐得有如一个木偶一般的崇祯,脸色黯然,不发一语。

    崇祯突然想起,当时兵部尚书张凤翼攻讦李啸时,温体仁还出面为李啸说情挽回,还劝自已将黄县与招远赏赐给李啸,言犹在耳,恍如昨日。

    只是现在,这位曾经对李啸青眼有加的首辅温体仁,却对李啸这般毫无留情的攻击,意欲给李啸一个沉重打击。这世道人心,果真易变啊。

    崇祯并不是傻瓜,他心下也知道,温体仁现在之所以逮到机会,就要来打击李啸。定是因为,当日李啸提出,要对江南富户收取重税之建议,这家财颇多,堪为浙江乌程首富的温体仁,心下对其是谓痛恨至极,故此大下杀手,以儆效尤。

    这便是所谓的没有永远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吧。

    只是,自已真的能听从温体仁的建议吗?

    年轻的皇帝心乱如麻。

    “陛下,当断则断,免受其乱啊。”见皇帝犹豫不决,温体仁赶紧加了一句。

    崇祯沉吟了一番,却还是没有立即答复温体仁,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长卿且先退下吧,此事,朕却还需好好想想。”

    温体仁嘴巴张了张,一脸不甘之色的他,只得无奈应了一声,告退而去。

    温体仁走后,一脸肃然的崇祯,对一旁的侍立太监又下令道:“去,去将新任兵部尚书杨文弱唤来,朕有话问他。”

    “奴婢遵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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