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洪承畴的话,祖大寿捋着花白的胡须,却是沉吟不语。

    洪承畴见祖大寿一副犹豫不决之状,便继续说道:“复宇,现在清廷之中,皇太极已然形如废物,再不能理事。那么接下来,那最具权势的多尔衮与豪格二人,一定会大起内讧争权夺利,为了那把金灿灿的龙椅,这二人必然互相攻伐大打出手,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啊。”

    洪承畴端起茶杯轻舐了一口,然后复道:“这样一来,整个清朝的局势,必定会彻底陷入混乱与纷争,而这战端一启,岂能骤解?那么,到了这时,恐怕整个清朝国外,都会遍地战火生灵涂炭,满目疮夷遍地残垣,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战厮杀之中。有道是,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这清朝局势变得如此混乱而危险,我们这些降臣,休说再得到甚功名富贵了,只怕是连性命都难得保全啊。“

    洪承畴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而一旁的祖大寿听到这里,亦是浓眉紧锁脸神忧郁。他的脸上,与洪承畴一样,满是迷茫而沮丧的神色。

    洪承畴继续道:”以我估计,也许很快多尔衮就会与豪格二人,就会要急急返回盛京,开始互相攻讦内斗了。而等到他们返回盛京后,我们就只能被迫站队,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那咱们只能赌这个三斤重脑袋,还能挂在脖子上多久了,这般境况,何其悲哉。介时你我二人,究竟是死于乱兵之下,还是能苟且保命,又有谁能知道,也许只能看天意吧。而真到这般境地,纵然再如果悔青肠子,又有何用!”

    祖大寿嘴唇张合了几下,正想说什么,对面的洪承畴却已又开口道:“复宇,说一千道一万,现在的我们,真的只有投靠李啸一条路了,除此之外,再无他途可走。现在的时间,已是极其紧迫,若再犹豫不决,只怕是大祸立至,介进再来复悔,又还有何用啊!何去何从,还请复宇立下决断!“

    听了洪承畴加重语气说完这番话,祖大寿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终于,他长叹一声,呐呐地开口道:“唉,亨九你这番话,真可谓字字诛心也。祖某也非是不明事理之人,只不过,一时难过这般心结罢了。罢罢罢,既然还投降鞑虏这样耻辱的事情都做了,臣节与名誉早就成了一泡臭屎,再去投靠曾为我手下小卒的李啸,又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这事,祖某干了!那亨九你说吧,你打算何时逃离清境,祖某与你同去。”

    见祖大寿终于同意,洪承畴心中石头落地,他脸上泛起轻松的笑容,又说道:“好啊,我就知道复宇你是识时务明事理之人,你同意了,便是再好不过。只不过,洪某在想,若只有你我二人潜离清廷去投李啸的话,却未免有所不足。”

    见洪承畴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祖长寿那眼尾极长的三角眼眨了一下,随即问了一声:“亨九,你这话却是何意,但请明言。”

    洪承畴轻轻一笑,便说道:“复宇,你也知道,现在李啸势力极大,手下能臣良将极多,你试想下,在这般情况下,若你我二人,这般有如丧家之犬般,两手空空穷极来投,李啸纵然能接纳你我二人,但在心下,只怕亦是多有看轻。你我二人,若是重新在李啸手下出人头地,再获重用,亦是难矣。”

    洪承畴这话,听得祖大寿直点头:“亨九这话说得有理。人活于世,归根到底还是实力说话,想来即便我曾为李啸的老上级,但若真的只能这般穷极往投,确实极没脸面,也极有可能被他完全看轻。只不过,你我现在皆是孤穷之身,昔日部众早已遣散安置,难道还有什么势力与随从,能跟随我们一道返回不成?”

    洪承畴直直地盯着他疑惑的眼神,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复宇,有道是,事在人为,只要肯想办法,当然有会势力和部众,能与我等一道返回。”

    祖大寿愣愣地看着洪承畴,他沉吟良久,才恍然明白般道:“亨九,你的意思,莫非是我招揽旧部,与我们一道……”

    后面的话,虽然他刻意没说出来,但洪承畴已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祖大寿一脸惊疑,呐呐道:“亨九,这,这样真的可行么……”

    “如何不可行?”洪承畴急急回道:“复宇,你的诸多子侄,不是都在清朝掌握兵权么?这些人,都是你现在可以就加以拉拢的对象呀。如果能把他们说动,让他们跟我们一起叛离清朝,去投李啸的话,那我敢肯定,有这般壮盛的兵马相投,李啸必定会对你我刮目相看,对你我二人也会礼遇尊敬有加,这样的机会,如何可以不加以好好把握呢?”

    听了洪承畴的话,祖大寿拧起粗浓的眉毛,脸上顿是满是思索的表情。

    他沉吟了一下,一边捋着胡须,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亨九,实不相瞒,这段时间,对于我的这些子侄们的情况,我也粗略地了解过。象我三个亲生儿子,泽润,泽溥,泽洪,早在崇祯五年时,就在清庭中效力,这些年下来,已深获清廷信任,三人皆在清国之中掌握了一定数量的兵马,而且说来也巧,他们三人皆是驻防在沈阳周围,若要联系,却亦是容易。而我的养子泽清,和侄子泽远二人,自从锦州与我一道投降清廷以来,皇太极为表示自已慷慨大度以及对降兵的信任,便让泽远任主将,泽清任副将,带着锦州投降的三千兵马,驻守在浑河边的武静营一带,要联系他们,却也不难……”

    (注:《清史稿》中说,祖泽润是祖大寿养子,祖泽清是祖大寿末子,但《祖氏家谱》中又说,祖泽润是祖大寿长子,祖泽清才是祖大寿养子,对于这样有些无聊的细枝末节,作者懒得去纠结了,这里就以祖氏家谱为准吧。)

    “咳,复宇呀,既然条件这般凑巧,若不好好利用,岂非可惜之至乎?”洪承畴拍着大腿,急急地打断了祖大寿的自言自语:“以我看,你可趁现在城中大乱无人理事之机,派出手下亲信,就言近日病重,让你这一众子侄,便装简从,急急返回沈阳探望。然后我与你一起,好好规劝下他们,让他们与我们一道去投靠李啸,不要再为清庭效命,不要成为了多尔衮与豪格内斗的炮灰,岂不甚好?若他们皆同意后,再紧急商议下,看看如何一齐带领手下兵马,再一道离开清朝。”

    “哦,这样可以么?”祖大寿听了洪承畴的话,脸上却泛起犹疑之色,他轻声道:“有道是,儿大不由爷,万一他们不肯随我等离开,却又该如何是好?”

    洪承畴冷笑一声,便道:“复宇,你想太多了。这世间就没有完美之事,你的子侄们有自已的想法,亦是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们只要尽自已的能力去劝说他们便可,至于他们到底会不会听,愿不愿与我们一道离开清朝去投靠李啸,那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祖大寿哦了一声,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只是皱起眉头,一个劲地捋须不止。

    洪承畴目光闪烁,他仿佛猜到了祖大寿的心思一般,又急忙补充道:“复宇,你是不是在担心,万一你的子侄们,若不同意跟随我们前去投靠李啸的话,他们就会向清廷出卖你?以我看来,这是绝不可能的。你看,且不论你们毕竟是家人,多有亲情牵绊,就是现在的清廷,已然群龙无首,一时间根本就没个管事之人。现在几乎所有的清廷宗室内权贵,都在忙于争权夺利,根本就无睱去管这些处于权力边缘的汉军了。说得直白点,你的子侄们,就算现在要把你我供出去向清廷邀赏,他们都找不到可以举报的对象。所以,我们的诱劝活动,只要清廷没有直接发觉,当可大胆进行。”

    洪承畴的这番话,彻底地打消了祖大寿的疑虑,祖大寿抬起头,眼中便是一道冷光闪过。

    “哼,亨九说得对。事到如今,确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祖大寿又是一长叹,脸上却闪过一丝狠色,他沉声道:”自古富贵险中求,这事,祖某干了!我也想过了,就算谈不拢,这帮兔崽子们,谅他们也没这个胆量,去拿他们亲老子的脑袋给清虏邀功!那就这样吧,我即刻手书数封,派我手下亲信出去,给我的一众子侄们送信,就约定他们明天早上到此,而他们明天到来后,我会立即派人联系你亨九,你再过来我处,与我一道劝说他们吧。”

    “好,那此事就此说事实上,我明天就在家中,等候复宇的消息。”洪承畴站起身来,向祖大寿略略地拱了拱手道:“行了,时间不早了,恐那一护监视的护卫会生疑,那洪某先行告辞,明天我就在家中等候你派人来唤。”

    “好的,一言为定。”祖大寿站起身来,向洪承畴拱手回礼。

    洪承畴离去后,祖大寿立即手书数封,然后分别分别派遣自已信得过的的仆人,给自已的子侄们,分别送信而去。

    望着这些化了便装的仆人,一个个消失在沈阳的街巷尽头,祖大寿脸色深沉而复杂,伫立在寒风中的他,有如一具木偶呆呆站立,最终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方转身回屋。

    最先接到了祖大寿信件的,是祖大寿的长子,祖泽润。

    祖泽润,是祖大寿长子,初为明锦州副将。天聪五年时,与其父祖大寿、其弟祖泽溥、祖泽洪一起,在大凌河城中,击杀了死不投降的将领何可纲后,一同投降后金(后来祖大寿反而悄悄逃走),隶汉军正黄旗,授三等子,任兵部右参政。

    (注:有史料说祖泽溥祖泽洪是在松锦大战后,复与祖大寿一道投降清廷的,但《清通鉴》不支持这种说法。而且若兄弟三人分别投降的话,会有让支离破碎之嫌,故这里作者不作采信,还是采用三兄弟一道于大凌河城破后,共同随父亲投降清庭的说法为准。)

    崇德七年时,祖泽润因为多年效力之力,擢汉军正黄旗固山额真。在真实历史上,此人到了顺治间,又从征在大同反叛清庭的姜瓖,诏晋一等子。后来从经略洪承畴略定湖南,驻长沙时,暴病卒于军,也有史料说是被李定国部击杀。

    此时的祖泽润,正率本部两千兵马,驻守的沈阳南部的奉集堡一带。自听到皇帝在前线被唐军击成重伤不能理事的消息后,极度震愕的祖泽润,把自已单独关在军营中的秘室内,已然整整两天未见任何人。

    祖泽润知道,决定自已命运的巨大关口,终于到来了。

    以前的他,可以什么都不用多想,只管按清廷要求办事便可,而现在皇帝突然变成一具废物,大清的最高权力,突然变成真空,这还真让祖泽润始料不及。

    祖泽润能在清廷混成一个汉军固山额真,说明他的头脑还是相当好使的,政治敏锐性也十分出色。他当时知道,接下来,极可能是清国中两个最大的实力派,多尔衮与豪格二人,开始血腥而残酷的争权斗争,而他们这些汉军将领,极可能要立刻开始分别站队了,这已然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但是现在的他,却是陷入了最大的困惑之中。

    因为,现在的他,不知道自已接下来到底要押宝给谁,不知道到底要投靠谁,才能笑到最后,才能真正保住自已的权势与富贵。

    不过,在思考了整整两天后,祖泽润心下终于做了决定,打算让自已,去为多尔衮效力。

    毕竟,多尔衮在清国中,威望素著,又智谋出众,愿意服从并效力于他的兵马将领亦是最多,夺取清国最高权力的机会也最大,那么自已,也只要跟着众人一道,去追随于他便好,如果能在将来的战争中有所表现,也许,自已这份从龙之功,还会让自已大获嘉赏呢。

    不料,就在祖泽润准备下令,率领全军开拔前往辽阳,去那多尔衮的大本营时,他听到手下军兵来报,说其父祖寿派人过来,有紧急事件要告诉他。

    祖泽润立刻接见来人,看了父亲的亲笔来信后,他的脸色顿是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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