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浦庆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情,要先请贝子爷允准。”

    “夫人请说。”

    大浦庆低声说道:“伊东祐亨是不知道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酒醒之后,说了什么,全然不记得了。竹内奉行应该能够猜得出此事因我而发,但他口风很紧,想来不会四周张扬。所以……”

    关卓凡点了点头:“我明白。夫人放心,此事出于你口,入于我耳,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了。夫人此行,甘冒生死大险,关某不能不知好歹。”

    大浦庆柔柔地看了一眼关卓凡,垂下了眼帘,低声说道:“贝子爷言重,小女子冒昧了。”

    安置了大浦庆,关卓凡传了张勇、图林、徐四霖、杜立德四人进来,交代相关事项。

    马关全城戒严,只许进,不许出,联合舰队则在海面、港口严密戒备。

    关卓凡悄悄地移驻“翁贝托国王号”。

    白石正一郎的府邸距“薰园”其实不远,近卫团和新选组包围了白石府后,破门而入,迅速控制了相关人等,接着便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果然找到了地道的出口!

    地道口有新鲜的泥土——地道里边,工程正在进行中。

    张成林率人偷偷潜入,地道甚是宽敞,可容二人并肩直身行走,走了一段,地道突然变窄,并开始上抬,脚下、头顶、两壁,是明显的新凿的痕迹。

    很快。前头传来了人声。

    施工人员还以为是自己人,同行的新选组队士用长州口音敷衍了两句。煤油灯映照下。人影随即出现,张成林单膝跪地,身后的近卫团军官站立,两人各持两只左轮手枪,四枪接连射击,狭窄的地道内,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过,几个施工人员都被打成了筛子。

    后来发现。此处正位于“菡风亭”的地下。深更半夜,“茶庭”里边是绝不会有人的。卫兵巡逻,主要也是盯着水池泉林。谁能想到,茶室之中,刺客破土而出?

    这是关卓凡穿越以来,除上海七宝之役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庆幸和愤怒之余。对大浦庆,是实实在在的感激。就是不知道这个女人要什么回报?会不会要老子以身那啥啥啥?唉,真要如此,也只能认了。

    不过,现在还顾不上大浦庆,关卓凡先得处置这帮子长州豪商。

    审问由新选组负责。不过事实俱在。也没有什么好审的。白石正一郎坦然相承,只是说此事是他一人所为,与他人无涉。

    关卓凡自然不能容许“与他人无涉”。

    在白石正一郎的府内,搜出了两份名单,一份是“庄屋同盟”的名单——这个用处不大;另一份名单。上面的人员是为谋划“天诛敌枭”而“聚义”的豪商,都是“庄屋同盟”的骨干。共有六十多人,这个用处可就大了。

    这些人,绝大多数,都在马关,近卫团和新选组缇骑四出,尽数捕获。

    长州藩大多数的豪商、豪农都加入了“庄屋同盟”,而马关是长州的门户和商业中心,长州主要的商人大多住在马关——这些人,和“庄屋同盟”的骨干,基本是重叠的。

    就是说,长州的大商人,现在几乎都捏在了关卓凡的手里。

    对这群人下手之前,先要搞清楚,此事和高杉晋作到底有多少关联?

    反复刑讯,各人犯口供交叉对照,最后得出结论:和高杉晋作还真没什么关系。

    非但如此,关卓凡还了解到,在长州军退出马关一事上,“庄屋同盟”和高杉晋作存在着严重的分歧。白石正一郎等人坚决反对高杉晋作“不战而退”,双方最后吵翻了脸,“庄屋同盟”打算刺杀高杉晋作,只是事机仓促,没来得及下手。

    日本人玩暗杀,还真是“不分里外”啊。

    “聚义”的有六十多人,但真正参与“天诛敌枭”行动的,不足十人,不过,咱们就不分这么细了。

    判决很快下来了:名单上的六十三人,统统判以缳首之刑,并处没收全部资产。

    关卓凡下此狠手,主要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要借此天赐良机,一,“不许动,打劫!”二,彻底摧毁长州藩政的经济支柱,断绝藩内对倒幕派的经济支持。

    长州藩之所以能够成为“尊王倒幕”的中心,最根本还是幕末时候,经过历年藩政改革,特别是周布政之助主政的时候,实施“重商主义”,长州藩乃实力大涨,有了挑战幕府的本钱。

    这个“本钱”的核心,就是一众豪商。

    三,其他各藩,情形仿佛,只是商人势力大小有所分别而已。关卓凡“杀猴给鸡看”:我和幕府不一样,对在台底下搞小动作的商人,我是会下死手的。

    反正这不是我的国家,我不指望靠你们过日子。

    想异动的,支持倒幕的,自己掂量掂量吧。

    大搜捕之后,是大抄家,包括相关人犯的商行、店铺、工坊、仓库、银号,等等。

    收获之大,远远超出关卓凡意料。

    他读日本幕末历史,对当时社会生产力之低下,幕府和各藩国财政之窘迫,以及普通民众生活水平之低、营养之匮乏,都有深刻的印象,总觉得其时日本社会财富十分有限。然而,事实证明,并不尽然!

    这六十三家,单是现银,就抄出了超过一千万两之数,人均十六万两。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当时的长崎奉行所内,存银不过十万两——长崎哦,日本开埠最久和最大的贸易港。

    如果日本当时要发行纸币的话,一千万两,足够做中央银行的保证金了。

    幕末日本,社会财富真正的渊薮,不是政府——不论哪一级政府,而是大商人。

    真真是发大财啦!

    还没大打出手呢,军费什么的——满打满算三百万两白银吧,就翻着倍地回来了,幕府破产了也不怕喽。

    这趟生意,做得真是值啊。

    关卓凡去年在美国、今年在日本的经验,都说明了:搞工业化,最便捷、最高效的原始积累的途径,就是抢。

    中国作为一个后发国家,居然还能走一走这条路子,世界真奇妙啊。

    此事件,被后世的史家称为“长州毁屋事件”,或者“长州灭商事件”。这个“屋”,本意是“店铺”,代指商人,和“庄屋同盟”的“屋”是一个意思。

    这六十三个豪商的“固定资产”,如果像在美国变现“特别军需”那样,全部变现,也是非常庞大的数字。不过,不能够全部变现,因为其中有相当部分,要拿来庸酬有功人员——就是大浦庆了。

    果如大浦庆所言,“事后”,她再次觐见了关卓凡。

    这一次,同上一次待遇不一样了,和楠本稻一样:看座。

    大浦庆一进房间,关卓凡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法国香水。而且,味道非常熟悉。

    呃,难道,这个大浦庆用的香水,和我的女人用的……是同样的一种?

    有那么巧吗?

    不过,关卓凡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能百分百确定。

    大浦庆换回了女装,但依然没有绾起头发,呃,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的头发太长,坐在椅子上,不同跪在地上,长发几乎无法安置。大浦庆坐在关卓凡的左边,便把头发全部拢到自己的右手边,即接近关卓凡的这一边。三千青丝,黑瀑垂落,直到地面,遮住了大浦庆大半个娇小的身子。

    这副情形,实在过于醒目,关卓凡只好尽量“平静”,不使自己的目光过久地停留在她的头发上面。

    大浦庆给关卓凡报信,并非只为“助顺”,她和白石正一郎,其实积怨很深。

    他们的矛盾,主要源于茶叶出口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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