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敲了敲门,轻轻喊了声:“卓凡。()”

    书房里传出关卓凡的声音:“进来吧。”

    玉儿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以为自己就要晕过去了。恍惚之后,发觉自己还是站着,面前,关贝勒轻袍缓带,微笑着看着自己。

    玉儿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下跪行礼。

    关卓凡温言说道:“起来吧。”玉儿起身后,关卓凡对白氏点了点头,白氏含笑退出书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关卓凡坐了下来,指了指面前的圆杌,说道:“你也坐吧。”

    玉儿陪笑道:“奴婢不敢――贝勒爷的面前,哪有奴婢坐的道理?”

    关卓凡微笑道:“按照轩军的规矩,站着说话,叫做‘汇报工作’;可咱们俩现在是‘会议’――‘会议’的时候,就算你是一个大头兵,也要坐下来的。”

    玉儿的脸又红了,轻声说道:“谢贝勒爷赐座。”斜签着身子,在杌子上坐了下来,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心跳又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关卓凡说道:“你的父亲,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笔帖式苏赫,对吧?”

    玉儿没想到关贝勒首先问的是这个,愣了一下,说道:“回贝勒爷,是的。”

    关卓凡微微皱眉,说道:“我查了一下,苏赫的品级是正九品,他的年纪应该四十有多了吧?我问过人,苏赫当差素来勤勉谨慎,笔头也来得,这样一个人。十几二十年下来。就算熬资历。也不至于才九品啊?他这个资历、年纪,做到主事都不稀奇――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玉儿的眼睛马上就红了,说道:“回贝勒爷的话,家父刚入都水清吏司的时候,有一次在外地监修河道,不慎从堤坝上滚了下去,摔折了腿。自此就……瘸了。上官们说,苏赫这副形容,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怎么能够做官?那不是……丢朝廷的脸面吗?所以,家父从未入流干起,这么多年了,也就升了……两级。”

    关卓凡“哼”了一声,说道:“荒唐!朝廷用人,唯贤唯才,什么时候变成唯‘形容’啦?何况苏赫是因公负伤。本来应该加以奖掖才对,居然反过来成了压制人才的借口!管部的大军机是文博川。工部用人如此不明,他可是疏忽了!”

    玉儿心中大动,一边在脑子中转着念头,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贝勒爷,奴婢的小见识,这个事儿,怪不得文大人的。文大人辅佐贝勒爷,一天要办多少大事?怎么可能留意到一个九品的笔帖式的情形?再说了,文大人‘管部’,毕竟也没有几年。”

    关卓凡露出微微讶异的神色,他用十分欣赏的眼光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点头说道:“你晓事,不容易!嗯,不过,不留遗珠之憾,这是为政者的责任。明儿我就和文大人打个招呼,叫工部重新审核苏赫的资历劳绩。照我看,还是做笔帖式,升到正七品,满够格的!”

    玉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道:“奴婢代家父给贝勒爷磕头!”言罢,重重的一个头磕在地上。

    关卓凡虚抬了抬手,温和地说道:“你起来,坐下说话。”

    玉儿站起身来,重新坐下了,她不敢放声儿,脸上却是泪痕宛然。

    关卓凡微笑说道:“你擦一擦眼泪,咱们再往下说。”

    玉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止住抽泣,抽出手绢,擦干了眼泪。

    关卓凡说道:“你代苏赫给我磕头,这个我当不起――我是为国家选材,一秉至公,你晓得么?”

    玉儿低声说道:“是,贝勒爷教训的是,是奴婢想的左了。只不过……”说到这儿,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偷觑了关卓凡一眼,止住了话头。

    关卓凡说道:“在我这儿,没有话不能说――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玉儿说道:“是。奴婢是想,一下子连升四级,家父会不会……承受不起……”

    关卓凡真的是对这个女孩子刮目相看了!

    他看着玉儿,不说话。

    玉儿被关卓凡看得心头发毛,她不敢抬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晓得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移时,只听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镇国夫人说你是一个有志气、有见识的好孩子,果不其然!”

    玉儿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关卓凡说道:“苏赫有此佳女,也不枉他吃了这几年的苦头!你很懂事,不过,你放心,没有什么承受不起的。”

    关卓凡站起身来,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说道:“第一,资历劳绩摆在那里,本来早就该做到这个级别了,现在升,已经算很迟的了,没人能够说的了什么;第二,你是圣母皇太后身边的人,父亲勤谨奉公,却被压在九品微末小吏上多年,不晓事的人,背后岂非会议论圣母皇太后刻薄寡恩?”

    玉儿心中大大一动。

    关卓凡停下脚步,面向玉儿,微笑说道:“第三,镇国夫人要给你做媒,很好,这个媒人,算我一个。只是我麾下诸将,多是一、二品的大员。虽然说‘英雄莫问出处’,但总有一班无聊俗人,要盯着男女双方的家世嚼舌头。苏赫的品级升一升,堵一堵这些蜚短流长,也没什么不好。”

    玉儿满面通红,内心感激无已,却是无话可说,站起身来,深深地福了下去。

    关卓凡坐了下来,示意玉儿也坐下来,然后说道:“你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是吧?”

    玉儿说道:“是。”

    关卓凡说道:“都是多大年纪?现在在做什么呢?”

    玉儿说道:‘回贝勒爷:哥哥苏达,今年二十岁,在顺义的皇庄里当差;妹妹荣儿,今年十五岁,今年二月份的时候,选过一次秀女,已经入选。但当时名额已满,奉旨记名在家,等着明年二月份的时候,再次入宫候选。”

    关卓凡知道,玉儿所说的“秀女”,并不是通常人们说的“八旗选秀”。“八旗选秀”三年一次,是给皇帝挑妃嫔,备后宫主位的。玉儿口中的“选秀”,就是选宫女,是挑选宫中执役女子的。

    清朝的宫女,都是从内务府所属的“上三旗”包衣中挑选,每年一选,时间是二月初二。清制,内廷主位,自皇太后以下,身边宫女都有定数。所以,选秀女的时候,会发生一种情况:有的秀女,虽已入选,但“编制”已满,乃由内务府会计司“记名”,称“记名宫女”,回家待选。次年选秀,由“记名宫女”首先入选。

    就是玉儿的妹妹荣儿这种情形了。

    需要说明的是,这一年里,“记名宫女”是不可以出嫁的。

    关卓凡沉吟说道:“先说你妹妹。明年选秀,不出意外,就要进宫的。你跟我说实话:你愿意妹妹进宫吗?”

    玉儿身子一颤,眼泪又流了下来:“回贝勒爷,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有我一个人在里边就够了。除非真的没饭吃了,谁愿意把女儿往里面送啊。可是,皇命难违……”

    “暗无天日”的说法,略出关卓凡意外。转念一想,《红楼梦》里边,元春也当众对着贾母、王夫人,说皇宫是“不见得人的去处”。看来,这个时代的人,情绪上来了,对着自己信任的人,这类事儿,也没那么多忌讳。

    关卓凡说道:“不要紧,我两宫皇太后如天之仁,最是体恤臣下的。你们家果真不愿意,我就和内务府打声招呼,让他们把荣儿的名字划掉就是了。嗯,方便的时候,叫荣儿过我府来,给镇国夫人看看,再做道理吧。”

    一声不出,玉儿又离座跪倒,磕下头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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