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本时空还是原时空,慈禧同治皇帝母子之间,感情疏落,龃龉不断,终于酿成大戾,同这种奇葩的皇子抚育制度,多少是有些关系的。

    身为人母已多年,但直到现在,慈禧才算真正品尝到了其中的幸福和快乐。

    白天,小官和慈禧待在一起,到了晚上安置的时候,因为圣母皇太后罹患轻微的神经衰弱,小官被抱到隔壁,和乳母一起过夜。

    在哺乳一事上,在楠本稻看来,给孩子一气找八个乳母,纯属胡闹,健康的乳汁充足的乳母,一位就足够了。

    非但如此,她还主张,圣母皇太后应该亲自哺乳,说什么母乳喂养,对孩子的养育,最为有益,对母子亲情的建立巩固维护,亦无第二样物事可以取代。

    慈禧从其言。

    当她解开衣裳,将自己的身体和小官的嘴巴凑到一起,小官吃到了她的第一口乳汁之时,平生以来第一次哺乳的慈禧,浑身颤抖,如受电击,那种奇妙的感觉,无以言述,不知不觉中,眼眶就湿润了。

    当时的感觉,天地广阔无垠,下半辈子还有漫长的岁月,但是,此生似已别无所求。

    遗憾的是,如此美好的时光,不过只持续了短短数天。

    原因非常简单:小官已经出生了,然而,小官的生父,虽然在函电之中,欢欣雀跃,但依然没有任何过来探视的意思。

    慈禧的心,直沉了下去,最后一丝的幻想,也破灭了。

    于是,她对关卓凡说,有些话,信件电报,都说不清楚,这样吧,叫李莲英回一趟北京,当着你的面儿,把该说的话,说一遍。

    关卓凡回复,圣母皇太后为文宗显皇帝静修祈福,一年之期未足,目下,如果被人发现,随侍的长春宫总管太监李某,竟忽而出现在京城,必将引起朝野乃至民间绝大的猜疑和议论,这,不大合适吧?

    慈禧说,李某可以易容改装嘛,避人耳目什么的,小事儿一桩,难道能够难得住神通广大的轩亲王?最后,圣母皇太后不客气的加了一句:你听清楚了,这是懿旨,是派给你的差使,你就想法子交差吧。

    于是,李莲英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样子:不戴大帽子,不穿朝服,不着朝靴,头上瓜皮小帽,身上灰布袍子,脚上黑布鞋,打扮成了一个极普通的店铺伙计的模样。

    唇上还粘了两撇假胡子。

    然后,由轩军的人带着,秘密的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这之后的事情,前文已有交代,就不再赘述了。

    *

    慈禧也不晓得,自己在露台上站了多久?直至天边曙色微熹,她才长长的透了口气,转身回屋。

    一抬足,轻轻的哎哟了一声,这才发觉,两条腿都已酸麻不堪了。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隐隐约约,哇的一声――小官醒了。

    慈禧莫名的打了个激灵。

    她回过头来,望向天边的那丝晨曦,已是目光炯炯。

    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管这十个月来发生了什么,不管今天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要抖擞精神,迎接挑战!

    我是圣母皇太后,是慈禧皇太后!

    我是叶赫那拉杏贞。

    还有,无论如何,我的手上,握着一张最有力的筹码。

    挑战如期而至。

    传午膳的时候,玉儿原本颇有些担心,圣母皇太后会因为没有心思而没有胃口,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慈禧不但饭量正常,而且进的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看上去,实在不大像过不多久,就要和北京来人重逢的样子。

    玉儿心中欣慰,不过,她自然是不晓得,此时此刻,圣母皇太后心中波澜起伏,入口的珍馐,其实全然不辨滋味,不晓得花了多大的气力,才叫旁人看上去一切如常?

    如果李莲英在场,已经知晓内情的他,一定反倒会更加担心:反常的宁静和沉闷,是否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无声的蓄力?

    残膳撤下,刚刚上了茶,胡氏便进来了,满脸堆笑,却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启禀圣母皇太后,胡氏请过了安,微微的喘着气儿,大喜!轩亲王到了!

    一旁侍立的玉儿,不由轻轻的哎哟了一声,欣然色喜。

    慈禧心中猛地一跳,然而,她却轻轻的抿了口茶,然后合上了碗盖,这才慢条斯理的问道:哦?到了哪儿啦?

    胡氏微微一愣,说道:回太后,刚进园子。

    我知道了,慈禧淡淡的说道,你下去吧。

    胡氏有些摸不着头脑,讪讪的退了出去。

    胡氏一出门,慈禧立即放下茶碗,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玻璃窗前,向外看去。

    触目所及,不由自主,浑身一颤。

    紧接着,鼻酸眼热,视线便模糊了。

    青铜水法之前,两架西洋马车并列,一身戎装的关卓凡,站在车旁,长身颀立。

    这个冤家!

    慈禧的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词儿,就是冤家二字。

    最近几个月,她努力振作,摆脱产前忧郁症的威胁,但没有人晓得――包括楠本稻在内,表面上恢复如常的圣母皇太后,其实几乎天天都在对这个冤家的怨怼中度过,有时候,慈禧想起关卓凡,简直有衔之次骨的感觉,真是恨不得杀千刀了!

    可是,连慈禧自己也没有想到,一见到这个冤家的人,心头狂潮骤起,几乎就将之前对他的种种咬牙切齿,冲的七零八落,差一点儿,就拿捏不住了!

    不过,她毕竟是慈禧,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圣母皇太后。

    她极迅速的拭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警告自己:镇定!

    头脑一清醒,一个疑问便出来了:关卓凡自然是骑马的,那,怎么会有两架车子?不是说,关卓凡和七福晋先过来,东边儿后过来吗?难道

    再一细看,第一架车子的车门,已经打开了,关卓凡的注意力,却是在第二架车子上头――就是说,第一架车子里的人,已经下车了,可视线所及,却并不见婉贞或者东边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就在这时,旁边的玉儿,轻轻的惊呼了一声。

    慈禧看了玉儿一眼,玉儿颤声说道:主子,你看,王爷的胳膊

    之前,因为心情激荡,以及视线角度的关系,慈禧并未发现关卓凡的异样,经玉儿这么一嚷嚷,她定睛细看――

    关卓凡的左胳膊,是吊在脖子上的。

    慈禧的脑子里,轰的一下,身子也跟着晃了一晃。

    主子,主子!

    玉儿赶忙扶住了慈禧。

    慈禧摆摆手,意示自己不要紧,并要玉儿撒开手。

    然而,她的脑海中,嗡嗡声不绝。

    他受伤了!

    怎么回事?!

    是走路踩空,跌了一跤?还是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抑或是

    这个时候,慈禧无论如何,还不敢想象,关卓凡的伤,不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而是为旁人所加。

    怪不得有两架车子

    就是说,他不是骑马过来的,而是坐了车子过来的他戎马多年,现在,马都骑不得了,即是说,伤的很重了!

    老天!

    慈禧微微一阵昏眩。

    这十个月里,北京那边儿,真的是发生过什么天大的事儿了!

    她再一次深深的吸了口气,再一次警告自己:镇定!

    那么说,另外一架车子里,就应该是婉贞了

    果然,脚踏放好,车门打开,七福晋的头露了出来。一个婢女早已在一旁侍候着了,伸出手,将她扶了下来。

    七福晋的表情,混杂着惊叹迷茫惶惑,不过,慈禧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表情上,而在她的服饰上――

    婉贞怎么从头到脚,一身净素呢?

    这――

    不对,不对这不是净素,这是缟素!

    老天,婉贞是在服孝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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