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云盘接诏”正在进行中,那只黄绒绳悬吊的“金凤”,从城楼垛口正中徐徐降下的时候,自乌鲁木齐的红旗捷报,进了东华门。天籁小说2

    大军机们回到军机处看到的第一份要件,就是这份捷报。

    关卓凡拆开电报,略略扫了两眼,便微笑说道:“新疆事毕矣”

    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皆喜动颜色,虽然都晓得这是迟早的事情,可是,百转丹成,终于收了最后一篑之功,不能不激动

    关卓凡看过了,将电报递给文祥,“都看看吧”

    待排名最后的郭嵩焘也看过了,将折子递还给了关卓凡,几位大军机,立即大议论。

    “真没有想到这么快”文祥感慨的说道,“原本以为,怎么着也得过了年呢”

    顿了顿,“展克庵好样的不输古之名将左季高在折子里说,既劳烈而论,已足光垂史牒;若夫功成迅,则实古今罕见之事不为过誉”

    “诚哉斯言”曹毓瑛说道,“打从托克逊南下开始,军行五千余里,未尝亡一裨将嗯,兵威之盛,汉唐开边以来未之闻也这句话,亦实在的很”

    “可不是”许庚身说,“就连左季高自个儿,也是没有想到的西征大军南下伊始,他还以为,数月之间转战三千余里,窃恐事有难能。如今,数月之间转战者,不是三千余里,是五千余里不止东四城,还有西四城全疆底定,金瓯无缺”

    “星叔说的好”郭嵩焘说道,“金瓯无缺这是今上登基的最好的一份儿贺礼了”

    这句话,真正搔到了痒处,文、曹、许齐声说道:“正是”

    “王爷,”文祥看着关卓凡,“实话实说,直到今天,始于咸丰元年的乱子,才算真正、彻底的敉平了值得好好儿的庆贺一番”

    洪杨于咸丰元年起事,新疆的回乱,虽然跟洪杨没有直接的牵连,但也是趁着内地遍地烽火,朝廷无力西顾,才一不可收拾的,彼此其实是有间接的因果关系的,因此,文祥说,“直到今天,始于咸丰元年的乱子,才算真正、彻底的敉平了”。

    “博公说的不错”许庚身接口说道,“我看,可行午门献俘事”

    文祥眼睛一亮,说道:“是啊阿古柏、伯克胡里之流,不是普通的叛匪,是从外头窜进来的,是异族尤其适合午门献俘”

    “上一次午门献俘,”曹毓瑛说道,“是道光朝平定张格尔之乱,也是西北的事情”

    顿了顿,“而且,西北的乱源,从大、小和卓到阿古柏,其实一脉相承,献俘午门,可藉此宣告天下,西北乱源涸竭,自此圣泽流布,久安长治。”

    张格尔是大和卓波罗尼都的孙子,阿古柏侵入新疆之初拥立的布素鲁克,则是张格尔的儿子、波罗尼都的曾孙。后阿古柏废布素鲁克,改立布素鲁克堂兄卡塔条勒也是波罗尼都的曾孙,来来去去,都是所谓“圣裔”一系,所以,曹毓瑛说“西北的乱源,从大、小和卓到阿古柏,其实一脉相承”。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不过,元恶虽然授,到底未曾生擒,如行午门献俘事,则献于阙下的生俘,分量似乎稍嫌欠缺。”

    “那有什么关系”郭嵩焘说道,“前明万历朝鲜之役,献俘午门的倭俘,也不是什么大头目,可是,不减万历三大征第一征之武功辉煌”

    顿了顿,“再说,喀什噶尔之役就擒的阿里达什,是伯克胡里手下第一大将,拟于万历朝鲜之役,犹如倭寇之小西行长、黑田长政之流,这个分量,难道还不够重么”

    “还有呢”曹毓瑛说道,“之前,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擒获的爱伊得尔呼里、玉努斯江,堪为阿古柏之左右手,在洪福汗国内部,地位尤在阿里达什之上,加上爱、玉二人,这个分量,怎么也该够了吧”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如果再加上白彦虎就更好了。”

    几位大军机都笑了。

    文祥说道:“王爷未免求全责备了白彦虎虽然下落未明,可是,说不定已经死于乱军之中,只是咱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尸而已新疆那边儿,还在搜捕残匪,说不定,过些天就有好消息传了过来了”

    顿了顿,“就算被他侥幸逸出,追随他的回匪,已死伤殆尽,他孤零零的一只丧家犬,还能有什么作为”

    “也是,”关卓凡点了点头,“不过,该如何庆贺,迟一点再说罢,今天先议有功人员的奖叙”

    顿了顿,“别人的奖叙,可以从容议定,左季高的进二等恪靖侯、协办大学士现在就拟旨,今天就明”

    文、曹、许、郭齐齐应了声,“是”

    “请王爷的示,”文祥说道,“左季高折子里提到的热娜古丽、尼亚孜二人,该如何处置呢”

    “你们认为呢”

    几位大军机相互看了看,曹毓瑛说道:“那个尼亚孜不去说他,这个热娜古丽倒真是令人感慨呢”

    “既如此”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左季高亦以为此二人不宜留在新疆,那就先送北京,看一看再说吧”

    “是”

    白彦虎窜至喀什噶尔东北的卡里亚以克,停了下来,派人给伯克胡里送信,要求“投附”。

    伯克胡里“东征”之时、留守喀什噶尔的大将阿里达什反对接纳这批回人,他说,埃米尔在阿克苏和中国人血战的时候,这个姓白的家伙怎不赴营听命可见贪生怕死现在失惊无神的冒出头来,也该不晓得打的什么主意

    还有,白彦虎手下,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咱们收留他,有个毛用啊

    不过,伯克胡里还是有眼光的,晓得白彦虎是个人才,他没有参加阿克苏之役,未必是因为贪生怕死,现在中国人即将大军压境,正是用人之际,多一个人过一份力量,于是吩咐:开城。

    白彦虎总算没有重蹈在赛喇木、拜城被浩罕人拒之门外的覆辙,心想,我总算遇到一个“明主”了于是,几乎是一见伯克胡里的面,就“沥陈愚衷”中国人兵临城下之际,喀什汉城一定起反,以里应外合,此心腹肘腋之患也请埃米尔立即下令,逮捕何步云,尽屠其部,消弭大患

    伯克胡里还没有怎样,阿里达什先跳了起来:操你奶奶的老子晓得你失惊无神冒出头来为了什么了原来是过来挑拨离间的啊老子宰了你这个臭回子

    说着,拔出刀来。

    伯克胡里拦住了他,对白彦虎说道:你不晓得库达来他对我父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志所以,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传了出去,寒了义士之心大敌当前,务必上下同心,不可手足相残,明白吗

    “库达来”是何步云的回教名字。

    白彦虎万没想到,何步云在浩罕人里头的人缘儿,竟如此之好,只好诺诺连声,不敢再置一辞了。

    之前,收到东四城捷报的时候,郭嵩焘和许庚身说的,何步云和浩罕人“敷衍”的极好,并非虚言。

    何步云的投降,是阿古柏非常看重的,何步云以孤军守孤城,达半年之久,阿古柏十倍兵力,却始终拿喀什汉城无可奈何,如果不是守军弹尽,喀什汉城还是打不下来,阿古柏对何步云,心里头其实是佩服的,有那么点儿“英雄惜英雄”的意思。

    还有,也是更加重要的,在阿古柏眼里,何步云是中国的“官方代表”,喀什汉城呢,既是中国在南疆的最后据点,也是中国在南疆的重要象征,喀什汉城之入“洪福汗国”,是投降,不是被攻陷,这大大增加了“洪福汗国”的合法性,大大增加了他这个“埃米尔”的统治权威。

    投降的时候,何步云声称愿率部改宗回教,并替自己取了个“库达来”的回教名字,更加获得了阿古柏的信任。

    于是,阿古柏一改攻陷叶尔羌、和田时大肆抢掠、屠戮无遗的做法,对何步云玩起了“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把戏,何步云则拜伏于地,泪流满面,誓死效忠。

    彼此一番做作之后,阿古柏做出决定:皈依回教的官军,依旧归何步云管带,而且,依旧驻扎喀什汉城。

    另外,阿古柏还同何步云“联姻”纳何步云女儿为妃。

    后来,阿古柏对何步云的信任达到了这种程度:他搜刮抢掠来的金珠,大部分不是放在自己的宫殿里,而是放在喀什汉城,由何步云替他看管。

    阿古柏对何步云的态度,深刻的影响到了他的儿子,争夺大位,伯克胡里和海古拉两兄弟,你死我活,势不两立,却皆以何步云为“自己人”,都明里、暗里,努力争取喀什汉城的支持。

    阿古柏父子身边的亲信,对何步云的印象也极好譬如要杀白彦虎的阿里达什。这自然是因为何步云“识做人”喀什汉城的衙署中,颇有积蓄,既未经浩罕兵洗劫,何步云就拿来交通“洪福汗国”的大员。

    因此,虽然伯克胡里郑重告诫,“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传了出去,寒了义士之心”,云云,但一转头,阿里达什就把白彦虎“进谗”的消息通知了何步云,要他小心那个“白眼儿狼”。

    何步云的反应,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第二天,喀什汉城尽除“洪福汗国”之旗帜,竖起“大清喀什守备何”的旗帜,宣布“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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