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时,果然,右前方三开间的大门上,悬着“玉澜门”的匾额。

    别的不说,这三开间的大门本身,就很不寻常。

    虽然小巧,但三开间是正经的“仪门”或者说“府门”的格局,这意味着,玉澜堂是一组独立的、自成一格的宫殿;紫禁城里,东、西六宫,乃至养心殿,都没有这样子的格局——东、西六宫宫门以及养心门,都是一开间的。

    玉澜堂的格局,仿佛三大殿、后三宫、宁寿宫以及文华殿、武英殿,是真正的“宫中之宫”了。

    不同于普通仪门的是,玉澜门前,摆的不是狮子、貔貅,而是两件太湖石——同仁寿门一样。

    关导游继续介绍,“玉澜堂倚山临水,山是万寿山,一出后门,即可登山;水是昆明湖,玉澜堂坐北朝南,整个西墙——包括‘随墙’的榭、楼、轩以及抱厦,全部临水。”

    “哟,”慈安满脸笑容的说道,“榭、楼、轩……还有抱厦,怎么这么多呀?”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说道,“玉澜堂前后四进,第一进,正殿曰‘玉澜堂’,西配殿曰‘藕香榭’——这是‘榭’了;第二进是一个庭院,别名‘狮子林’,不设正殿,只有东、西两厢的规制,西厢曰‘夕佳楼’——这是‘楼’了;第三进,正殿曰‘宜芸馆’,西配殿曰‘近西轩’——这是‘轩’了,第四进也是一个庭院,西连圣母皇太后的寝宫乐寿堂,北通万寿山,不过尚未命名。”

    关卓凡还没有说完,慈安已经“哎哟”不止了,“这么多!——我单是听着,就……眼花缭乱了!”

    关卓凡笑了一笑,“还有,藕香榭和夕佳楼之间,有一抱厦——西向,可谓之‘侧抱厦’,也是临水的,因此——一榭、一楼、一轩,再加上一抱厦,全部临水。”

    “你方才说——‘随墙’?”

    “是,”关卓凡说道,“玉澜堂两厢的殿庑,全部是‘随墙’的。”

    所谓“随墙”,是指围墙和殿庑左右相连,殿庑前后开门,出殿庑的后门,就到了“墙外”了。

    “这么说,”慈安笑着说道,“一推开什么……嗯,‘藕香榭’、‘夕佳楼’、‘近西轩’的后门——西门,就是个无边无际的大湖了?”

    “无边无际”略嫌夸张,不过,“大湖”确实是“大湖”。

    “是!”

    “哎哟,那可真是惬意!”

    “呃……是的。”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说道,“还有,码头——玉澜堂的‘专属码头’,就在藕香榭的西门,母后皇太后若乘船游湖,出藕香榭即可上船,十分方便。”

    “哟,那还真是方便!——太方便了!”

    母后皇太后啧啧赞叹了一轮,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方才说第二进是个庭院,叫什么……哦,‘狮子林’——庭院摆在中间,这可真是别致!”

    “是,”关卓凡说道,“此谓之‘中庭’。”

    顿了顿,“庭院木石、起居寝卧,相互间隔,既多了许多意趣,也有很实在的功用——盛夏之时,前头的玉澜堂也好,后头的宜芸馆也好,都会十分的凉爽。”

    “对,对!”

    讲了好大的一篇儿,一直是慈安和关卓凡你来我往,别人根本插不进嘴,到了这里,总算叫慈禧寻到个空隙了,含笑说道:“姐姐,我听的都心动了——咱们这就进去吧?”

    “啊?好,好!”

    进了玉澜门,一眼望去,印象最深的,还不是贝阙珠宫,而是草木葱茏。

    院子的四个角落,各有一块修剪的极精致的草坪,其中各植一株大树,西北、东北的,是西府海棠——较之仁寿殿的那几株海棠树,可粗壮高大的多了;西南、东南的,是白皮松——此树干短冠茂,十分适合植于“内廷”。

    关导游说,玉澜堂的东配殿,曰霞芬室,一出后门,便有一条路,可通仁寿殿……

    话音未落,慈安“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方才在仁寿殿那边儿,你说过的,仁寿殿后头的假山,有几条‘曲径’穿行其中,其中的一条,直通霞芬室后门——就是这一条了吧?”

    “太后圣明!”

    “哟,”慈安说道,“东边儿通仁寿殿,西边儿通昆明湖,那真是……四通八达了!”

    “是!”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说道,“还有,宜芸馆的东配殿,曰道存斋,其后门几乎对正德和园大戏楼的西门,彼此不过一巷之隔——玉澜堂的格局,确实算得上‘四通八达’。”

    “就是说,”慈安说道,“去正殿也好,去听戏也好,去坐船也好,抬一抬脚就到了,根本用不着轿辇什么的了?”

    “是!”

    “这可真正是方便了!”慈安笑着说道,“对我这种懒人来说,真正是太合适了!”

    这句话关卓凡就不好“是”了,不然,岂非同意母后皇太后是个“懒人”了?

    他微微一笑,说道:“玉澜堂‘四通八达’,这种格局,算是‘穿堂殿’——”

    顿了顿,“除了方便之外,最大的好处,就是‘八面来风’——盛夏之时,分外凉爽!当然,太后若在颐和园过冬的话,也不会更冷——关上门就是了。”

    “对,对!”

    “另外,”关卓凡说道,“请两位皇太后留意——”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示意两位皇太后看向正殿,“玉澜堂面阔五间,边儿上的两间,都是前后开门的,天儿热的时候,前边儿、后边儿的门都打开了,南北对流,玉澜门进来的风,能一直吹到宜芸馆去!”

    这话说的,不仅玉澜堂的主人母后皇太后,就连圣母皇太后和皇帝,甚至随侍的宫女、太监,听在耳中,都觉得浑身舒爽——虽然眼下还是初春,却真好像身处炎炎夏日,湖风浩荡,穿堂而过,遍体生凉了!

    这个时代的贵人,都是怕热不怕冷的。冬天,有地龙、火盆、薰笼,外头再怎么大雪纷飞,屋里头也是暖洋洋的;出门儿呢,有大毛的衣裳,毛料的斗篷,以及手炉、暖手筒什么的,车轿里再摆上脚炉,怎么也冻不着。

    到了夏天,贵人们的优势,可就没那么大了,有时候,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家——老百姓热了,男人可以光了膀子,只穿一条大裤衩;女人呢,在自己家里,也可以只穿一件小褂。

    贵人们可就不行了,什么时候,都得“衣冠整齐”,男人们不去说了,出一次门,上一次朝,个个汗湿袍褂;女人们呢,就算在自己的闺房里,也不能露胳膊露腿,就是领口的纽子,也不能随意解开。

    所以,关卓凡吹嘘的“八面来风”,简直就吹进了女听众们的心坎儿里了。

    进入正殿,慈安轻轻的“咦”了一声,语气中透着意外,“好轩敞啊!”

    玉澜堂面阔五间,关卓凡方才说了,边儿上的两间,前后开门,如此一来,这两间其实就变成了连接东、西耳房的“过道房”,则玉澜堂的主体,便只剩下了三间——不过三间的面阔,怎么会感觉如此轩敞呢?

    关卓凡晓得慈安疑惑什么,“回太后,玉澜堂前、后皆出抱厦,面阔皆为三间,相当于将玉澜堂向前、向后各扩了一倍,因此,也就比较轩敞了。”

    慈安仔细一想,果然如此,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其实在外头的时候,都看见抱厦了——我还真是不会想事儿!”

    明间设宝座,宝座后头的屏风,和仁寿殿宝座后的屏风一样,也是“亮闪闪”的——虽不是镜子,却也是玻璃,且是双层的玻璃,上绘山水湖石花鸟,玻璃反光,观赏之时,波光流动,屏风上的云、水,好像也在流动,花儿、鸟儿,更加是像活过来了似的,慈安很是啧啧赞叹了一番。

    宝座两旁的柱子,悬着一对楹联:曙色渐分双阙下,漏声遥在百花中。

    慈安默念了一遍,转过头,对关卓凡说道:“这两句话,我不大晓得是什么意思——可是,嗯,感觉这个意思……挺好的!”

    关卓凡尬笑了一下,“是!”

    心里却说:老子疏忽了——这两句话,其实不适合挂在这里,得寻个由头,换过一对楹联才好。

    玉澜堂的楹联,大都是照着清漪园留下来的资料“复刻”的,包括这个“曙色渐分双阙下,漏声遥在百花中”——这两句诗,其实是拿来吹捧皇帝勤政的:曙色渐分,天色还早,皇帝就上早朝啦。

    清漪园时期,玉澜堂是高宗的书房,挂这样的一副楹联,自然是合适的,现在的玉澜堂,可是撤帘之后的皇太后的寝宫,再挂这个,就不合适了。

    再往两边儿看。

    西次间——西暖阁为寝室,东次间——东暖阁为起居室;穿过“过道房”,西耳房为浴室,东耳房为餐室。

    虽然皇后、皇太后一路做了过来,但是,慈安还从来没有住过功能区分如此分明的房子,尤其是浴室——

    全瓷浴缸,抽水马桶,水磨青石的盥洗台,黄铜起花的水龙头,同她在天津官港住过的“行宫”,一模一样。

    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官港“行宫”的浴室,四白落地——墙上的瓷砖是纯白的,玉澜堂的浴室,墙上的瓷砖却都是有图案的,清新之中,亦见富丽。

    “这个‘水龙头’,”慈安指了指,“都已经通了水吗?”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已经通水了——不然,怎么敢请两位皇太后移跸呢?”

    说罢,走上前去,握住龙颈上竖起的八瓣铜盘,“太后请看。”

    缓缓旋动,龙口中汨汨有声,一股细细的清流,自龙口涓涓入池。

    继续旋动铜盘,水流愈来愈大,直至飞珠溅玉。

    慈安转过头来,笑着对喜儿说道:“好,咱们也算是用上洋玩意儿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慈禧心中微微一动:“也算是”——什么意思?

    听这个口气,你不会是说,我在天津一年……“偏”了你吧?

    回到正殿,慈安发现,玉澜堂除了前、后门,后抱厦的两侧,还各开了一个小门。

    “哎哟,这里的门儿可真多!”慈安笑着皱眉,“掐着指头算一算——”

    一边儿说,一边儿真的一根根的屈起了玉指:“单玉澜堂的正殿,岂不就开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个门!整整八个门——是吧?”

    大伙儿仔细一想,还真是呢——

    玉澜堂前后左右开门——四个门;两梢间位置的“过道房”,前后开门——又是四个门。

    “是,”关卓凡说道,“不然,也不能算‘穿堂殿’啊。”

    说罢,有意无意的,瞄了慈禧一眼。

    动作虽然轻微,但恰好慈禧的目光也转了过来,两个人目光一对,又迅速的分开了。

    这个人,眼神儿怎么怪怪的?莫不是想到了——

    慈禧心头一跳,突然之间,脸上就发热了。

    不过,这一次,聪明的御姐,却完完全全的表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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