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王一呆,张了张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说道:“五哥、七哥……那是他们自个儿瞎折腾,怪得了谁?”

    突然想起钟王方才说的“瞧你那个不服气的样子,东跳西串的,迟早折腾出事儿来”——话里头也有个“折腾”,心中不禁一紧。

    钟王紧盯着他,“那六哥呢?”

    孚王又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不说话了。

    “就是五哥、六哥,”钟王说道,“你也得想一想,他们到底是怎么出的事儿?”

    “我又不会像他们那样子乱来……”

    钟王微微冷笑,“不会?”

    顿一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五哥、六哥也跟外头瞎传我似的,进了军机,管了部,你说,他们还会那样子乱来么?”

    “这……”

    “说一千,道一万,”钟王说道,“他们俩,还不就是因为所求不遂,欲壑难填,终于铤而走险?”

    “八哥,”孚王说道,“五哥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可是,你这么说七哥,似乎——”

    “你以为,”钟王冷笑,“七哥仅仅是因为不满咱们那位侄女儿做皇帝,才要‘清君侧’的?跟你说——如果咱们那位侄女儿请他进军机、做宰相,他早就颠颠儿的‘满’了!还会去发那个疯?”

    “这……”

    “七哥想的是进军机,”钟王说道,“五哥呢,想的不过是个宗人府的宗令——他还没敢想军机呢,就把自个儿折进去了!”

    顿了顿,“拿你来说,现在叫你‘管理乐部’,你觉得没劲儿——好吧,就算叫你去‘押班’了,刚开始的时候,你可能兴兴头头的,可是,日子一长,你肯定还是觉得没劲儿!为什么?只能听、只能看,不能说、不能真管事儿呀!”

    孚王目光游动,不过,没有出声反驳。

    “到时候,”钟王继续说道,“你肯定就想‘更进一步’了,小事儿——就像‘管理乐部’什么的,你看不上;大事儿——什么是大事儿?”

    微微一顿,“还不是管部、进军机?——那不就走上五哥、七哥的老路了?!”

    孚王强笑道,“八哥,你说的怪渗人的——至于嘛!”

    “怎么不至于?”钟王说道,“人心苦不足!最好的法子,就是一开始就啥也别想!不然,愈想,愈不服气,愈不服气,就愈——”

    顿了顿,“反正,最好就是‘上头’叫你干啥,你就干啥,不叫你干呢,你就老老实实的呆着,安富尊荣——不比在外头东跳西串的瞎折腾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孚王说道,“你是说,‘上头’已经变了——大局已定,大权在握,已经没有笼络亲贵的必要了?”

    “我不是说没有笼络亲贵的必要,”钟王说道,“我是说——不是这个笼络法儿!‘上头’不会拿紧要的位子来笼络亲贵——你明白吗?”

    顿了顿,“其实,‘上头’这么做,也不是因为什么‘大局已定,大权在握’,而是打一开始,‘上头’就要把这些紧要位子,拿在自己的手里——如果这些位子原在亲贵手里,那就得从亲贵手里拿过来!不然,五哥、七哥——不去说他们两个了,说六哥——不然,六哥怎么会‘退归藩邸’?”

    孚王不吭声。

    “有时候,有些念头,”钟王缓缓说道,“想着想着,能吓自己一身冷汗——我想,五哥、六哥、七哥,挨个儿的出事儿,接下来,该轮到谁了?五、六、七……接下来,不就是八了吗?”

    孚王浑身一震,“嗐,八哥,你瞎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呢?你……你和三哥,一向走的近……”

    “走的近管什么用?”钟王说道,“之前,三哥和六哥走的不近?哪个不把三哥看成六哥的铁杆儿?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这……”

    “这一回,”钟王说道,“我如果也像你似的,因为去了一趟天津,接了一次普鲁士代表团,排名又靠前些,就以为自己要‘大用’了,就开始上跳下窜了——”

    说到这儿,重重“哼”了一声,打住。

    孚王的背上,起了一层寒栗,“八哥,你的意思,该不是说……三哥故意拿这个来试探你吧?”

    钟王默然,半响,说道:“应该不至于——不过,我也不去想那么多,我只守着自己的本分,一句话不多说,一步路不多走,就是了。”

    过了好一会儿,孚王说道:“八哥,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你到底是啥时候生出来的啊?之前……不觉得你是这么想的呀?”

    “有些念头,”钟王叹了口气,“七哥出事儿之后,就生出来了,不过,那个时候,还模模糊糊的,真把这些东西想明白,还是这一回去天津。”

    “天津……怎么啦?”

    “天津……把我给吓到了。”

    孚王愕然,“吓到了?”

    “是,吓到了,”钟王面色凝重,“是阅兵……阅兵把我吓到了。”

    “阅兵?”孚王还是不解,“这……我就不明白了。”

    “你没在场,”钟王说道,“没看到那些兵,是不能明白,如果你在场——”

    说到这儿,摇了摇头,“以前,我是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子的一支兵!——”

    吐一口气,“待亲眼看到了轩军,才晓得,七哥的‘清君侧’,有多么可笑!有多么不自量力!——在这样子的一支兵面前,你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都不要有!”

    孚王隐约晓得钟王的意思了,兄弟俩一时无语。

    不过,孚王的关注点似乎转移的很快,“轩军这么厉害,想来,这一回,咱们和法国人的这一仗,是赢定了的喽?”

    “兵凶战危,”钟王说道,“我又不懂军事,怎么敢说赢定不赢定?不过,照我看,如果这样子的一支兵还打不过法国人,我也不晓得,还有什么样的兵打得过法国人了!”

    “这么……厉害?”

    钟王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孚王出了一会儿神,突然一笑,“哎,说起不懂军事——我给你说个笑话儿,是世铎的。”

    世铎,礼亲王世铎。

    “世铎?”

    “是,”孚王说道,“你晓不晓得,世铎拟了个折子,准备给朝廷献上一条奇计,说是可叫法国人‘首尾难顾,一战而溃’?”

    钟王倒有些好奇了,“不晓得——奇计?什么奇计?”

    “世铎不晓得从哪里打听出来,”孚王说道,“印度并不都是英国人的,法国人在印度也有一块地盘,他的‘奇计’就是,拿一支兵,去打印度的法国人,叫法国人越南、印度两头顾不着,此所谓‘首尾难顾’也。”

    “打印度?怎么去,走海路吗?”

    “不是!”孚王笑道,“好玩儿就好玩儿在这里了——世铎说,应该行唐朝王玄策故事,从廓尔喀或是西藏进印度,此谓‘拊敌之背’,法国人再也想不到,头顶掉下这样一支兵来,,必‘一战而溃’!”

    “啊?行得通吗?我不熟悉那边儿的地理,法国人在印度的地盘……和廓尔喀或西藏接壤吗?”

    “当然不接壤了。”

    “那怎么‘拊敌之背’呢?”

    “向英国人借道啊!”孚王说道,“世铎说,咱们跟英国人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目下,就有两位英国公主在咱们这儿呢!”

    “这……太匪夷所思了吧!”

    “可不是!”孚王说道,“先不说英国人肯不肯借这个道,单说从廓尔喀或西藏进印度——那得绕多大一个圈儿啊!”

    “是啊,西藏那个地方——那是能累死马的!”

    “反正,大伙儿都等着看笑话!”孚王说道,“世铎自个儿,倒是起劲儿的很,到处找些‘知兵’的人替他参谋呢!”

    听到“知兵”二字,钟王目光微微一跳。

    “之前,”孚王继续说道,“世铎不就替今上拟了个什么‘熙乾’的年号么?结果,没一个人搭理他!这一回,耐不住寂寞,又跳出来了!”

    顿了顿,“八哥,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上头’像防贼似的防着亲贵,世铎这么瞎折腾,会不会……触霉头啊?”

    钟王默然片刻,“应该不至于吧——他到底是好心。”

    顿了顿,“还有,就像大伙儿都觉得的——他到底是‘可笑’,既然‘可笑’,‘上头’就应该一笑置之,不会生出什么戒心;如果他的‘奇计’真有些道理的话,‘上头’反倒难办了——”

    说到这儿,打住了。

    “咦,八哥,你这个看法,倒是……别具一格啊!”

    钟王淡淡一笑。

    “得,不说世铎了,”孚王笑嘻嘻的,“八哥,你给我讲一讲轩军到底怎么个吓人法儿吧!反正,我没亲眼见着,再怎么吓人,也吓不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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