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方、张庭桂“叫门”,黄太并没有派人给聚集在乾成殿里的胡威、杨义等人送信儿——阮、张的“叫门”,是“早在算中”的,如何因应,都已“谋定”了。

    而“钦使”带着“钦使护卫”出现,对于大宫门的守卫来说,太过出乎意料,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同时,因为午门方向情形不明,七、八十的“钦使护卫”,人数也不算太多,于是,下意识中,就存了一个“看一看情形到底何如”的念头,因此,也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向乾成殿报告。

    待到第二批“钦使护卫”出现,其中还夹了一门大炮,黄太始知大事不好,赶紧派人飞奔过乾成殿请示进止。

    可是,已经晚了!

    报信儿的军卫气喘吁吁的趋步进入乾成殿东暖阁,单膝跪倒,透了口大气,咽了口唾沫,拿手指着大宫门的方向,“启禀掌卫大人,大宫门,大宫门……”

    一语未了,只听他手指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整间东暖阁都震的晃了一晃,瑞国公以下,一班“亲富”的宗室、大臣不由惊呼失色。

    胡威厉声喝道:“怎么回事儿?大宫门怎么啦?”

    那个军卫却张口结舌,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

    我只晓得清国钦使带了兵和大炮过来……这声巨响,我特么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啊?

    大宫门的中门被打的粉碎,上面的门楼里的人,都被震翻在地,待黄太昏天黑地的坐起来,只觉满嘴咸腥——不晓得是牙齿松脱了?还是哪儿咬破了?

    摸一摸脑袋,幸好,首领尚在。

    挣扎着爬起来,从堞口看了出去,蓝色戎装的“钦使护卫”已经开始冲锋了。

    走楼梯大约已经赶不及了,另外,也不晓得楼梯打坏了没有?黄太转过身,撞撞跌跌的奔到门楼朝向宫内一侧的边缘,翻过栏杆,觑了觑地面,估计了一下高度,咬咬牙,一跃而下。

    门楼并不算太高,黄太身材瘦小,身手也颇灵便,脚一触地,立即就地打了一个滚,爬起身来,左脚钻心的疼——还是崴到了。

    不过顾不得了——身后的呐喊声,已经逼近了大宫门,黄太瘸着一条腿,高一脚、低一脚的狂奔而去。

    转过勤政殿,便看见乾成殿殿门口,聚了一群人,抻着脖子,望向大宫门的方向,胡威、杨义、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都在其中,那个送信的军卫,正站在胡威的身边,微微躬着身子,口讲指画。

    黄太一边儿跑,一边儿挥舞着双手,大喊:“大炮!大炮!……”

    一口气岔了,一个趔趄,身体的重量都落到了左脚上,登时疼的支撑不住,腿一软,骨碌碌的从勤政殿的后阶陛上滚了下去。

    别的人还在懵懂,但胡威看见黄太满头尘土、满脸血污的狼狈模样,听到勤政殿后传来的脚步声、呐喊声,再一想送信军卫的报告,已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于是,立即做出了反应——

    扭身向左,拔腿就跑!

    站在他左后方的应和公,猝不及防,被胡掌卫一膀子撞了开去,跌了个四仰八叉。

    胡威的这一手一露,一众“亲富”的宗室、大臣就不是懵懂了,而是懵逼了,愣了片刻,蓝色戎装的士兵已从勤正殿后冒出头来,登时醒过神来,“轰”的一下,没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

    有的人本能的跟着胡威逃跑的方向跑——胡威的身影,已经钻进了乾成殿和左配殿武显殿之间的角门,大约是往名曰“绍芳园”的御花园去了。

    有的人却掉过头来,又回进了乾成殿——这也是出于本能。

    可是,这个“本能”不大对劲儿——有人是根本不过脑子,只是下意识“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还是屋子里头安全些”;有人是想穿过乾成殿,继续往后边儿跑,然而在乾成殿内转来转去,兜了整一个圈子,才发现,乾成殿的后殿门是关着的,出不去。

    待重新掉过头来,欲夺前殿门而出,蓝色戎装的士兵,已经到了殿门口了。

    禁城的其余守卫,未给钦使护卫团制造任何麻烦,两刻钟之后,瑞国公、杨义以及一众奉诏进宫的“亲富”的宗室、大臣,全部成擒。

    最后一个被逮住的是太平公,他钻进了绍芳园一个假山的缝隙里头,暴露是很快就暴露了,然而将他弄出来,却不大容易——不是他竟敢“负隅顽抗”,被洋枪指着也不出来,而是缝隙太窄了,容易进得去,容易出不来,最后,前拉后推,肋骨都几乎挤断了,一路“哎哟、哎哟”的叫唤着被弄了出来。

    只有胡威逃掉了。

    胡威是从绍芳园翻墙出了禁城,又从“倚虹桥”过了名曰“瀛洲”的人工湖,然后从皇城北门和平门逃出了皇城。

    考虑到胡威执掌禁军,除了“内卫”之外,“外禁”也在其麾下,一旦逸出,有可能发生变乱,于是以内阁和枢密院的名义,一面下令紧闭四门,顺化全城大索,一面传令给“外禁”的部队,说胡威矫诏谋弑,大逆不道,现已解去一切职衔,通缉在案,如若现身,立予捕拿,不吝重赏;若有窝藏乃至附逆情事的,严惩不贷,祸及宗族!

    接着,办两件事情:

    一是派出“钦使护卫”,对正蒙堂、养善堂两处,格外关防。

    二是将今天替嗣德王侍寝的六个妃嫔,统统拘了起来,而且,一一分开关押,防止串供。

    尘埃略定,这才进入乾成殿西暖阁嗣德王的内寝,“瞻仰遗容”,“检视脉案”。

    随行的军医,很快就做出判断:嗣德王死于“大面积出血性中风”。

    这个死法,异常迅速,莫说遗言了,就连呼叫的机会,都是不可能有的;而“下裳濡湿”,是因为死者深度昏迷之时,中枢神经系统出现紊乱,其“大面积出血性中风”,又为酒色乱性所诱发,因此,死翘**,精尿齐出。

    就是俗称的“马上风”啦。

    军医发表过意见了,就该太医说话了,在场的太医,又有哪一个敢不顺着天朝上使的意思说话?何况事实也确实大致如此,于是纷纷小鸡啄米:“高明!高明!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至于“赤肇丸”,军医初步判断,应该是一种春药加毒品的混合物,不过,到底是个什么东东,还要做进一步的化验。

    至此,“瞻仰遗容”、“检视脉案”的程序,就算走过了。

    张庭桂低声说道,“这……同前汉的成帝之崩,倒有些……相似呢!”

    这句话,是对阮知方说的,但唐景崧和郑国魁也自然听在耳中,阮知方看了看唐、郑国二人,不由有些尴尬,郑国魁是武将,不熟典故,对张庭桂的话,充耳不闻,唐景崧则从容说道:

    “登翁说的不错!传说汉成帝得了催情丹药‘慎恤胶’,此药一粒足以让人支持一个回合,所谓‘得慎恤胶,一丸一幸’,未成想,玩儿脱了,一次吞了七粒,于是乎……****!”

    顿一顿,“史载,‘帝昏夜拥昭仪居九成帐,笑吃吃不绝,抵明,帝起御衣,**流输不禁,有顷,绝倒,挹衣视帝,余精出涌,沾污被内’——殿下之薨,成帝之崩,确实情形仿佛,只是殿下的‘马上风’,较之成帝,来的更加猛恶!”

    张庭桂这才想到,汉成帝是史上一等一的昏君,“马上风”什么的,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他被赵氏姊妹吃的死死的,为了赵合德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居然亲手掐死了自己还在襁褓中的亲生儿子,自个儿替自个儿绝了嗣——

    如此心肺,还特么算是个人么?俺们的大行皇帝陛下,再怎么“昏”,也没有“昏”到这个程度吧?

    不过,张庭桂想起来了,俺们的大行皇帝陛下,呃,也是“绝嗣”的呀!

    非但崩逝的情形“仿佛”,这一层,也很有些“仿佛”呢!

    于是,也尴尬起来了,嗫嚅了一下,说道,“唉,红颜祸水,自古如此!”

    这句话,却说“偏”了,唐景崧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成帝之崩,确实祸起于红颜;殿下之薨,祸首可不是那几个年轻的妃嫔!”

    张庭桂一怔,随即醒悟过来,连连点头:

    “对!对!经手‘赤肇丸’的,是杨义!还有,瑞国公既然同杨义、胡威勾连一起,矫诏篡逆,图谋大宝,这个‘赤肇丸’,他必定也有份儿的!哼,向父皇进献这种玩意儿,居心何在?!”

    顿一顿,“这……这简直就是枭獍了!”

    唐景崧微微颔首,“是!登翁‘枭獍’二字,实为的评!这种人,何能继统承嗣,君临天南,抚牧万民?——想都不必想!”

    唐景崧、张庭桂话里话外,都在将进献“赤肇丸”的性质,往“谋弑”上头扯,而不止于“谀上”、“逢君之恶”什么的,阮知方隐隐觉得不妥,可是,也不能出言异议。

    就在这时,一名军官进来,向郑国魁举手行礼,“报告!乱党的身上,搜到了伪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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