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蔡尔佳说道,“进来了五个人,庄汤尼说,定睛一看,倒小吓了一跳——”

    居中、靠后的一位,披着斗篷,戴着风帽,帽檐压的很低,几乎整张脸都掩在阴影里,深夜之时,灯光昏暗,更加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

    这一位,想来就是“贵人”本尊了。

    左右其余四位,人人一身黑色紧身夜行服,而且,还拿黑布蒙着脸——

    呃,这四位,想来是护卫一类的人物,可是,这身打扮——呃,是不是小心过逾了些呢?

    “庄汤尼说,”蔡尔佳说道,“文通译对着居中的那位‘贵人’,点头哈腰,口称‘艾大爷’——或者‘爱大爷’?庄汤尼说,他的汉话不算好,没法子确定,文通译喊的,到底是什么‘大爷’?”

    “艾大爷”——姑且这么叫——向文通译确定了庄汤尼、阿历桑德罗和王姓杂役的身份后,点了点头,说道:“好——动手罢!”

    话音刚落,四个黑衣护卫手中,已是寒光闪烁,其中二人,踏上一步,也没看清他们如何动作,文通译和王杂役两个,就被搠了个透心凉!

    文通译极短促的“啊”了一声,王杂役哑巴,只闷闷的“呃”了一下,然后,齐齐软倒在地,抽搐了两下,就都再也没有声息了!

    庄汤尼和阿历桑德罗正在瞠目结舌,又一道寒光斜斜掠过,一股鲜血从阿历桑德罗下颌下喷了出来——被抹了脖子了!

    一时不得便死,也喊不出声来,阿历桑德罗捂着脖子,撞撞跌跌的往回跑。

    一个黑衣人欲追,那个“艾大爷”冷冷的说道:“不必追了!他活不了!”

    “‘南堂’坐北朝南,”蔡尔佳说道,“阿历桑德罗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扶着教堂的外墙,就这么贴着墙根儿跑,一直挨到教堂南边儿的‘圣母山’,终于不支,摔倒在地,慢慢儿的咽了气,那个血,淋淋漓漓的,从北到南洒了一路,瞅着……呃,也挺瘆人的……”

    说到这儿,蔡尔佳干咽了口唾沫。

    关卓凡:“圣母山?”

    “是,”蔡尔佳说道,“其实就是一座不大点儿的假山,前边儿立了座什么‘圣母’的像,汉白玉雕的——”

    顿一顿,一边儿比划,一边儿说道,“阿历桑德罗正正好倒在圣母像的脚边儿,脸冲下,正正好伏在圣母像的脚背上,那个血,将圣母像的两只脚,都……染红了。”

    雪白的汉白玉圣母像,倒伏的神父,被鲜血浸染的——

    呃,好有画面感啊!

    我靠……

    关卓凡微微透了口气,“你继续说。”

    “是。”

    正要张口,关卓凡淡淡的说道,“说了这许多的话,大约口也干了,先喝口茶,再往下说吧!”

    “呃……是!”

    蔡尔佳是真渴了,“咕嘟咕嘟”灌了一碗茶下去,吐一口气,小心的拭了拭嘴角,放下茶碗,俯一俯身,“谢王爷赐茶!”

    直起身来,“庄汤尼说,他被刀子架在脖子上,是既不敢喊,也不敢跑,一动也不敢动——”

    “那个‘艾大爷’说话了,说——呃,‘我们中国人,被洋人欺负的狠了,洋鬼子——不论哪儿来的,我们是见一个、杀一个!今儿个,之所以暂时寄下你的这颗洋狗头,是为了得有人替我们传话——’”

    “‘你去跟你的同伙儿说——不止你那个国家,是所有的国家、所有的洋人!跟他们说,赶紧离开中国——卷铺盖儿滚蛋!不然的话,下一个被抹脖子的,就是他们了!——包括你!听明白了没有?’”

    “庄汤尼只能连声称是,‘艾大爷’又说,‘借这个二鬼子的血,明明我们的心迹!’”

    “然后,就蘸了文通译的血,在墙上写了八个大字——这个,呃,‘扶清灭洋,杀尽洋夷’!”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扶清灭洋?”

    “是!”

    历史,还真是他娘的巧合的有趣啊!

    “庄汤尼说,”蔡尔佳继续说道,“写完这几个字,‘艾大爷’说声‘走罢’,一个黑衣护卫便手起一掌,拍在他的后脖颈上,他只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待他清醒过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文通译和王杂役的尸体,还躺在身边,整个‘南堂’,水静河飞,没有任何人发觉出了天大的祸事。”

    “也难怪,为了‘不走漏风声’,庄汤尼提前给教堂的杂役们放了一天的假,今儿晚上——呃,昨儿晚上——南堂里头,是没有人巡夜的。”

    “庄汤尼挣扎着爬了起来,大喊‘救命’,这才——”

    说到这儿,顿一顿,舔了舔嘴唇,“南堂里头,很乱了一轮,才想起报案;等咱们的兄弟到了,已经差不多是寅时的事儿了,贼人早就——呃,匿去无踪了。”

    寅时,凌晨三点。

    “这个庄汤尼说话,”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你觉得,可信还是不可信呢?”

    蔡尔佳一怔,想了一想,还是不大明白辅政王的言下之意,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整件事情,”关卓凡说道,“从开始——从文通译说有‘贵人’要替教堂捐钱开始,一直到庄汤尼苏醒过来,所有的知情人——通译文某,副司铎阿某,还有那个不会说话、不会写字的杂役王某,都死掉了,一切一切,皆出于庄某一人之口——”

    打住。

    蔡尔佳心中一动,仔细的想了一想,说道:“王爷说的是!不过,兵荒马乱的,庄某的供词,也只问了一遍,可靠不可靠,目下,还不大好说——”

    顿一顿,“卑职的意思是,这个供词,必须反复询问,六、七遍问了下来,如果其中有隐饰欺瞒的,很难不露出破绽——前后总有对应不上的!”

    再一顿,“可是,庄某的身份特殊,单靠步军统领衙门,很难……呃,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的询问,这,呃,其实是将他视作疑犯了!他若不配合——”

    打住。

    关卓凡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还有吗?”

    “是,还有——”

    顿一顿,蔡尔佳说道,“勘察现场的时候,在后角门边儿上,发现了一块腰牌——呃,宫里头的侍卫的腰牌。”

    “什么?!”

    蔡尔佳微微苦笑,“王爷,不是假的——”

    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来,双手递了过来。

    关卓凡接过。

    这是一块长方形的柞木牌,已经摩挲的有些“包浆”了,上头一共四行字,中间两行是凸起的阳文,一行是“西华门”三字,一行是“同治五年制造”六字;最靠左的一行,写着“三等侍卫年三十三岁”,最靠右的一行,写着“眼细面黄高颧微髭”。

    关卓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娘的,还真不像是假的!

    “这个侍卫叫做奎光,”蔡尔佳说道,“在西华门当差;已经同留在侍卫房的那块对过了,严丝合缝,一点儿不差。”

    顿一顿,“问奎光,他居然说,不晓得在哪里把腰牌给弄丢了!”

    “嗯?怎么回事儿?”

    “我们是在奎光家里将他拿下的,”蔡尔佳说道,“踹开门的时候,他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一身、一嘴的酒气——宿醉未醒。”

    顿一顿,“将他弄醒了,他还不晓得腰牌已经不见了!——他今儿个不当值,因此,昨儿个下值之后,就约了一大帮子狐朋狗友,听戏、下馆子、逛窑子,最后,喝的酩酊大醉,勉强挨回了家,头一沾枕就睡过去了,所以,根本就不晓得,腰牌是在哪儿、以及在什么时候丢掉的?”

    再一顿,“当然,这些都是奎光自个儿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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