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门内大街。

    对这一带公开的、半公开的、不公开的军事机构,北京的老百姓笼而统之的有一个很形象的俗称,叫做“关大营”。

    轩军“接防”北京的“城防”及紫禁城的“宫防”之前,“关大营”还是比较低调的,轩军入城、入宫之后,这个低调,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关大营”迅速的膨胀起来,不但将原先的步兵统领衙门巡捕左营的营房尽数占了,还不断改建、扩建,高墙重岗,气象森严,较之原先步兵统领衙门的稀松,是完全换了一副面目了。

    目下,“关大营”里,有“军事委员会办公室”,有挂着“辅政王亲兵小队”名头的近卫团一部,以及体量愈来愈庞大的、对外挂牌“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的“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北京站”,除此之外,又多了一个机构,叫做“敕命轩军松江军团参谋部北京临时办事处”。

    这个简称“参临办”的机构,其实是对法战争的“参谋总部”,原在天津的军团参谋部,一大半都搬了过来,包括军团参谋长施罗德和副参谋长田永敏,原因呢,也很简单:辅政王在北京,战争的总指挥在北京,参谋班子却搁在天津,太不方便了。

    “参临办”内,会议进行中。

    与会者,除了关卓凡、施罗德、田永敏,还有曹毓瑛、许庚身。

    出于某种特殊的考虑,朝廷重臣和轩军大员的直接接触,是很少的——哪怕同为辅政王之心腹;这条规矩,当然不会摆到桌面上,但相关人等没有不晓得这条“潜规则”的,也从来没有人会轻易逾越。

    今天的会议,是朝廷重臣、轩军大员第一次共同与会,算是相当之特出了。

    原因在于,今天会议的内容,不止于轩军内部的调动,曹毓瑛的本职是兵部尚书,有的工作,需要他来安排、协调;而许庚身以“知兵”著名,之前——尤其是恭王时代,在军机处内,许一向主责军务,某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可能比轩军的人更加清楚,因此,也拉过来与会。

    不比恭王,关卓凡以军功上位,军务方面,他自己就是行家,而轩军自成一格,外人不明究竟,也很难置喙,因此,军务方面,关卓凡并不怎么需要许庚身的建议,加上他有意独裁,所以,他当政之后,许庚身的官儿是升了,但在军务方面的作用,却其实是被大大削弱了,今天与会,说句玩笑话,算是许某人“老树开新花”啦。

    这是曹毓瑛、许庚身第一次进入神秘的“关大营”,表面上,自然尽量保持庄重平静,内心却是相当好奇的,于是,目光便难免有些逡巡了。

    关卓凡看了出来,微笑说道,“咱们先开会,会议过了,我带你们两位,前后左右的转一转!”

    曹、许二人齐声笑道,“怎么敢劳动王爷的大驾?”

    施罗德、田永敏和曹毓瑛、许庚身互道仰慕。

    对田永敏,既然辅政王都称先生而不名,曹、许自然跟着喊“田先生”,田永敏则异常客气,喊曹毓瑛“琢翁”,喊许庚身“星翁”;对施罗德,曹、许以“施参谋长”相称,施罗德则跟着田永敏喊“琢翁”、“星翁”。

    曹、许两位,同洋人——特别是中国话说的顺溜的洋人——的交道,打的并不算多,听着“琢翁”、“星翁”从一位金发碧眼的“普裔美人”口中喊了出来,总觉得有点儿……嘿嘿,怪怪的。

    会议先由施罗德做战况报告。

    “谅山的这一仗,从上午十点钟,打到第三天上午十点钟,整整打了四十八个小时。”

    “巨爆之后,我方战斗人员,剩下一百一十五人,其中轩军二十四人,桂军九十一人;敌方兵力,应在一千二百至一千三百之间,敌我兵力对比,超过十比一。”

    “武器装备,我方,轩军使用后装连发枪,桂军使用前装枪;敌方,以前装枪为主,配备少量后装枪——数量约为五十支左右,单发,不过质量相当好,其有效射程,甚至超过了我们的斯潘塞连珠枪。”

    “地理上,敌人居高临下,而我方除了辎重车之外,无险可据。”

    “敌我双方,武器装备基本为一个水平而兵力悬殊至超过十比一的程度,我方又无险、无工事可据——本来,这种仗,是不可能支持四十八个小时的。”

    “究其原因,敌方,虽然作战也算英勇,但军事素质——包括指挥员、战斗员——皆十分低下,指挥员不能组织有效攻击队形,不能充分发挥兵力优势;战斗员——很明显的,枪支到手未久,使用很不熟练,射速缓慢,而且,许多人甚至不具备基本的瞄准技术,胡乱开枪,没有什么准头可言。”

    “我方,兵员素质既远超敌方,弹药供应又非常充足,因此,火力密度远超敌方,相当程度上弥补到了人数的巨大劣势。”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指挥员出色!”

    “此役,我方的指挥员,虽然只是一名排长——”

    说到这儿,施罗德刻意的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但是,指挥若定,有大将之风!”

    “首先,剧变猝起之际,他立即收拢部队,放弃骡马,以辎重车结阵,勒兵以待——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彼时,若不是选择固守待援而是撤退,辎重固然不保,而在敌方绝对优势兵力追击之下,所谓撤退,很快就会演变为溃散!当地荒山野岭,对地形的熟悉,敌方一定远在我方之上,又是以十追一,哪里跑得掉呢?因此,只要一退,必定全军覆没!”

    “我方的‘车阵’,被服车、干粮车在外圈,形成一个半圆;弹药车在内圈——也摆的很有章法!”

    “两天两夜的战斗中,这名姓孟的排长,合理分配火力、兵力,鼓舞士气,先后打退了敌人的十数次进攻——在如此恶劣的态势下,取得如此的战绩,简直可以算是一个奇迹了!”

    说到这儿,施罗德笑了一笑,“当然,我方的运气也不算坏——这一批辎重,以被服、干粮为主,若都是弹药的话,这个‘车阵’,可是没法子摆了!”

    “另外,一到夜晚,敌方便自动停止攻击,事实上,夜晚对我们是最危险的,射界不明,火力密度的优势大打折扣,敌人有绝对的人数优势,如果不顾一切的发动冲锋,说不定,一个波次,就可以冲入我们的阵地了!”

    “当然,这或许不属于‘运气’的范畴。”

    “还有,‘援兵’到的也算及时,不然的话,经过两天两夜的战斗,我方兵力已折损过半,余下不足六十人了,还能够坚守多久,难说的很!”

    “‘援兵’的指挥员,当机立断,也该记上一功的!”

    所谓“援兵”,其实是另一支辎重部队,战斗人员不过两百五十上下,半路上遇到求援的士兵,带队的连长留下一百人护送辎重,自己率领其余一百五十人紧急行军,赶往谅山战场。

    这一百五十人加入战局,敌我兵力,依旧十分悬殊,但两天两夜打下来,敌人早已精疲力竭,士气消沉,带领援兵的连长又很聪明的兵分两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发动进攻,敌人摸不清底细,以为我方大举来援,不敢再战,略一接触,便匆匆撤退了。

    听到这里,关卓凡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不错,不错!”

    “是!不过——”

    顿一顿,施罗德叹了口气,“可惜的是,这名排长,在战斗中受伤甚重,只怕——”

    关卓凡眉头微蹙,“怎么,救不转吗?”

    “这倒不是,”施罗德拿手在自己的左大臂上比划了一下,“子弹打碎了他的左肱骨,整条胳膊,都不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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