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去找哥哥,可是那日因为大家要赶去喝喜酒,都忙乱得很,无人知晓哥哥得去处,后来还是她眼尖,见着一抹银色衣袍正走去黑行山那头,她使了好眼力才认出那是自己的哥哥,她有些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不跟着大家一同喝酒,便远远的跟上了山。到了山顶才晓得,原来在这山上,可以看到山下远远的举着火把吹着不绝于耳乐音的一众送亲队伍,就着夜色瞧去,像是一条蜿蜒的火龙。

    见哥哥抱着酒坛卧在山顶的黑行湖边没了命的喝酒,于是心性早熟的她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恐怕是那今日出嫁的新娘子,是哥哥的心上人罢。那时候,她心里聚了满满的劝慰可亲的话,可刚说了一句,她那醉倒在黑行湖边的哥哥就朝自己发了极大的怒火。那两眼赤红,满头黑发散乱的癫狂模样着实成了她痛苦的回忆,她那时真是被自己哥哥吓到了,而且吓得还不轻。

    再后来,哥哥的性子变了许多,每日只一心待在仙山修习术法,连府门都没回过几次,娘亲也耐他没有办法。这时日长了,也没什么相处的机会,偶然家宴里见到了,哥哥虽然也会对着自己笑一笑,但是这笑总归让她觉得距离遥远的不像一家人。有时候,她觉得哥哥好像避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甚至觉得哥哥好像讨厌自己,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惹了他厌烦。

    后来又过了一两千年,有一日她同成渊小君吃酒的时候,猛然了悟了。原来,哥哥用心爱上的师姐却嫁与了旁的人,这事本没有什么人知道,却不巧自己太过聪明,让她一眼便瞧出,不仅如此,还让她瞧见哥哥平生最软弱的模样……想必,哥哥每回见到她……大概都会想起从前最伤情的时刻,所以,对哥哥来说,每回见着自己,大约总会想起从前那些不好的回忆。

    “哎!你说,这能怪我惧怕自己的亲哥么!”

    原来宵炼师父,还有这般专情的时候,我听后不禁唏嘘了一番,遂也同情起元儿来,“可是,宵炼师父说要设小宴,你若不去,恐怕不大好罢?”

    “所以啊,阿瑾姐姐,你陪我一同去,可好?”元儿汪着圆圆的眼睛求着阿瑾。

    “别啊,我虽然没你这般畏惧宵炼师父,可……可有时候也不知怎得,心里竟也会生出些不自在来,所以往常也都是能避则避的。”

    “好姐姐,求求你啦!求求你啦!求求你啦!”元儿扯着阿瑾的袖子摇晃耍赖道。

    “你耍赖也没有用,说到底那是你们自家人一起吃个团聚饭,我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啊。”

    “什么外人,我可认了你做姐姐了啊。”

    我拗她不过,只好穿了鞋袜起来陪她一遭了。

    .

    晚上的月色不大好,晚风有些急,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真是个不宜出行的晚上。站在半月湖前头,我和元儿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我们二人又相视一眼,叹了口气,一起遁过了半月湖。

    元儿瞧着湖前的三座重檐殿,为首的那座主殿就是清胥师父的妙清殿了,便秉着少女的情怀站在那里望了望。

    “我哥在哪呀?”

    “许是在华光殿后头的园子里。”我每回寻宵炼师父的时候,十有八九都能在后园找着。

    我们俩人一路遁去华光殿的后园,这殿后头的三座殿原本便是紧邻山崖而建,所以这殿后头的园子实则是一片临了山崖的树林,只不过紧靠殿墙的地方被收拾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园子,园子里设有小亭,亭子里头桌椅都有,亭子四角还缀着四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子,显得很是风雅精致。我们过去的时候,亭子里头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见此,我俩紧忙加快了脚步。

    及至走近才发现,原来大师兄炎华也在这里,这让我有些意外和欣喜,原本我想准备一番说辞来解释为何我会不请自来,但是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我总不至于说是担心元儿的安全于是一路保护她过来吧!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如此厚脸皮的说辞我也不大能说得出来。现在巧得是大师兄炎华也在这里,炎华是最好说话的了,想必若是宵炼师父为难我,他必定会为我说话的,想到这里,觉得心里真是妥妥的安心。只是让我更为意外的是,宵炼见我来后,似乎并不惊讶,甚至连一个疑惑的眼神也没有,只是凭空添了一副碗筷在八角桌子上。

    炎华看见阿瑾过来,微微一怔,显然在宵炼这里遇上她有些意外。

    “大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啊?”说完这句话,我就有些后悔,什么叫“也在这里”?!我这不是明摆着想要宵炼师父尤其注意我这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么!

    “我今日过来是有些事情同宵炼师父商议,适才要走的时候,宵炼师父留我一起吃饭。”炎华瞧着阿瑾温温和和的说道。她这般巧笑嫣然星目流转的样子,就算在这不甚明朗的夜晚,也是这般光艳逼人。他不由抿了嘴角微微笑了。

    .

    我见桌子上头放了几盘菜肴,虽然不多,倒也是个个精致的。于是眼风不由认真扫了几扫。

    元儿见炎华长君也在这里,又见他眼带笑意的瞧着阿瑾,她也忍不住咧嘴笑着在那两人的脸上逡巡了几番,许是自己的神色太过招摇了些,弄得宵炼哥哥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炎华长君和阿瑾。

    这桌子统共只有四张凳子,炎华长君与哥哥相邻而坐,按理说,应该让阿瑾同炎华长君坐一块儿,可要真是这样排了位子,那她自己岂不是要坐在哥哥旁边了?不行不行,于是她赶紧在长君旁边坐了下来,好在阿瑾面上倒没什么变化,在仅余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席间,哥哥问了她几句,无非就是在九天上头都玩了些什么,在行贞开的学堂那里都学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被那帮夫子给赶走,她僵着脸捡了几句合适的话回了。好在哥哥有一搭没一搭的就着小酒夹了菜吃,也没再为难她。

    后来哥哥又同阿瑾说了几句,只是阿瑾吃得也忒投入了些,她瞧着阿瑾的脸上好像尤其招摇的写着:‘我就是一过来蹭饭的’。那炎华长君像是仍怕阿瑾吃不饱似得,频频给她夹菜,那眼神带着笑意和宠溺,哎!有人照顾就是好啊!可是……宵炼哥哥的眼神为何忽然变得冰冷起来?难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元儿一边扒拉饭菜一边低头反省。

    那厢元儿在低头反省,这厢我也吃得差不多饱了,抬头放下筷子的时候,好像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好,于是后知后觉得侧头看了看宵炼师父,正对上那双喜怒难辨的琥珀眼眸。

    我心里一紧,开始反省自己方才是不是只顾埋头苦吃,没有顾上做客的情礼?于是我放下筷子,讪讪笑道,“师父可吃好了?”

    “吃好了。”

    “师父酒好喝么?”

    “你要喝么?”宵炼向我举着手中白玉瓷做的小巧酒壶,扬了扬本就上挑的漂亮眼角。

    “宵炼师父,阿瑾还小,这般烈酒……就算了罢。”炎华大师兄在自个儿的白玉瓷杯里倒满了酒,举着敬了敬宵炼师父。

    这个时候亭子外头忽然下起了大雨,下得有些急,从亭子上头哗哗落下,四面亭檐顷刻间便拉了雨幕来。

    宵炼师父却将酒樽放在桌上,似是没见着炎华大师兄举过来的酒樽,眼睛却只望着我。

    “……算……算了,师父您喝。”我见大师兄在宵炼师父面前为我说话,又瞧着宵炼师父的反应,我心里又生出许多不自在来。

    “唔……是该少喝些……你上回酒醉,还在我殿里睡了一晚,”宵炼忽的轻轻笑了笑,“记得你醉酒的样子倒是很温顺,和平日里牙尖嘴利的时候不大一样。”

    这……这话说的……我脸红了红,宵炼师父怎么能当着炎华大师兄的面,把这事说出来?我忍不住气愤愤的看向宵炼,正对上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琥珀眼睛。

    炎华的眸光骤然一冷。他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宵炼,用力捏了捏仍然举着的酒杯,半晌,才缓缓弯了僵直的手臂将酒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元儿听闻这话,惊得将头赶紧抬起来望着阿瑾,真是不可思议!她醉酒居然醉到宵炼哥哥这里来了?!简直太恐怖了!她转而想到自个儿身边坐着的炎华长君不是喜欢着阿瑾么,闻得宵炼哥哥这番暧昧不明的话,恐怕要神伤了。

    .

    晚上回去的时候,雨仍是没有停歇。元儿使了避雨的术法信步走出了亭子,我这刚刚习练水术的只能干看着,这元儿,纵然害怕自个儿的哥哥,也应该顾一顾我啊。

    快步走在前头的元儿弯了唇角偷笑,她可不想拦了炎华长君保护佳人的机会。

    亭子里,只余宵炼一人对着四方雨幕喝酒,他眯着眼睛冷冷看着炎华使了避雨的术法拥着阿瑾越走越远,一双淡褐色的琥珀眼眸里光芒幽闪,说不清里头到底流转了些什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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