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楞了楞,“上回你说这话的时候,我没问你,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我顿了顿,继续写道,“只是我怕,我怕你又会说出什么别的来。”

    烟离看了看那字条,默了默,还是道,“你可知,那些执念,或许……执的是真,念的是假?”

    莫言闻言,摇扇的手顿住,看向她,她也正望过来。

    我看了看莫言,莫言也曾对我说过,说我没有父君的那些年,清胥师父恰陪我左右,莫言说,我将心底里缺失的父君之爱,在清胥师父身上寻了个圆满。他又以为,我那时候小小年纪,在尚不能分辨诸爱是为何的年纪,却早早生出了执念。从今往后,这执念如野草之势遮住了我的心,叫我不能分辨。

    我提笔,将字条拿出来,“……我知道你擅察人心,可你上回告诉我,那时候我喜欢大师兄,只是大师兄身上有清胥师父的影子。那时候你告诉我,我不晓得自己喜欢清胥师父,是因为我的心以为我爱不起他!

    ……而你现在却对我说,我对他所念的爱,都是假的?你是在说……我心心念念执到如今,不过都是自欺欺人?”

    我冷笑一声,提笔写道,“这样看来,你说的,又焉辨真假?”

    “阿瑾……”烟离看着她,“人心奇妙,虽非意志轻易可移,却能为日积月累的情志所转。”他动了动唇,终是改了话锋,“你的心,是你的。里头要装下什么,也都是你愿意的。我今日说这些,只因我有地狼探察人心的本能,便总归想要提醒你一回,要告诉你,莫要执着于虚妄。”

    末了,他道,“罢了,日后,你慢慢悟来便是。”他看看着莫言,“你们今日过来找我,是要我同你们一道去降服那头凶兽?”

    见他点头,烟离开口道,“我隶属鬼族,我们若一起行事,日后定有许多口舌。”

    莫言看了眼阿瑾,这也是他担心的。阿瑾递来字条,“我们今日过来,不是以天族的身份,而是以私下的人情来请你做凡间百姓的帮手。”

    银灰的眼眸看了眼远方灰白的天色,“什么时候出发?”

    .

    和莫言回去清胥山的第二日,九元真君和曦泽神君便就来了清胥山。

    我担心他二人的出现,瞒宵炼不住,便提前让元儿把宵炼叫去了成渊小君府里。又让几位师兄托了其他仙山的师父邀清胥师父去别处论几日道。

    这一位真君、一位神君的到来,让曾困扰我们的几个问题迎刃而解!看来,当真是人多主意多!只是,大师兄炎华却对我说,届时攻打恶兽的时候,人多,反会更加激怒恶兽,建议挑出几位出来,其余剩下来的,在后头做掩护。

    这事倒也容易,除却特意请来的九元真君和曦泽神君,以及我自个儿内定下来的上凤。十四师兄晟珩的术法在我们淸胥山的同辈弟子中向来是拔了尖儿的,我以为大师兄会帮我把他头一个挑出来。没成想,大师兄却挑出十二师姐钦原来。我想了一会儿,才想出缘由,唔……钦原师姐的原身是形似巨蜂的鸟,天生尾带毒刺,曾听小羽师兄说过,这毒刺蛰兽兽死,蛰树树枯……想来,大师兄以为钦原师姐在此方面很有造诣,若能用这样的切身经验为我们作提醒,从而避开那只恶兽的毒刺,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下一个挑出来的,是二师兄伯申。

    翎云的脸色有瞬间的苍白。一边的封凌见她这个样子,拧了拧眉头,嘴唇微动,又见周围站着的一众,终是没有说什么。

    “这连带着我才六位,”我提醒道,“方才不是商量着要挑出七位,好摆上七循阵么?”我以为大师兄漏算了。

    炎华看着她,“还有我。”

    “……”大师兄术法精进老道,能在这七循阵里,自然是最好。只是,他不是一向以他的大业为重么?他日后……他日后不是想要坐上那座高高的九龙宝座么?他不是一向以九天大局为重么?九天没有牵头的事,他私下里助我就也就罢了,可若是让他越过九天亲自上阵,岂不是会让他在天君那里留下不小的口实?……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我,我抬头迎上他。他对我来说,是大师兄,我小的时候曾那么热切的崇拜过他,他也曾是我的恋人,我也曾那么热切的喜欢过他。时至今日,我和他之间,早已没了可能。只是,曾经他如兄长般实实的照顾过我,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样的事上把他拉下水。

    主意既定,便告诉他,“炎华长君公事繁冗,此行不宜同去。”

    他的神色中浮出些难以置信的惊讶,似是没料到我会拒绝。不等他回答,我便拉过一直站在我旁边的莫言,“莫言和我们同去。”我和莫言向来是好事同享,有难同当,这回叫他过来涉险……我朝他看去,给他递去一个满有深意的笑,他敢不去试试。莫言笑道,“我去,我去。”

    炎华皱着眉头,沉声道,“神女放心,炎华自会向九天告假。”

    “既然还没告假,那就不用告了罢。”我怕他在一众面前难堪,便在纸上和缓写道,“炎华长君,我知道你在九天担了不少职责,现下正是九天和鬼族战事胶着的时候,你这样过来,公务必是要搁置,也会落下许多口实。”

    “……”她担心他会被留下口实?原来,她是这层意思。他的面容也缓和下来,“炎华既然过来,必是安排好了公务,神女不必担心。”方才她已是请了莫言参与了七循阵,现下她在众人面前已是神女身份,说出的话,确是不好收回,见她为难,他笑道,“便就按神女先前的安排。炎华同师弟师妹们一起在外围,随时呼应。”

    大师兄的话已是说到这等地步,我只好应下。接下来,便就是探讨如何去布置这个七循阵,如何联结训练,如何与外围的帮手联结呼应……这些问题虽然不容易,但好在商量之后,能晓得怎么去开始。只一个——那头恶兽,到底是将它困捕,还是将其捕杀。

    这个问题让大伙儿讨论了好一会儿,想要困捕的理由大多是,恶兽虽恶,但也是上古就有,到了如今的世代将其捕杀,未免可惜。主张捕杀的认为这头恶兽极其难缠,若是不直接捕杀,恐怕日后伤及更多的人,更是麻烦。最后,主张困捕的占少数,主张捕杀的占大半。是而我们决定捕杀。

    晚上宵炼回来的时候,外来山中与会的几位刚好险险离开!

    宵炼一脸沉色的望着我好一会儿,我都没敢出半点声儿,心里猜着宵炼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可他却是一个字儿也没说,这……也不大像他的作风啊!那这……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呀?

    .

    约定的日子一天天近过来,我心里其实有些忐忑。

    临出发前的一晚,我们在淸胥山里的弟子们,把饭堂的桌子拼靠在一起,大伙儿围坐在桌边,一起吃了一顿饭,喝了一场酒。这让不明所以的三师兄很是惊讶,但好在元弃师兄一向是少言少语的,惊讶归惊讶,也到底没问过我们发生了何事。

    席间我们说了许多话,概已是记不大清了。只是记得围坐的一众师兄师姐们,那一张张脸,交汇在一处,有闹的,有静的,有笑的,有怒的,有调侃的……他们不仅是我的师兄师姐,他们还是我在这个世间的哥哥姐姐,是我的亲人。

    “没有什么比这样更好的了。”我在心里默默说了这一句,便不胜酒力的睡倒在了地上,似是引起大家一阵发笑。我闭着眼睛跟着大伙儿一起笑,是啊,再没什么比这样更好的了。

    .

    第二日清晨,星光还未曾隐去,我们一众便整装而发去山下,准备与九元真君、曦泽神君、二师兄伯申还有炎华长君汇合。至于烟离,他说会在合适的时候为我们出手。我虽不知他说的合适时候是什么时候,也不知他会怎样出手,但我总是信他会守诺。

    那几位正在山脚下等着,只是还多了一位,修长的背影怎得那么熟悉?转过身来看我的时候,却是把我吓得不知道该迈左腿还是迈右腿了。只讪讪对着他挤出一点笑。

    他的嘴角噙着笑意,几步向我走来,在我耳边俯身轻声道,“用我淸胥山的人,却不对我说一声,是不是皮痒了?”

    直起身子的时候,嘴角的笑意仍未减去半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怎般的敬我这个神女,至于站在我身后几步的莫言,耳力向来灵敏,约莫是让他听见了,还不知他日后怎么笑话我。

    .

    我们一行腾云到了那地。一路上,谁也没说一句,气氛微凝。恶兽邪毒难缠,我们都打了十二分的精神来作最后的准备。将要放下云头的时候,并没看见恶兽的踪影,只看见沿海的那一溜排的数十个村庄皆被笼于瘴气,好在瘴烟不浓,我们这些已是仙胎血脉的身体并不会受其侵扰。又想到青山,他原是执意要跟过来,可他的形神期还没渡过,凡子肉身实在让我担心,好在我执意将他拦下,否则他定是抵不住这些瘴气的。

    我们一行下了云头,脚踏之地皆为焦土,遍地狼藉。许多房舍院墙都已经倒塌,那些摇摇欲坠尚未倒塌的,是因外头斜撑了几根粗木树干支撑着那些有裂隙的屋体,每个树干顶端都系着一根长粗麻绳,麻绳的另一端都坠着一块重石,估摸着是让这些墙体更加稳固。用作撑木的树干切缘很不齐整,可以想见砍下这些树的人当时是有多么急迫,树干上的枝杈腐叶都没有除去,正好遮住了屋门屋窗。

    “这些屋子里头应该还有百姓在里面。”钦原小声说道。

    “嘘——”炎华摆出噤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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