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而是暮色四合,天色已晚,芙赤睁着眼睛,看着白日里这些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荆地贱民,肆无忌惮的在秦军士卒的怂恿下,将自己携带而来为数不多的粮食尽数分了下去,看着篝火的火光映耀在自己的脸上,芙赤也是愤愤不已。

    “这……”老邑长似乎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些粮食乃是真切的,似乎是颇为忌讳的看了被绑缚在一旁墙角的楚国士卒,老邑长亦是看着一旁身着盔甲的江筑,问道:“筑儿,最近有逃难的人,说是荆地已经又是被楚人打下来了?”

    “嗯!”江筑点了点头。

    老邑长亦是大惊站了起来,似乎是顾及背后的血痕,一副吃痛的表情,不过还是拿住江筑的手袖,着急的告诫道:“筑儿勿要鲁莽,这可是楚卒,万一引来了楚军,你命休矣!”

    江筑却是将老邑长扶了坐下来,道:“叔公勿要担心,如今这荆地还不是楚人能够做得了主的!”

    “那是何人?”老邑长皱起来了眉头问道:“难道天公还没有撤退?”

    这小山邑虽是消息闭塞,但是对于数十年前郢都周边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还是知晓的,尤其是荆人十分迷信,祝融天公乃是假借祝融真神之事成事的,是故老邑长对此事也是有所耳闻的。

    “叔公,筑儿当初离开乡邑之后,辗转数地,终是投了军,如今也是一名掌率千人的千人将,足以护得户邑内一方周全!”似乎是看出来了老邑长眼神之中的紧张之色,江筑也是如实相告,随后也是看着那被绑缚在墙角的芙赤等楚卒一眼。

    老邑长也是颇为畏惧的看了一眼那墙角的芙赤等楚卒,也是猜测道:“方才听得这些楚卒称呼你们为秦卒……秦卒?难道是荆地周围哪一个小诸侯国?”

    江筑连忙道:“叔公慎言,秦国可不少,秦国如今占领的疆域,丝毫不比荆地小多少,秦国前几日还是在郢都与楚国打了一仗,如今被押在这里的楚卒,正是那一日筑儿所率兵马的手下败将!”

    “这……”老邑长还是有一些不相信,很难想象,当初在户邑内因为无粮生存而逃奔外地的子侄筑郎,如今居然已经是成为了一名千人将,前不久还是击败了荆民畏之如虎的楚卒!

    “叔公勿要担心了!”江筑也是安抚下老邑长紧张的心情,亦是将拿出来了一些秦卒的军粮,那可是来自陇西肉食的稀罕物,荆地这边十分罕见,是故,江筑亦是将旧日的乡人悉数招到了一起。

    这个时候,江筑才是知晓户邑之内已经并无青壮并非是老邑长诓骗楚卒的托辞,但是这户邑之内,真真切切已经是没有了任何一名青壮,能够挑选入伍的青壮不过只有一群老叟,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

    当江筑问起来户邑内青壮的去向时候,老邑长亦是有些感慨着说道:“桂阳的南王派遣了人马过来招兵,户邑内当时已经是断了粮食,南王招兵又给粮食,是故户邑内的青壮,便是悉数前去了桂阳从军了!”

    “桂阳?”江筑皱起眉头,桂阳距离长沙并不算远,两者交界,但是桂阳真正地人口聚集区,距离江筑家乡足足有着数百里之遥,而且因为山路崎岖,即便是江筑想要去,也是无路可寻。

    而且江筑归乡,也只是有着十数日的期限。

    见到江筑皱起来了眉头,老邑长亦是问道:“筑儿归乡莫不也是替秦人征兵?”

    “非也!”江筑摇了摇头,当下便是对老邑长说道:“不瞒叔公,筑儿在秦国因为立了不少的功勋,擢升为千人将之外,还赐下了不少的田地,屋宅,此番归乡,是要携带乡人前去秦国定居!”

    老邑长看着江筑颇有一些为难,倒并非是有着什么安土重迁的想法,毕竟荆人困苦,向来是哪里有活路,便是投奔哪里,如今听江筑如此说,老邑长亦是解释道:“筑儿,如今户邑内剩下的不是老朽,便是还未长大的孩子,你若是有活路,不妨是带着孩子们前去投奔,若是带上了某等老朽,恐怕会耽误了孩子!”

    “叔公多想了!”江筑也是决定告诉叔公一些实际,道:“叔公,筑儿在秦国有着上千亩的良田,平时乃是交托官府打理,一年也是交出去半数的秋收,若是乡中人前去打理,这笔粮食就是乡中人的了,再者叔公等人到了秦国,秦国也是给予一些土地,比待在乡中年年受水患灾害日子好的太多了!”

    未待老邑长有所动容的时候,那些坐在旁边的老媪也是窃窃私语传开了:“千亩的良田?岂不是比村邑还要大?”

    “是哩……是哩!”众多老媪点了点头,比划这村邑的大小,猜测着一千亩良田究竟是有多大。

    江筑也是笑了,这户邑之内虽是挤着数十户家,但是房屋低矮,几乎是连成一片的低矮茅草屋,这村邑论起来,即便是带上周围已经是荒废的农田,不过是近百亩大小,岂会是能和江筑的上千亩良田堪比。

    “户邑内筑儿还有一所庄子,占地数十亩,屋舍便是有着数十间左右,足以安放着乡中人,若是村邑的兄弟还未投入那桂阳的军中,即便是不随某入军,那些田地足够他们耕种了,较之荆地这边的私税高达七八成,秦国的赋税只有一成!”

    “一成的税!”老邑长亦是知晓这究竟是意味着什么,这些年来,村邑内其实并无多少岁收,但是那些老氏族却是时常派人收取所谓的赋税,年成紧的时候,那些老氏族更是将岁收拿的丝毫不剩,否则,村邑内那么多的青壮怎么还会没有火炉。

    老邑长抓着江筑的胳膊,气喘不息的问道:“筑儿说的可是真的?”

    “岂会诓骗叔公!”江筑也是一口应道。

    一丝激动从老邑长的心底涌起来,不顾背上血痕的吃痛,老邑长径直站了起来,围在篝火旁的乃是村邑内的邑民,四周才是筑郎带回来的秦卒,而白日里对它们凶神恶煞的楚卒则是被秦卒看守在另一边的墙角处。

    老邑长激动的眼神扫过了众人,从身边的老媪脸上的褶皱,到另一边盯着篝火之上散发了浓郁肉香与米饭香味的孩子,老邑长终于是语气哽咽着说道:“乡亲们,明日,举邑之民随筑郎迁去……秦国!”

    老邑长一说完,对面的孩子早已经是对一蹦三尺高,筑叔所说的那个秦国,有坚固的屋宅,也有田地,更有着粮食……至于大人们亦是十分高兴,不过数十息之后,神色便是一一暗淡了下来。

    江筑问其原因,老邑长亦是哀叹了一声说道:“这是因为可惜当初让那些乡邑内的青壮投奔了桂阳的南王军队!”

    闻言,江筑站了起来,亦是说道:“乡亲们勿要担心,大秦已经是派遣了使者前往了桂阳,想来不久之后,必会得到乡邑内诸兄弟的消息,届时再将安置在大秦的消息告知于他们,也不迟!”

    江筑此话,亦是让邑民们最后一丝顾虑打消,是故,这些老媪和妇人们也是看着欢快的孩子们,破涕为笑。

    老邑长也是看了看火上架着的大镬,也是道:“乡亲们饿了不短的日子了,筑郎带回来不少的吃食,快些招呼孩子们来吃!”

    ……

    户邑内乡民的其乐融融,尤其是在得到了食物之后的快乐,也是让江筑和其它的秦卒见景生情,不过江筑并没有动筷箸,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正在仇视着乡民的楚将——芙赤!

    芙赤亦是注意到了江筑极为不善的目光,因此收敛了掩藏在自己眼底的仇恨之意,低下了头颅,不欲与江筑作任何视线之上的纠缠。

    数息后,在芙赤的不知不觉间,江筑已经是来到了芙赤的面前,周围的楚军士卒面上皆是一阵惊恐,生怕这个时候死在了秦卒的锋利兵刃之下。

    芙赤也是抬起头,亦是强硬着语气说道:“某可是长沙守麾下的千人将,你若是杀了某,不消明日,大楚便是发兵灭了这个村邑!”

    “某等秦卒合适怯惧过楚卒溃兵的威胁?”江筑讥讽了一句,随即看着芙赤,亦是笑道:“某等乃是荆人出身的秦卒,回乡前,秦公子殿下便是已经嘱咐了,但有一名阻拦秦卒之楚卒者,杀无赦!一名秦卒亡于楚卒之手,彼时秦军将会责令楚国长沙守告罪于秦军前,且亡秦卒之楚卒者,夷三族!”

    “你……”芙赤本想说秦卒真是好大的语气,但是一想到近日来的楚军战绩与秦军的凶悍,顿时没有了底气。

    “今日杀死的两名楚卒,只当尔等偿还某乡人的打骂,明早便是放了尔等,但若是招来了楚卒,休怪某大秦军队再次执兵叩开楚国的郢都的城门!”

    芙赤抬起头,看着这名秦军千人将目光透露出来的凌厉与凶狠,周身凝练的杀气已经是压迫了芙赤气息略有些急促,当下芙赤便是闪躲开了自己的眼神,不与这名秦军千人将对视,也是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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