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战结束了,但一切现在才开始。

    事实上,世民的倒下后战斗也没有彻底结束,岳江红在那之后坚持了足足半个小时,才被击昏,而远在战场之外,被囚禁在洛阳的岳家军精锐,也在差不多的时候越狱而出,给和平带来了不必要的伤亡,最终使得整场内战阵亡了八百八十三人。

    这个数字,对于任何一场内战来说,都称得上“光荣”和“无伤”了,但对于一心减少伤亡的心兰来说,除了愧疚接受批评,便剩下不断做事来弥补,所幸的是有许多人帮助她。

    当然,反对和质疑是无法消除的,但必须要让他们理解,这便是今后的宣传工作了。对于“宣传”这个容易让人联想到世民所作所为的词,心兰并没打算避讳。

    “就算禁止,事实也不会改变,与其在这上面做文章,我们应该思考如何防止自己重蹈覆辙。”

    于是,在反省中坚定前进,成为了大宋今后的发展路线。

    对于之前投靠世民一派的“乱臣贼子”,心兰采取了降级调职的处置方式。这是非常柔和的处罚了,只有极少数顽固分子踉跄下狱,但也免去死罪,至于自古传下的“秋后算账”,大部分人都觉得不会在心兰的政权中出现。

    “事实上,战争双方都有错。”

    心兰这话虽然没有公开,却在她有意放任之下传遍了天下,人们也在随后的日子里发现了一路跟随的南方军功臣并没有很明显的加官晋爵。

    “有功不赏,这岂不会寒了将士的心?”

    “放屁,杀自家人还升官发财?”

    “都是官官相护,这一轮下来,除了皇帝换了,什么也没变,呵呵。”

    民众也分成了三派,各有各道理,但大部分人也仅仅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和平比什么都好,而真正有学识的人却能发现,在这一系列降级调职的变动之中,空出了许多位置。

    这正是心兰用来提供给平民精英的职位,和一般民众所想的“高手在民间”不同,实际上真正的高手是大量资源培养出来的,民间天才的水平实在和贵族世家出来的人才相差甚远,但就像给弱势族群的考试加分的情况,加大普通民众的教育,倾斜国家资源,为他们提供更多的位置,也是必须要做的事。只不过这之中最重要的是防止利益舞弊和机制的日益腐朽,但这都是今后必须努力的方向,暂且不多言。

    尽管上述都是展望未来的计划,但真正的大问题,是这些都是心兰提出的,而国家真正的主人却另有其人。

    不少人都很是好奇,心兰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不要说取代对心兰而言是不可能的事,事实上她一系列的改革政策,都和传统意义上的君主制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真正代表君权的,是死去的司马世民。

    而就在国内的混乱初步平定的没多久,西元10088年1月1日,隆基正式登基为皇帝,心兰和刘天继续为副皇准帝,行摄政大权。

    这就有些微妙了,如果想要篡位,本已高出众人一等的心兰把刘天拉到了和自己一等,这分明是给自己添堵。而且天球世界历来采取君主制是有其必然性的,那就是皇帝认证能凝聚天下人的力量,以对抗无法无天的强者,不过西方更聪明一点,采取了保留君主却剥夺行政权的立宪制度,但大宋的思想现在明显没那么先进,还是说打算先过渡?

    不管人们怎么猜疑,中立的系统永远是反应最快的,立刻给予了隆基皇帝认证。

    当然,他们永远不会清楚,心兰和刘天都归还了司马棣曾经留下的副皇准帝不可剥夺的权限,而隆基也没把这当成表示忠心的行为,反而更担心另一件事:

    “莫非终有一天,心兰殿下和老师都要离我而去?”

    按照他对二人的了解,比起篡位,两人更像是等他成年就退隐山林的角色,这样固然能成就美名,还把权力还给了他,两全其美,但他不能接受。

    他们最终胜利了,但这是二人的功劳,是二人出色的本领所带来的胜利,越是近距离观察,隆基就越是觉得自己不如两人,甚至不如世民,而比起大权在握,他更希望实现皇爷爷的梦想!

    为此,两人是必须的啊。

    “喂喂,怎么那么快就对未来认输了?你还只是个小鬼头,水平不足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刘天笑了。

    “可是有些事不是努力……”

    “那种事,在你努力了一辈子,即将被葬入棺材的时候再想,现在说出来不过是单纯的畏怯罢了,我可不记得教过你当个懦夫。”

    隆基无言以对,心兰也握住了他的手。

    “只要你有需要,我们一定会帮助你,只是请不要忘记,我们随时都可以放手。”

    “那种事,我永远都不会干。”隆基如何会想不明白心兰后一句话是因什么而说出。

    “不,那不是坏事,是一个皇帝合理的贪念,如果有一天我们会离开,那也一定是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但请记住,更重要的是保持一颗谦虚的心,即使是我们,也距离完美非常遥远。”

    世上最可惜的不是没有明君,而是明君在年老之后变得昏庸,反过来祸害国家。心兰和刘天都不认为隆基不如世民,只是担心他会变得骄傲自满。

    “我会记住的!”隆基大声立誓。

    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信誓旦旦答应的东西也许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质,但跟随着二人那么久,他并非没有成长。

    皇帝会堕落,是因为站在最顶端,缺乏自省、独断专行而不知悔改的结果。如果有那么一面镜子,永恒中立,永不消失,和系统一样不断更新,那他就永远都不会迷失自我了。

    世上有这样的镜子吗?

    隆基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只是还藏在心中。

    ……

    岳非是战争结束了一个半月之后才去见自己的父亲。

    在战争结束后,他的两位哥哥毅然拒绝了轻微的降级,主动接下了发配边疆的惩罚,离乡别井。

    “家族就拜托你了。”

    “只有这样,我们家族才不会受到过多的责难。”

    岳非的正确站队,的确无法扭转世人对岳江红盲目遵从司马世民的印象,尤其是司马世民越来越多的暴行和阴谋被曝光出来之后,岳家似乎一夜之间名声就臭到了极点,那最终造成八百多名额外伤亡的岳家军更是全军被发配到北方戍边。

    这一系列事情下来,岳江红主动要求被囚禁在天牢的举动就不难理解了。

    可是去探望的时候,岳非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天真。

    “只要坚如磐石,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都能安然自若……呵呵,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你摆了一道。”

    岳江红没有再次反抗就进了天牢,但他也没有反省,准确说,他反省了,但是反省的是失败的原因。

    整场战斗来看,岳江红的“手下留情”已经到了“天怒人怨”“让人发指”的程度,重人才是有,一开始的确也是如此,但他回想过来,之后许多地方都有些不合理,有好几次,他都生出杀心了,却又很快转移了目标,或是杀意迅速沉寂下去,尽管一切都是顺着他的心思,但如今静下心来的岳江红这才发现自己体内隐藏到一股难以察觉,却是日积月累,一点点影响他心智的力量。

    那是谢玄安第一次和他交手时没能触发的一句话。

    明白到这点,岳江红哭笑不得,也终于明白了谢玄安为什么要来第二次。

    “真是粗劣的障眼法,让我误以为已经清除了体内的所有隐患……也就是我才会中他的奸计。”

    说这话时的岳江红没有多少遗憾,但他没有面朝岳非,反倒是对着空气自语,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觉得他是受了过度打击而疯掉了。

    但岳非想起当初父子决裂的种种,明白这不过是父亲依旧坚信自己的正确。

    “住口。”

    只是没等他说话,岳江红就瞪了过来。

    “从来就没有绝对的正确,我很清楚这点,正因为清楚,我才在这里,因为你们的正确只不过是暂时的,想要说服我,想要让我另眼相看,就用事实和时间去证明一切!”

    “那为什么你不和我们一起来?!”岳非忍不住道,“心兰殿下的打压只是暂时,只要……”

    “我已经背叛了一次,你难道还想我再次背叛?”

    “那种事,难道比你的理想更重要吗?”

    精忠报国,这是岳江红的行为准则,所以岳非才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不,也许只是不想理解——

    “我呆在这里,就是为了实现我的理想。”

    被人信赖的八王犯下如此大的过错,就算人们能理解,也无法宽容到原谅他,而为了国家的安定,他就此“沉沦”是必须的。

    “可你是我的父亲啊!”

    我怎么能让你一直呆在这里!这话岳非没说出来,但岳江红一定明白了。就算意见相左到在战场上交锋厮杀,但他们的血缘关系和感情都是无法改变的。

    不过,这最终只是引来了岳江红的讥笑。

    “肤浅。”

    那笑容里,还带着些许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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