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得遇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阵风似得跑过来,毫不客气地抢过一杯酒,“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慢点,你都多大年纪了,这是酒不是水。”黄万石拦都没拦住,那杯子已经空了。

    “不是酒某才不喝。”

    邓得遇将空杯子扔到桌子上,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众人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得是一件很普通的粗布衣服,本来应该是淡蓝色的,已经脏得成了黑紫色,这也就是在琼州,若是在临安城,人家店家只怕进都不会让他进。

    虞应龙与他相熟,开口问道:“达翁这是从哪里来?”

    “大营那里,看了看那些汉军,还有几个蒙古人,与他们聊了一会儿,听闻这边美食街开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总算没有太迟。”

    “州里头对俘虏不放心?”黄万石好奇地问道。

    “哪里,《镜报》与某约的稿,左右也是无事,便应下了。”邓得遇大大方方地承认:“说起来,这事还与元潜有些关系呢。”

    赵溍不妨他说到自己,急急地出声说道:“此话怎说?”

    “还不是你那好女婿。”

    “你是说云帆云伯益?他如何得罪你了。”

    邓得遇的话激起了众人的兴趣,在座的谁不知道,赵溍有个女儿在医院做医士,曾经数次登上镜报的头版,被百姓称为“女神医”,是那位陈老神仙的关门弟子,因为她的贡献,赵溍本人被提前解除了罪囚的身份,恢复了自由之身,猛然听到他的女婿,还不赶紧竖起耳朵。

    “得罪倒是谈不上,他如今升了军使,手底下有一半是新募,一半是战俘,某去营中的时候,约好的几个人就是他的属下,只给了半个时辰,多一刻都不成,某家连你的名号都搬出来了,这小子丝毫不让啊,你说,是不是你的好女婿?”

    “嘿嘿。”

    赵溍心下有几分得意,女儿争气自不必说,找来的准女婿也是一等一的人材,刚开始听说是个军士,他还老大的不乐意,以为是那种粗鄙之徒,虽然在这里受人尊敬,可长期形成的观念,一时半会又怎么可能完全打消?不过身在屋檐下,自己又是罪属,虽然如今不在采石场干活了,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心下便矮了一截,想想既然是个战斗英雄,又年青有为,捏着鼻子也就认了,可是等到半岛战事结束,一部分队伍班师回营,这位准女婿登门来提亲,他才知道对方不光是个文士出身,而且出自士林中名声卓著的岳麓书院,那种小小的不快顿时不翼而飞,一番相谈下来,竟是相见恨晚,没口子地答应下来,连女方家的矜持都给忘得一干二净,如今被邓得遇提起,他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地认下。

    “云小子是你的晚辈,初入军中,总要有些威严,不是不给你老面子,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某家在此与你陪个罪,莫怪莫怪。”

    “陪罪的话另说,你家这怀喜酒,少不得要上门叨扰的,给个准日子吧。”

    “这个月初七,算过了是个好日子,还请诸位赏光,说实话,今日某家就是出来寻地方的,家中太过简陋,地方又小,如何待得客,云小子那里也不大,两家商量了一下,趁着美食街开业,不如就在这里办,请些亲朋好友共

    聚一乐,如何?”

    “好主意,你赵家也算是望族,若是悄无声息便把女儿给嫁了,人家还以为有什么隐情。”

    “没错,这是大喜事啊,依某看这间楼子就不错,若是元潜兄有意,某去与他们家掌柜的谈谈,初七那天干脆包了整间酒楼,你们说呢?”

    众人一合计都是赞成,琼州比不得临安,大部分百姓家的屋子都是一般大小,住上五六口子人已经拥挤不堪,再来个亲朋好友连坐都没地儿坐,若不是恰好州里开放了这条街,他们家的亲事只能从简,了不得请楼中的护使出面,出借居民楼的楼顶来办流水席,这也是目前比较流行的做法,可他们是什么人?曾经富贵过,一般的席面焉能入眼,赵溍的想法与众人不谋而合,当下便将掌柜的请来,三言两语地就把地方给定了,对于酒楼来说,开业前有这么一桩喜事,当事的双方又是州里的名人,简直求都求不来的,于是连费用都减了几成,当做是与新人的贺礼。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席面上顿时活跃起来,邓得遇的消息来源比他们广,州里有什么消息知道得很快,既然遇上了,也想听听这群老官僚的看法。

    “一成的税入?这如何使得。”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吃惊不已,这些人在做官时,家中多多少少都会有生意,否则光凭俸禄,是支撑不起那么庞大的开销的,大宋的商税的高低其实与他们无关,因为按照律法,他们的铺子也好,田地也好,大部分都是免税的,“书中自有黄金屋”,说得就是这个。

    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不明白商税对于国家财政的重要性,南渡以来,国土丧失了一大半,蜀中那种膏膄之地变成了荒土,号称“渔米之乡”的荆湖有一半处于前线,两淮这等盐产地堡垒化,朝廷能够指望的,唯有两江、两浙、两广区区数路,然而就在这情况下,南宋的年最高收入,居然能与北宋时期持平,靠得就是天文数字的商税收入,包括了海贸。

    这种情况到了理宗、度宗朝,由于军事方面的巨大压力和行政效率的低下而逐步趋于破产,朝廷不得不滥发纸币来维持,等到贾似道的革新企图失败,朝廷也最终丧失了与北方抗衡的财政支持,从而不可避免地步入了灭亡的倒计时。

    没有钱,什么都不成,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家庭,无不是如此。

    “一成,州里说了,此为定例,不会再有其他杂项。”

    “达公莫非在说笑话?”

    开玩笑,官府的话能信?母猪都要上树了,他们自己就是官僚出身,怎么可能相信。

    “州里将会订立税法,征求民众意见,如若要修改,也必须得到民众的同意,你们说,这是不是一种保障?”

    还有这种操作?

    众人一下子不淡定了,琼州什么多?除了新鲜事物,就是法例,什么时候突然就会冒出来一部,规定得十分细致,从收入到卫生,从穿衣到走路,每出一部,都会在楼顶的夜班进行普及,那些老卒虽然没什么文化,做起事情却是一板一眼,他们会用最通俗的语言向同样不怎么有文化的百姓解释,不要小看了这一点,他们几乎每个人都熟读《大宋刑统》,可那些百姓呢?法律如果不能做到人人都懂,只能是按人的主观意志来实行,达不到人人皆可遵行的

    目地,就像是圣人说过的一句话。

    不教而诛。

    曾经以为不可能做到的事,让那个年青的抚帅用了一种最为简单的法子就解决了,即使对于对方有着这样或是那样的不满,在这一点上,人人都是心服的,因为也只有他们这些曾经的父母官才明白,做到这一点有多么不容易。

    国家制定一部法律会征求百姓的意见?你把士大夫往哪儿放,百姓是用来教化的,官吏外放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代天牧民”,牧是个什么意思,没有人不明白,就像他们坐着的大堂,邻座可能是泥腿子,也可能是某个府里的仆役,他们谈笑自若,丝毫不以身份为意,也不在乎边上坐着的是不是文人士子,这种感觉曾经让他们很失落,如今不是也渐渐习惯了,劳动者最光荣么。

    “不唯如此,你们知道么,劳动服务社已经与州府接洽,将他们的账务公开,最近这几天就会有结果,到时候还会登在新闻纸上,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又是一惊,其实谁不知道那是刘府自家产业,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就是皇产,如果连它都要按章纳税,可见这一切已成定局,不会再有什么变数。

    叹息中,他们对于这个非典型官府又有了新的认识,看来人家不仅仅只是嘴上说说,而是真得打算让民众参与进来,从税法一直聊到最近的新戏,伴随着那些脍炙人口的美食,成为众人最好消遣,邓得遇不露声色地记下那些相似或是相反的观点,打算用作将来写作的素材,或是某些调查的依据。

    整个五月份,刘禹都处于一种极度的繁忙当中,未来的琼州移动要开始试行,新军的训练如火如荼,几项律令逐步推行,半岛上的后续战事进展顺利,再加上每天一个时辰的课时安排,每隔几天的一次婚宴邀请,特别是后者,新开设的美食街,被人们自然而然地用于婚宴,连一点过渡都没有,吴老四的、云帆的还有好些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都选择了这个月份,因为他们知道,这或许是大战之前最后的机会了,当然了,女方年满十八岁,在大宋已经算是高龄晚婚,不能再拖了。

    相应地,这段时间劳动服务社里卖得最好的,就是大红花炮了,这种湘省出产的高危物品,很快就成为琼州百姓用来分享喜悦的标志,为此,火药作坊里的工匠们,在制作发火药的同时,也开始了民用化的试制,这个产业又带到了相关的下游工业链,硫磺、硝石等矿物的开采和加工,几支武装探矿队跟在开拓团后头,正向南洋各个岛屿进发,他们的手中,其实已经有了矿产资源的详细分布图,只不过还需要打到合适的采矿点,毕竟后世已经了长时间的开采,未必还与如今的状况一样。

    除此之外,所有的开拓团都肩负着探索矿藏的任务,找到了会有一定的奖赏,要么是分子,要么是物资,而他们最看重的,自然是领先时代的武器装备,最近的一个好消息就是,他们可以购买一种新式的火器,虽然比起虎贲军主力的要差一些,不过他们的敌人又不是虎贲军,自然不会在乎,能用上这种牛b的新式装备,是每个有志于出海的人心中所愿,哪怕价值不菲,买来吓唬人也是好的。

    对此,刘禹采取了鼓励的态度,不管怎么说后世为此启用了一条生产线,他当然不能让人家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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