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河北百姓的安置与河南、荆湖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人对琼州军充满了敌意,原因是邻近大都城,被忽必烈视为自己的基本盘,压迫便会轻一些,再加之各地都是所谓的汉人世家,帮着蒙古人实施了极具欺骗性的统治,使得刘禹一时间无法像别处那样派驻工作组,那样太危险了,他损失不起。

    别看藁县一战打得快,激烈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守城的无论是不是董氏子弟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不到死透了绝不松手,因此,在这一处的伤亡就超过了整个河北的总和,最后的董家大院,更是直接用炮弹轰平,活人只抓住了董秀贞等区区几个昏倒的,就连她母亲也在破门前,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事后清点,院子里的几口水井被尸体填满了,甚至有侥幸生还的,一醒来就直接撞了墙。

    这个结果是刘禹万万没有想到的,超过三百年的奴化教育,竟然产生了这样的效果,他不得不佩服忽必烈这个人的手腕,难怪能在逆境中崛起,将蒙古人带到一个历史上无法企及的高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坚决地相信,只有消灭了这个位面之子,才能瓦解整个北方的抵抗意志,让那些所谓的汉人世家失去希望,因为在这些地方的耽误,整个战役的进度严重滞后,离过年没几天了,他的军队离着大都城还有很远,根本无法实现在大都城中过年的愿望,一想到大话吹出去却没有兑现,刘禹就恨不能去乌克兰弄颗大炸B,直接核平了事。

    问题是国家不支持啊,说什么元大都只存在于史书上,如果能完整地保存下来,有着重大的历史意义。

    意义个鬼。

    没奈何,胳膊终归拗不过大腿,刘禹也只能悻悻地作罢,一方面加紧清剿真定路的其余州县,一方面通过机宜司的渗透,在保定路等地打开缺口,解家是一颗埋了几年的钉子,也该到用的时候了。

    “从河北各路送来的女眷已近三万人,其中七成是十五到三十岁的适龄女子,未婚者又占到了四成以上,这么大一股人跟在军中,严重影响了咱们的机动力,还有......”

    杨行潜没有说,刘禹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

    “还有将士们的士气。”

    “一群女人就能让他们走不动道还是拿不起枪了?”

    “抚帅,军中有七成都是单身汉呢。”

    五万的七成就是三万五,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军中严禁了营妓,又不准骚扰百姓,严苛的纪律是一回事,人的需求又是一回事,他自己不也公然带着小妾吗,上梁不正下梁岂能不歪。

    “既如此,统计一下后营的女子,有多少是愿意婚配的,只一条,家中死了亲人的不要,免得惹出祸事来,然后定期举办相亲大会,一定要双方都有意,这个让军中的文化教官去把握,不能强制更不能调换,配上了就好生过日子,女子的身份也可以更改一下,变成随军家属,给予一定的待遇。”

    这也行,杨行潜原本只是反映问题,他的想法是为了不影响军中的士气,应该将女子驱离军营,哪里想得到,抚帅拍拍脑袋,竟然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见他有些不解,刘禹解释道。

    “战争是很残酷的,战士们远离家乡,总要有个信念支撑,有个人牵挂也是好的,告诉他们,这不是一锤子买卖,挑不上的也别急,前面有的是好女子,最好将紧着那些年纪大的优先,十来岁的就别去凑热闹了,女子是生产力啊,替代不了的。”

    杨行潜听得似懂非懂,刘禹已经多次强调了这一点,所谓的生产力就是它的表面意思,一直以来,他最重视的并不是修了多少房子多少路,而是生出了多少新增人口,因此,琼州医院里的最重要的科室一是创伤外科,二就是妇产科,为了保护人口,还破天荒地颁布了《妇女儿童保护法》以及保护妇女生育健康的《新婚姻法》,将女子的成亲年纪一下子提高到了十八岁,很多人在这个年纪已经不只一个孩子了。

    于是很快,后营就流传开一个消息,只要愿意嫁与琼州军士的女子,马上就能脱离自己的身份,消息传到董秀贞的耳中时,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说什么一切自由,不过又是个幌子罢了,官家人说得话,从来当不得真。

    醒来后才发现,自己成了董家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那些男子不知道被解去了哪里,女子也是寥寥无几,这个结果让她再一次萌生了死志,心想若是当真被哪个大官看中抢了去,便与他同归于尽罢了,谁曾想,同住的几个女子都报名参与了婚配,却没有人来叫她,这个结果让她疑惑了,凭自己的样貌才情和身份,难道还会被人看不上?悄悄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竟然没有资格。

    她是有亲人死在琼州军士手中的。

    又过了几天,当一名同住的女子欢天喜地宣布被人选中时,她才明白,人家没有骗她,就连这个资格也是有数的,而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怎么想死了,营里天天要干活,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甚至是照顾伤员,只要想做就一定能找到活,有了活干才有吃的,琼州人甚至没有限制她们的行动,更不曾派人看管,可过了两天她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离了这里连方向都分不清,跑出去不是饿死就是落到歹人手中,好歹在这里还能保住清白,有一口饭吃,至于仇恨,在真正接触到琼州的军士后,竟然慢慢地淡了。

    她没有想到,那些大头兵不光识字而且知礼,每次帮完都朝她说一声“谢谢”,即使明显投到身上的目光也是克制的,很少会有真正淫邪之人,这样的军队与她听闻的大相径庭,更与史书上那些形容的不相符,居然很有一些秋毫无犯的模样,可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家被猛烈的炮火夷平,亲人倒在血泊中,也同样是这些军士所为。

    一种矛盾由然而生,更让她起了一探究竟之心,由于识字,竟然被分配到了教书的工作,当然不是教军士,他们有专门的文化教官,而是教一些孩童和愿意识字的女子,这份工作不仅有饭吃,还有报酬可拿!

    这究竟是一只什么样的队伍啊。

    既有霹雳手段又有菩萨心肠,二者在这里高度统一,也让对于这支军队的来源,传闻中的海外之地琼州,有了第一个印象。

    每一天,后营里都有婚配成功的女子被送出营去,她们的婚事董秀贞去亲眼瞧过,虽然说比不得高门大户的奢华,却自有一番热闹,通常是由军士的主官作为长辈,文化教官主持,新人身穿盛装,在一众同僚面前起誓相守一生,然后在众人的哄闹中送入专门开僻的帐房,红通通的烛火倒映在帐子上,让人面红心跳。

    莫名的她竟有些羡慕,因为相比画在纸上的夫君,这里的女子可以见面,可以倾谈也可以拒绝,不满意了自有上官做主,几次仅有的裁决全都有利于女方,原来人家是真得在保护女子,以至于她竟然有个荒谬的念头。

    若是自己不姓董该有多好?

    “不姓董也没戏,新法规定女子十八方能成亲,你才多大?”

    赵三娘子自从有了身孕,人也活泛了许多,两人经常来往,不知不觉,董秀贞将这个救下自己的女医官当成了好友,几乎无话不谈,闻言面上一红,只听对方又说道。

    “你家人的事,与你不相干的,这血海深仇,又像一根刺扎在心里,我家夫君是第一个冲入县城的,照理他是你的大仇家才对,可你要明白这是国战,你我没有私怨,你的亲人大部分是自杀的,还有死在战斗中,你却要向哪个去讨还?”

    董秀贞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子,哪里懂得那些,被她一说,有些哑口无言,可要说放下,又岂是轻易地的,赵三娘明白她的心思,柔声说道。

    “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么,家父是个罪官,流放到琼州的,你没见过罪属也该听说过,否则那天就不会拿个钗子想自杀了,我曾经也以为会像你一样,拿清白之躯去和人做交易,为家人换来一点吃食,可最终你看到了,在这军中,我比夫君更得人尊重呢。”

    赵三娘面上充满了骄傲,她在营呆了这么多天,当然打听过对方的情形,一听之下吓了一跳,竟然是个外科圣手,军中人人称颂,一点也不夸张。

    “我也能像你这般么?”

    “不能。”没等她回过神,赵三娘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家夫君不纳妾的。”

    让她一下子羞红了脸。

    赵三娘开了句玩笑,又正色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你有亲人战死,不能嫁军士,免得心中不舒服,可还有别的选择啊,琼州有大把的好男人可选,等你见识过,一定不会后悔。”

    她的话,让董秀贞不禁有些向往,传说中的琼州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让这么多人甘愿为之去死。

    “噎,雪花!”

    董秀贞理解不了一个南方女子见到雪花时的激动,不过她也感觉到了大营中的异样,随着河北地区第一场大雪的落下,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德祐四年,或者说至元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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