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元殿位于禁中的深处,虽然太皇太后因年迈也经常就在这里召见朝中重臣,可大多数时候都是白天。<-.倒底是深宫内院,尽管当今年幼还未成亲,宫中先帝留下的妃嫔宫人还是很多的,所以在此刻还有朝臣留在宫里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

    不过今天也是意外,原本谢氏以为不过是件xiǎo事,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谁zhidào拖来拖去最后就到了这时。眼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殿中的几位宰执都还没有用晚饭,谢氏自己倒没什么,她习惯了少吃多餐,晚个一会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殿中的那两位老臣年事已高,再加上精神有些激动,她生怕谁一个不xiǎo心就会倒下来。

    “先到这里吧,几位相公似乎从未在宫中用过膳,不如就趁着今日,陪老身一同吃些如何?”虽然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可也没有哪个臣子会在这时候犯病拒绝,三人齐齐举手称谢,就在宫女布置的案子后面坐下。

    陈宜中赶到这里完全是巧合,他本不zhidào王、留二人联袂入宫之事,更不zhidào他们所奏何事。从这一diǎn来説,也是不同寻常的,这説明政事堂几位当家人的意见分歧已经明朗化,如果碰上寻常些的帝王至少表面上还是要劝和的,因为这种争执于政事推行很不利,更易激起党争。

    太皇太后谢氏却不精此道,方才争执得最激烈之时,她除了袖手旁观之外毫无办法,因为在她看来,两边説的都有道理,根本没有立场偏向任何一方。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涌上心头,感觉比起刚入宫时的那些所谓宫斗来,简直就是xiǎo孩过家家一般幼椎。

    争执归争执,“食不言寝不语”这种基本修养还是有的,陈宜中因为经常不按时吃饭,导致肠胃有些毛病,再也无法像年轻时那样吃得飞快,另两位更是深通养生之道,讲究细嚼慢咽,一时间,大殿上只闻很轻的吞咽咀嚼之声,仿佛刚才的激烈争执根本从未发生过。

    谢氏吃得比他们还要慢,口齿有些不济,她只能吃些流食,一碗御田梗米粥被她一xiǎo勺一xiǎo勺地送到嘴里,再一diǎn一diǎn地咽xiàqu。除此以外,她的案前就只有些素菜,这样的排场,别説是皇宫大内,就是临安城中寻常的富人家也远远不如。

    “老夫齿稀,这羊肉有些粘口,无法消食,与权,你还年轻,不如你用了它吧。”留梦炎端着一个xiǎo碗递到陈宜中那案上,他zhidào陈宜中好食肉,可刚才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一荤一素一汤,没过一会儿陈宜中的那碗就见了底,因此才有此举。

    “多谢留相,那就却之不恭了,不瞒各位,某还就好这一口,而且这宫中的做法与市集上又有所不同,别有一番味道。”看得出,陈宜中确实喜欢,端过来就夹了一口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去御厨问问,这道羊肉是谁做的,叫那人写个方子来,一会交与陈相公。”谢氏笑着吩咐了亲信女官一声,女官应声而去,陈宜中少不得又站起身谢了恩。另一边的王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慢地咽下口里的饭,拿起边上的茶水嗽了嗽口。

    “老夫自xiǎo也算长在官宦之家,虽説不上大富大贵,也算得上衣食无忧。记得那还是先先帝之时,家祖母年逾六十许,每日里用食也有荤素之菜二十余,到了老夫这辈,今日若是回府,家中备菜也不会少于十样,可kànkàn太皇太后吃的什么,你我又吃的什么,老夫敢説一句,这羊肉是特为我等做的,对么?”

    陈宜中暗叹着放下著,心里在骂着这老贼,你倒是吃完了,就是看不得我好,不过一碗羊肉而已,用得着上纲上线么。留梦炎听着王熵的话,看了看自己的案前,又瞅了瞅上头太皇太后的那桌,若有所思地拈须不语。

    “王相言重了,宫中无长男,都是些寡居的妇人,用度自然不高,老身平时吃素,又常常是一个人,摆那些排场给谁看。再説了,国事艰难如此,百姓们都看着宫中,哪里还能如先先帝那时。”谢氏不zhidào想起了什么,端着碗发起了愣。

    “太皇太后説得是,国事艰难,计司那里年年入不敷出、朝吃卯粮,原本的赋税重地蜀中早已破烂不堪,每年还要从江南调粮去支持。荆湖已失去大部,江淮如今也打烂了,眼瞅着今年的税收已经无望,沿江的州府还免了三年的钱粮,怎么算,今年的岁入都不到去岁的四分之三。陈相公,为朝廷计,为百姓计,你为何就是不同意与元人讲和呢?”

    刚刚只顾着反对了,陈宜中突然记起自己还有要事上奏,他也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与元人议和是迟早的事,趁着现在自己这边占了上风,要怎么谈都能主动些。可如今这事情一出,再想从容去谈就难了,只怕朝中的那些言官首先就不同意,搞不好就会上书参劾,他摇摇头没有説话,从袖笼中取出一封文书,递给了王熵。

    王熵见他无语,正想着要趁胜追击,见他突然递过来一封文书,不解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留梦炎见他如此,情知发生了大事,赶紧从他手中拿过文书,只看了一眼就叹了口气,索性他还记得他在哪里,看了一眼太皇太后的方向,谢氏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举动。

    “怎么了?老身已经吃完了,拿上来吧。”谢氏以眼示意了一下,一个女官走下殿,从留梦炎那里接过文书,也不打开,径直走回去,将它拿给了谢氏看。

    “这这是几时到的?怎会如此。”谢氏只看了几行就大惊失色,文书是李庭芝写来的,用的是军递最高级别的六百里加急,整个文书只有一个意思,原淮西制置使夏贵在城中被鞑子刺杀,与此同时,鞑子大军已经攻到了淮西边境。

    “臣刚到枢府这文书就入了城,事情紧急,臣不敢擅专,遍寻政事堂都不见二位相公,才zhidào都在太皇太后这里,于是臣才赶过来的。”陈宜中简单地説了下自己前来的理由,王留二人对望了一眼,在这种军国大事面前,别的都属可有可无了,陈宜中真是好运气。

    “圣人也勿心忧,臣度李庭芝必然已经身在庐州,有他坐镇,淮西便无大患。他在此书中也只是将事情报与了朝廷,并未请发援兵,臣度他应该有了退敌之计,我等不妨镇之以静,kànkàn事情会变得如何。”

    见谢氏惊得变了颜色,陈宜中不慌不忙地出言安慰道,此刻,另外两位相公也看出文书背后的意思,见谢氏以眼相询,不约而同地diǎndiǎn头表示赞同。

    “臣启太皇太后,此书应该只是先行,详细的供状等物应该随后会到,在此事查清之前,我等非但不能与鞑子使者相商,更应限制他们的出行,以防他们还有其他的阴谋,若是查清他们与此事无关,再做打算。”

    陈宜中説完,看了王、留二人一眼,他的措置非常恰当,不温不火,与其等到事发让朝中大哗,御史上书到不可收拾,还不如自己先动手控制局面,两人没有什么可説的,都diǎndiǎn头表示附议。

    “再者,淮西无帅,此乃朝廷要地,国家屏障,须得马上遣一合适之人前往镇之。二位相公,正好圣人在此,若有恰当人选,不妨现在就提出,免得又是议而不决,白白浪费时间。”

    王熵在心中哀叹,陈宜中这是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表面看来他做得大公无私,可这一时半会让他到哪去找这么一个人来。他zhidào如果自己提不出来,那就只能同意陈宜中的人选,否则就是成了故意为之,这还是在太皇太后眼前,这招太狠了。

    “陈相这么説,心中毕然已经有了人选,不妨先提出来参详参详,大伙都是同僚,有何不妥之处,也能及时补救。”留梦炎朝着谢氏拱拱手,眼睛却看着陈宜中説道。

    “淮西制置身处前线,此人必须通军事,资历职位也要相当才能服众。某以为,殿前司都指挥使张彦可当此职,他此刻就在沿江一带,况且建康之战中颇有战功,升赏也是题中之义,只须遣一中使往告,让其就地转往庐州即可。”

    不得不説,陈宜中提出的这个人的确很合适,以张彦的品级担此职已经搓搓有余,真要转任,还得要像夏贵一样加官才行。留梦炎仿佛早就zhidào他会提出此人一般,毫不出意外地笑了笑。

    “既然陈相提出了人选,老夫就説説,你説得bucuo淮西乃是要地,所去之人不仅要有资历,还得有才干。若説张彦嘛,也不是不可以,可他毕竟是殿前司主官,就算出京任职也非是这般。”见陈宜中当即就要反驳,留梦炎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先听我説完,这才转身面向谢氏。

    “陈相大概是忘了,朝廷此前就曾下了诏书,以淮东副使朱焕出镇淮西,让夏贵转任淮东,现在看来此议难行了。”他指的是李庭芝在文书中説的朱焕不为夏贵旧部接受,强行任命恐怕会致乱之事,顿了一下,他接着説道。

    “然,并非没有更合适之人可往,好叫圣人知晓,如今武将出任路臣,往往有跋扈之为,时日一久就会尾大不掉。”他説的这人大家都很明白,前有范文虎,后嘛,当然是这位刚刚传来死讯的夏贵了。

    “老臣不才,在此推举一人,可任淮西制置使、知庐州。”他振振了衣冠,对着谢氏一拱手,朗声説道。

    “何人?”三个声音同时发问,陈宜中和王熵见抢了太皇太后的话头,自知失仪,都赶紧谢罪。

    “此人咱们都见过,建康之战叙功第二的那位直阁刘禹刘子青。此前就有汪太傅及李庭芝上表保举,现在老臣亦推举此人,请太皇太后圣裁。”

    没想到留梦炎会突然提出这个人,王熵听完眼睛一亮,对啊,怎么把他给忘了,这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啊,陈宜中也説不出什么来。谢氏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微微一笑,人还没见到,已经有这么多人保举了,这个年青人究竟有什么能耐?她想亲眼kànk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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