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不花,多谢你的慷慨。 ”

    刘禹向这个蒙古人行了一个汉人的揖礼,人家付出的是近百条活生生的性命,值得他以礼相待。脱不花苦笑着回了一个屈身礼,如果失去这些忠心的手下,能够换来大汗想要的东西,他有什么舍不得的,原本这一趟,就做好了九死一生的打算,否则他也不会答应迭刺忽失的要求,参与对马贼的攻击,人家和他可没有仇。

    这个看似彬彬有礼的汉人委实年青了些,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容不得他不重视,同他所熟知的那些汉人不一样,此人对于黄金家族内部的纷争,知道的比他这个海都汗的心腹还要多,就连那些无比拗口的地理名字,都畅说如流,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天生就在那里长大。

    “脱不花,恕我直言,你们大汗选择的方向不对,西北有什么?人口不多,地域广阔,夺下来也守不住。北上吧,只有北上才有出路,那里是成吉思汗起家的地方,是忽必烈祖业所在,他丢不起,拿下了那里,就能切断漠北与大都的联系,才能得到东道诸宗王的响应。”

    “你是说哈刺和林?”脱不花这些天除了散步,余下的时间都给了语言学习,他本来就有不俗的汉话底子,要纠正的不过是发音而已,而对于这种类似老外的汉语发音,刘禹在后世就听过无数回,基本上不存在沟通障碍,因此这一次,两人没有通过翻译,直接进行对话。

    刘禹点点头,对于蒙古人来说,哈刺和林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圣地,就如同基督徒之于耶路撒冷,而这座大都城,不过是寄居在一群汉人当中罢了,有这种心思的可不只是海都之类的叛逆,就连忽必烈的宫廷中,有类似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撇开那些人口、部落之类的不谈,拥有了哈刺和林,海都就可以召开忽里台大会,明正言顺地选举蒙古大汗,在他的操纵下,结果还用说嘛?

    “窝阔台的子孙,哪怕只是襁褓中的一块肉,都是大汗的天然继承者。”刘禹望着他很严肃地说道:“脱不花,我认为这句话既然出自伟大的成吉思汗之口,那就应该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下去,黄金家族的每一个子孙都理应严格遵守,违逆的将被长生天唾弃,为全蒙古所有的子民不容。”

    “关于这一点,我代表大宋坚决地支持海都汗的正义行为,反对一切篡夺正统的非法勾当。”刘禹的义正言辞让脱不花有些恍惚,似乎穿越到了某个言论自由的年代,再一次地被代表了。

    “你不相信?正式介绍一下,本官为大宋朝廷所任命的全权大使,拥有与任何友好国家的缔约权,如果你想看诏书的原件,我可以让人马上去取来。”

    这是刘禹第一次在他面前亮出身份,脱不花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的消息很滞后,根本不知道元人和宋人和谈的消息,这一回的信息量略有些大,他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

    刘禹没有管他,自顾自拿出一张卷成了筒子的地图,这张地图要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大得多,因为这是整个蒙古汗国的全图,包括了四大汗国和元人这时候的疆域,还有周边的邻国等情况,作为这时代非常有用的装b利器,再一次亮瞎了某个土鳖的眼。

    “h,y_g。”脱不花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当然他用的不是英语,这只是刘禹的脑补。

    “你们大概在这个位置。”刘禹指着阴山附近说道。

    “如果海都汗有决心,翻越金山,广阔的蒙古草原就在他的马蹄之下了,这不比西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强上百倍?”

    为了让海都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刘禹也是拼了,他拼命地描述着美好的前景,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威胁蒙古故地才能让忽必烈不得不转向北边,因为那是他的祖地,丢不得的,这和西北地区有着本质的区别。

    “恕我直言,这么做对你和南......的大宋有什么好处,如果我们真的那么做了,你打算如何帮我们?”

    冷静下来后,脱不花提出了很现实的问题,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刘禹这么卖力地推销大力丸,他在吃之前当然想要问个清楚。

    不同于忽必烈一力南向,海都等人一直都对汉人的土地兴趣不大,既而根本就瞧不上汉人的那一套,更别说连汉人都看不上的南蛮了,当然这样的评价他是不会说出来的,至少眼前的这个南蛮给了他十分深刻的印象,或者说是教训。

    “脱不花,请相信,我们和你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任何一种针对他们的行动都会帮到对方。在这样的前提下,大宋不希望海都和他的汗国消失,而相应地,若是大宋能帮他分担更多的压力,绝对是海都所希望看到的,我说得对吗?”

    “没错,这正是我们需要的。”脱不花点点头。

    不管心里怎么想,那个庞大的汉人国家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强悍,他们在蒙古人持续地攻击下,已经坚持了超过五十年,多次挫败敌人的进攻,取得了包括一位蒙古大汗在内的战绩,脱不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刚才你也说了,你们正在和他们和谈。”

    “对,这就说到重点了,重点就是,这个和谈的结果,是由我来控制的,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刘禹掀开了他的底牌,脱不花不由得张大了嘴,这个意思很明显了,他可以同元人签订合约,也可以将谈判僵持下去或者弄崩,一切都取决于他的意愿。

    “可是......”

    “忽必烈为了征讨你们的叛乱,正在大举集结,在大都城周边就能看到,总数你可以自己去算,看看我有没有欺骗你。”刘禹不怕他去打听,因为现在双方表面上还在和谈,虽然知道这些兵马最后会去到哪里,但是明里元人是不会承认的。

    脱不花相信刘禹不会骗他,因为这个骗局太容易拆穿了,再说了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容忍叛乱,出兵讨伐是很自然的事,他这一回来大都,也有奉命打探军情的任务在里头。

    “请相信我,忽必烈这一次的决心很大,他不会只满足于将你们赶回去,按照我最近得到的消息,他所集结的兵力足以对付所有的敌人。而你们正是首当其冲,其次就是笃哇,搞不好他连钦察人的主意也会打,要知道一个统一而广阔的汗国是他毕生的愿望,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人一旦老了就会变得固执,所以我才会为你们担心。”

    虽然是颠倒黑白的话,刘禹说起来却是诚挚无比,如果没有这样的厚脸皮,是无法在残酷的推销行业中生存下去的,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感动了,那付悲天悯人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脱不花能感受到他的诚意,却不知道这份诚意有何用处,同大宋结盟么?且不说海都汗屑不屑于,对双方来说好处在哪里?他不相信宋人会主动出兵,这是一个把防御浸透到骨子里的国家,最大的本事就是缩在高大的石头后面等着敌人撞上来,而眼前的年青人给他的感觉却是那样的笃定,他凭什么?

    “不,我们不需要盟约,对于国家来说,那张纸就是用来撕毁的,大宋对此有着无数的教训,辽人、金人、还有你们蒙古人,一旦强大了没人会遵守,你的海都汗也不会例外,但是。”刘禹用了一个经典的转折“那也是海都取代忽必烈坐上蒙古大汗的位置之后的事了。”

    “请继续说。”脱不花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此人会提出这类的要求,看来人家的头脑很清醒,而且一点都不迂腐。

    “一个默契,或者说一个不受制约的联盟。”刘禹提出了他的见解。

    “迭刺忽失能为你们做什么?带来你们需要的东西,你们回报他的,是一条畅通的商路?”

    从现象看本质是刘禹的长项,他往往能从最功利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而没有这时空宋人的条条框框制约,这么靠谱的猜测一出口,脱不花就只余下了点头的份儿。

    “我说过他能提供的,我一样可以,说说看你们最需要什么?”

    “铁,大量的铁,没有它我们就没有足够的箭簇和盔甲,为此我们可以用良马来交换,你们不是最缺这个么?”

    这是脱不花过来的第三个目地,迭刺忽失虽然答应了他们,可没有说出一个准确的时间,反而以此为要挟让他帮忙剿灭马贼,通往西北的商路不是那么容易建立的,如果这个宋人连这都有办法,那他所说的合作就真得有可能达成了,毕竟实质上的东西谁都不会拒绝。

    听到是这样的要求,刘禹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后世的钢铁比大白菜还便宜,在这个时空却是国力的象征。建康一战与其说是靠着那些黑科技,还不如说是数倍于敌人的钢铁投放量,光是精钢打造的箭簇,宋人发射的频率就远远超过了攻城的敌军,当你能够不要钱似地随便扔铁的时候,守城就是一件没有技术含量的活。

    这条线他打算交给丁应文来做,他们同迭刺忽失本来就是竞争的关系,现在后者不在了,取代他是顺理成章的事。而更重要的,只有丁家的人才懂蒙古语和突厥语,刘禹的手下还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谈到这里,刘禹明显感到了脱不花的急灼,这个要求估计比同某人结盟抗元还要重要,现在的问题在于,元人是禁铁的,当然是针对的汉人,而丁应文正是一个汉人,他要做起来就没有迭刺忽失那么容易。

    “没问题,具体的数量和交易方式,我再安排人同你谈,不过,迭刺忽失得到的待遇,我也要,在海都的境内,必须要保证我的人绝对安全。”丝绸之路啊,这个可以有。

    这是当然的,不用刘禹说,脱不花也不可能做自绝财路的事,见对方答应下来,他这才重新开始审视之前的那些话,也许大汗真的需要这么一个结盟的对象,至少它比大都城里的那位要好对付得多。

    “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如果能像你说的,达成一个不那么受限制的同盟,我们希望大宋不要同忽必烈和谈,双方在各自的方向上施加压力,才能达到牵制的目地。”脱不花的语气开始变得郑重起来。

    “很好,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近日我将会为海都汗送上一份礼物。”

    刘禹故作神秘地说道,让脱不花听了心痒难当,却又不敢去问。

    蓟州消息传回大都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忽必烈看过之后就放到了一边,没有再加以理会,从他的脸色上,侍奉的王都知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是当他默数了十个数,大汗手里的那封奏章依旧没有放下时,这便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大汗的情绪不太好,心思根本就没在那上面。

    侍候这位草原来的君主要处处小心,他们往往不喜欢让内廷的宫人跟着,更不喜欢被人窥探心事,王都知无法像侍候他人一样曲意逢迎,只能中规中矩地当个普通下人。这样一来,同对手的竞争就落了下风,只是没想到,那厮居然在最得意的时候横遭暴死,让他暗地里不知道高兴了多少回,这真是老天有眼啊。

    “王忠源。”

    “小人在。”

    王都知一直暗中注意着上面的情形,因此当突然被叫到的时候,并没有愕然或是呆愣,立时就低头应下,这份殷勤才是他屹立不倒的最大倚仗。

    “明日,你从宫里找两个郎中,让他们去撒蛮府上,就说是朕的口谕,一切等他养好了才准进宫。”

    “小人清楚了,明日一早便去办。”

    忽必烈将手里的奏章扔到案子上,王都知用眼角一撇就知道这封奏章他根本就没有看,因为上面整齐如新,而没有被看过之后的掐痕,而大汗的神情,似乎有什么委决不下的事情。

    “不要明日了,一会你就去办,挑个医术好的,若是朕没有料错,他今夜多半就会到,好生与他诊治一番,明日朕要知道伤情究竟如何。”

    果然,片刻之后,忽必烈就改了自己的口谕,听他的语气,王都知心中陡然一惊,难道是这个位高权重的大汗心腹受伤了?还伤得不轻,这怎么可能,要知道他带的可是宿卫之兵,从技艺到装备都是全汗国之冠的,在自己的地盘上,有谁能伤他,又有谁敢伤他?

    “小人记下了。”

    既是大汗再三吩咐的事情,王都知哪敢怠慢,一下了值就亲自走了一趟广惠司,好巧不巧的是,唯一一个还在当班的正是之前打过交道的关汉卿。本来王都知并不想找他去,因为此人的医术在一众太医中并不显,陛下的意思明显是要选个好的,可这个点了?王都知忧郁地看看天,他怕临时命人去找,会耽误了大汗的事。

    那一日前来传话,其实他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深意,传闻这位关经历好酒、好赌、好曲,没准就是什么债主上门、红颜历劫之类的勾当,托他的是一惯得用的丁家,奉上的孝敬不少,他也就屈尊走上一趟,根本没想到此人和李总管的暴亡会有什么关系。

    “关经历,只有你一人当值?”

    “都知亲至,未能远迎,恕罪,今日轮到下官,原本还有胡院使同吴经历的,不过宫内有人来唤,说是哪位妃嫔身体抱恙,就在都知来之前不久,结果就剩了下官一人。”

    关汉卿站起身,面露苦笑,这位王都知素不相识,居然亲自为他传话,偌大的人情也不知道如何回报,眼下一看就知道为了公事,他心中有些犯嘀咕,莫非是大汗要出诊?那他这医术就堪忧了。

    “行了,就是你吧,奉大汗口谕,遣一医术高明者前往必阇赤长府上,为其诊治,他日前可能还未回来,你须得多呆上一夜,明日将结果报入宫来,大汗要听实话。”

    “下官领旨,这就去。”

    一听到是到臣子的府上去,关汉卿不由得松了口气,撒蛮总掌宫内宿卫,是大汗身边最得用之人,平时这种机会哪会轮得到他。没想到这样一来,王都知又卖了一个人情,他面带感激地拱手应下,随后便赶紧收拾行装,将各种需要的用具、药物等备齐,以防有不时之需。

    王都知传过旨后就出了宫,同李总管一样,他也在城里置了一套宅子,不过地方同李总管那里隔得有些远,这也是二人不和之故,他可不想一出门就碰上不想见的人。

    丁应文当然不属于此列,一直以来丁家就是他的钱袋子,去年的那档子事,让双方都倒了霉,虽然得到的孝敬并无短少,可他知道那是丁家节衣缩食才供上的,眼下几乎所有的铺子都为人所夺,人家也有一大家子人要供养,还能做到这个程度,他心里是很满意的。

    “应文,你老实同咱家说说,那位关经历是否遇上难事了?咱家帮得上忙么。”

    他的心情不错,居然一进门,就少有的主动揽事,这让等了他半天的丁应文都有些愣神,不是他的风格啊,赶紧起身迎了过去。

    “多谢都知了,不过是些小事,劳动都知一回已经是不该,哪还能让你再操心呢。”

    “行,你说没有就没有,要真的有什么事,咱家能办的只管开口。”

    王都知看了一脸,不像是客气,这才笑笑将事情揭过去,丁应文虽然年纪不大,可这份眼力劲还是不错的,没有顺杆爬给他出难题。

    “不瞒都知,眼下还真有件事要劳烦,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丁应文帮他取下外袍、冠带,等他坐到了上首,陪了一盏茶之后才小心地开了口,王都知的脸色不变,他知道此子前来肯定有事,就是在等这一刻。

    “说来听听。”能让丁应文为难的不会是小事,他也不敢打什么保票。

    “都知知道,丁家在城中的铺子尽为人所夺,虽然那个色目人已然身故,可铺子还是拿不回了,我等思来想去,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是否妥当,故此前来求都知一个示下。”

    “嗯。”王都知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发出了一个自己在听的信号。

    “听闻那个色目人之前就是做着西域的路子,如今他不在了,这条路子总得有人做,都知久在宫中,不知道咱们丁家有没有可能?”

    丁应文的话让王都知心中一动,两人最大的对头分别倒下,他现在得了利,在宫中取代了李总管之前的地位,丁家却没有办法拿回之前的东西,因为对方是色目人。但正如丁应文所说的,商路是一日都不能废的,宫里多少人还指着西边的东西,近日就有许多人朝他抱怨,说送进来的东西短了许多,如今细想想,这还真是个法子。

    “说说你的打算。”一旦有了兴趣,王都知也就不再装模作样,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向前,做出了一个倾听的姿态。

    盐铁之利为国家专营,一直到后世都是如此,要打通西域的商路,这两样都是必不可少的硬通货,特别是对于现在的蒙古人来说,一个是必不可少的吃食,一个克敌制胜的武器,所以丁应文如果有意经营,就必须要迈过这个坎。

    王都知一听就明白了,的确,眼下在大都城里,基本上已经无利可图,他也不可能撕破了脸去帮丁家挣地盘,另僻犀境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只是问题在于,丁家是汉人,要想拿到这个名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明白了,宫里头嘛,咱家会打听一二,此事能否做成,关键还在皇后那一头,之前你送了些东西,很得她的看重,倒不是无法可想,不过......”王都知说到这里,语气停顿了下来,丁应文赶紧从袖笼中掏出一撂纸,递了过去。

    “劳动都知受累了,这是一点小意思,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王都知心领神会地接过来,在心里估摸了一下,面上立时有了笑容,丁应文很了解他,这么说就肯定是有了办法,两人心照不宣地端起茶,结束了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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