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回来了?”

    禁中的政事堂外,王熵的坐辇被人抬到了阶前,几个直舍匆忙跑出来帮他停住、落辇,将人从里头扶出来,气儿还没喘匀呢,老平章就发了问。

    他是从家里匆匆赶到的,得到的消息是归来的人进了城,可是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回来了,一急之下在家中也坐不住,干脆乘了辇来这里等。七十多岁的人了,这么一通折腾,眼见着气色又差了几分,在堂上入值的留梦炎只比直舍慢了一步,看到的就是一个老态龙钟巍嬴嬴随时可能倒下的身影。

    “平章何苦自己来,有了信我自会到府上去,算算日子这应该是回来报平安的,不值得这么大动干戈。”他亲自下了阶,将王熵搀住,口里还不住地劝道,王熵不知道怎么地听岔了,当下就停住了脚步。

    “干戈?哪里又动兵了,眼下可打不得啊,要绥靖,不能由着底下的人瞎折腾。”望着老平章严肃的表情,留梦炎有些哭笑不得,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敬意,这个老人可能耳背听不清了,心里想的全都是朝廷大局。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动兵,好着呢,你慢些走。”

    平时看上去也就几步路的事,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走得这么慢,留梦炎一边扶着他一边还得看着台阶,按规制政事堂仅比皇帝上朝的大庆、垂拱等殿低一级,为示尊崇,这台阶不多不少正好八级,数着级数上去,留梦炎的额头已经微微见了汗。

    “是哪个回来了?人到了没有。”奇怪的是,一进到主事的那间大房里,王熵就恢复了神情,同之前那个风烛残年摇摇欲坠的老者判若两人,甚至行走都快了几分,反而将留梦炎落在了身后。

    “你老莫急,陈尚书去叫了,稍待片刻定然就会到。”留梦炎跟进去的时候,王熵已经坐到了当中的炕桌上,便如往常一般拿了些待批的奏报,也有已经批复后送过来的,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让老人没那么无聊而已。

    “汉辅啊,不看了,你去忙,那么多的国事,用不着陪我这个将死的老头子。”

    王熵叫住了他,语气平淡地说道,留梦炎心头一阵哽咽,拿着东西的手不得空,只能屈身低了下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书案前,一连默默念了几个“静”字,这才心无旁骛地开始处理堆积在案头上的公事,王熵说得没错,自己今后怕是一刻也不得闲了。

    礼部尚书陈景行没有在他的官衙等到来人,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政事堂的老平章、相公们甚至宫里的圣人都在等着北边的消息,哪里还端得起沉稳大气的重臣架子,竟然是连随从都不用,亲自上门走了一趟。

    “大宗伯。”做为此人的直属手下,柳岳自然认得他是谁,见他亲自登门到访,不由得吃了一惊,要知道这不是在自己的家中,而是兴庆坊的刘府。

    “硕人,不请自到,多有失礼之处,见谅。”陈景行只是用眼色同他打了一个招呼,转头冲着堂上的女主人正色拱了拱手说道,本来以他的品级用不着先行见礼的,可既然自己作了不速之客,对方又是女子,当然要作个姿态了,不然传出去就是失礼。

    “尚书到府,未曾远迎,是府上失礼了。”璟娘才刚刚接过柳岳递过的书信,都还没有来得及拆封,若不是从小严格教育打下的基础,她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些局外人,管他是朝廷上的几品官,哪有得知夫君的消息更为重要?

    礼貌上的客套一完,堂上的三个人就失了语,如果是男子还好说一点,随便聊点什么都行,可偏生对着个女主人,陈景行顿时感觉如坐针毡,怎么开口都是不对,又不能说刚坐下就走?这样一来就尴尬了,他这个品级最高的都不说话,作为下属的柳岳哪敢插嘴,两人都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对付奉上的茶水,仿佛那是多么极品的珍物一般。

    “方才家兄差人见召,言及来信之事,二位若是不忙走,就在此处用些吃食,请恕我先失陪一会。”璟娘没功夫同他们磨,找了个借口站起身,她的话一出口,陈景行就暗自松了口气,跟着站了起来。

    “硕人既然有事,我等就不打扰了,他日等刘侍制回来,再行登门拜访,告辞,硕人留步。”

    主官都走了,柳岳自然不好再坐着,反正交待的事情已经送到了,两人在女主人不住的抱歉声中退出了客厅。璟娘等他们的身影在眼前一消失,就收敛了神色,快步返回堂中,夫君的信就拿在她的手上,偏生糊得极紧,她一着急就想用手去撕。

    “我来吧。”听潮拿着一把剪子,从她手里接过信封,循着粘口处小心地挑开,然后一剪到底,除了开口处,一点都没伤到内里,她从挤开的封口捻出一个样式奇特的东西。璟娘急忙拿过来一看,原来信纸被人折成了一个纸鹤形,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沿着皱折将信展开。

    “璟娘吾妻如晤。”看到那笔字的一瞬间,璟娘的眼晴一下子就湿润了,这毫无疑问是夫君的亲笔,如此有特色的字体,全大宋只怕都找不出一个模仿者。

    “一别数月,犹如经年,为夫饮马黄河之时,爱妻尚在大江之滨,远隔万里心心相惜,思念之情如同江河入海,源源不绝......秋叶渐落之时,便是为夫回家之日,爱妻情切,离别之语言犹在耳,万万不可自误,否则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听潮,你家娘子若是不听话,郎君授权给你,不用客气,有事我给你担着,只有一条,让你家娘子好好地,洗干净了在床上等着吧。”

    开始还故作附庸风雅地一通深情,勾得璟娘珠泪琏琏,可是到了结尾处画风突变,一下子就冲淡了她的相思之情,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惫懒形象,就像那个方盒子里显示出来的嘴脸,有一点点不羁、一点点坏笑、一点点色心、还有......满满的爱怜。

    “扑嗤。”听潮就着她的手跟着看完,读到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对于娘子的佯怒,她难得地显出了不屑,郎君上面说得很清楚了,娘子现在归她管,有什么事都有人担着了,她还怕什么?

    “娘子,可看完了?这个时辰,该沐浴休息了,奴去与你准备热水,稍后过来叫你。”

    说完不待她答话,就趾高气昂地走了,璟娘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了信上的那些话,夫君的情话都比他人特别,让她激动之余还有点小羞涩,秋叶渐落之时,怕是就要到来了呢。

    “......下官是侍制亲自遣回的,正式的文书已经交与了陈尚书,上面写得很清楚,临走之时侍制特意嘱咐下官,给诸公提个醒,元人并无缔约诚意,朝廷理应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发话的是闻讯赶来的左丞相陈宜中,他并不是比他人晚收到消息,而是事情太多脱不开身,听到这样的言语,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大变,下官亲眼所见,元人正在大举征发,南下的官道之上汗牛充栋,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哪怕入了夜依然如此,若是朝廷没有准备,恐怕会有不测之祸。”

    柳岳是第一次被召进大宋的行政中枢,他原本还有些怯意,因为面对的三人是这个庞大国家的首脑人物,与自己这个正七品的小吏差了何止千里,可是一开口谈到了沿途所见,不知不觉就有了一股勇气,语气甚至有些严厉。

    “危言耸听、无稽之谈!”不待他说完,陈景行就出言一口打断,同时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个和约是在他的牵头之下完成的,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怎么会容得这样的言辞来干扰圣听?

    “你说的话在座的诸公都知道了,回来一趟不容易,还没有着家吧,先回家去看看妻儿,事情以后再说。”留梦炎也有些不满他的言辞,可是毕竟是宰相气度,他阻止了陈景行的口诛笔伐,温言对着一个七品小吏说道。

    人是陈景行领来的,自然也要着落他送出去,三位相公默默地看着手上的公文,脑子里呈现的却是那个小吏刚才所说的情景,元人真的会毁约来攻?如果是真的,朝廷要如何应对?拿什么去应对。

    “今天只是第一批,若是老夫所料不错,日后还会有人回来,事情究竟如何,总会有个分晓,你我也不必因此乱了心境,各自去忙吧。”

    王熵口齿清晰,条理清楚地说道,此刻他的头脑无比清醒,这个礼部小吏绝不会拿这种大事来开玩笑,不管元人想做什么,大宋自己的内部不能乱,一旦乱了就更加无法收拾了,老平章的眼神透过帘子望着堂外,显得那样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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