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护灵、路帅亲祭的盛况,连同他最后的那段讲话,通过遍布琼州的广播系统清晰地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从军,不仅有着现实的利益,让一个普通之家成为高人一等的军属,一旦战死,更是备极哀荣,名字被刻在黑色大理石墙上,享受官府每年这个时候的公祭,还能额外得到亲人的一份血食,试问,还有什么归宿比这里更让人向往?

    有时候,人要的其实很简单,得到社会的尊重,刘禹相信,当他们被黥面被侮辱的时候,都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战斗力,此刻,更将会一往无前,而这种尊重,最终将化成他们心中的归属感,同朝廷的制度相比,孰好孰坏,已经在军中普及识字,整体文化程度冠绝这个时代的一支强军,心里会明白,更会清楚一点自己将会为何而战。

    姜才是第二日才来到英烈祠的,他并不想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就连一个亲兵都没带,提着一把工兵铲,挟着一个包裹走入园中,当他正要绕过陵园正中那面高逾两丈,造型如城墙般的英烈墙时,眼光突然在最上一排,其中的一个名字上停下了。

    “昨日刻字,大郎的名字是第一个凿上去的。”一个熟悉的女声,将他从失神当中唤回来。

    黄二娘一身素衣,不过没有插白花,手中挽着一个提篮,里面装着香烛和几个食盒,这个时代纸是一种很贵重的事物,没人会烧着玩。

    “奴想着,招抚今日也许会来,能否让奴也送他一程?”

    “有心了。”姜才点点头,绕过石墙,整个陵园的全貌慢慢呈现在他的眼前。

    整个园区占地极广,从他的脚下一直延伸到黎母山的山脚,而黎母水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另一侧则是琼山大营,整齐的操练号子清晰可闻。

    延着铺设已毕的甬道一路前行,到处都充满香烛的味道,那些排列齐整的墓穴,如同横山寨下的烈士陵园一样,走过那一个个认识或是不认识的名字,姜才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似乎害怕动静太大,打扰了这些长眠的英灵。

    在一个僻静处寻了块空地,他将包裹放下,自己挥舞着工兵铲,挖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坑,然后打开包裹,将里头的一套衣甲放了进去,用手拿起那个与儿子头颅大小十分吻合的铁盔,轻轻摩梭着,就像在抚摸大郎的发梢,那些潜在脑海深处的回忆更是如潮水般袭来。

    “儿大了,爹爹且看吧。”

    “不能破敌,甘伏军法。”

    “前方十七里处遇敌,儿观敌影影重重,似有埋伏,特来回报......”

    “住口,遇敌不前,弃下而归,来人,拿下,即行军法。”

    ......

    姜才被自己喝出的一个“斩”字吓得手上一哆嗦,铁盔“骨碌”滚进了坑里,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再去拿,却又慢慢地收了回来,曾经被他喝骂,甚至差点打杀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呆呆地凝视了一会儿,姜才站起身,举起工兵铲,将挖出来的土一铲一铲地送了回去,黄土渐渐淹没了衣甲,也埋葬了一颗老父的思子之心。

    “见过招抚。”就在坟莹渐成的时候,一个守园的老卒,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朝他施了一礼:“姜虞侯的灵柩,昨日抚帅特意关照过,就连石碑也刻好了,小的这就去着人拖过来,即刻立上可好?”

    “有劳。”姜才将工兵铲戳到地上,向他点头致意:“棺木就无需了,将石碑送过来吧。”

    在几个老卒的帮助下,姜才亲手将那块黑色的石碑立到坟前,石碑的正当中书着“左武大夫、飞骑尉、侍卫马军司都虞侯姜宁”的安样,不过下首的生卒年却留了白,显然,这么做只是为了宽慰他的心。

    石碑立好之后,为首的老卒拿出一条铁链子,交与他:“这是虞侯的军牌,请招抚收好。”

    与虎贲军军士的不同,这块牌子的正面刻着一艘乘风破浪的宋军制式快船,摸着牌子后头凹进去的钢体字,姜才压抑在心里的那股悲痛募地涌出,只觉得五内俱焚、心如刀绞,一双虎目蓄满了泪水。

    老卒们悄然退下,只余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地上将那些食盒一一摆好,不用回头,姜才都闻到了里面的味道,正是儿子生前最喜欢吃的那几样,他用力将那块牌子摁在手心,回过头朝向那个妇人。

    “二娘,营中休沐之后,某去寻你,可使得?”

    正打算用火柴点燃香烛的黄二娘,乍闻之后心里一惊,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双目通红、满脸沧然的男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甚至都没有问一句,寻了她去做什么?

    “恭喜。”

    琼州大营的中军帐中,刘禹一拱手,满脸喜色,感觉比被他恭贺的对象还要高兴,而站在他面前的金明,拿着那张由陈自明老先生亲手写就的诊断书,看了又看,似乎根本不相信上头的结果。

    “难怪,那婆娘这几日神神秘秘,问她出了什么事,又不肯说,有就有了嘛,甚了不得。”

    看着他一脸的满不在乎样儿,实则眼睛都在放光,刘禹也没有去揭穿:“嫂嫂怕是空欢喜一场,想弄确实了再说与你知,倒底是头一胎,当然要仔细些。”

    金明点点头,他知道刘禹一大早巴巴地跑过来,决不可能就是为了送个喜信,将那份诊断书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这个小动作倒底还是暴露了真实的心情,看样子,是打算亲自去给盼子盼了好多年的妻子一个惊喜了。

    “说吧,你打算让某做什么?”

    “两件事,这样的牌子,要发到每一个军士的手中,不过在发之前,还要履行一道手续,你来带个头吧。”

    说完,刘禹将一块牌子扔给他,与发给阵亡将士的那种大致上相同,金明接过来一看,牌子的背面刻着他这个一军主帅的名字、职事等信息,而其中有一项却空着。

    “这血样是何意思?”

    “你在军中日久,应当知道,战场所受创伤,犹以失血过甚为最,一旦命中要处或是抢救不及,纵然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救不回来,而在这种时候,就要进行紧急补血。”

    刘禹不过是个二把刀,专业的名词他自己都不懂,只能用最浅显的道理来说服他,这就是急救当中最常用也是最为有效的手段......输血,可在输血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要做,否则救人就变成了害人。

    “人有相似,血有相同,可倒底哪些人的血样相近,还要进行一番测试,之后便把结果印在这上头,如果在战场之上受了伤,需要补血,大夫只要一看牌子上的标识,就能立刻寻找合适的血样来进行补充,这么说,你是否能明白?”

    “就像是滴血认亲?”

    金明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理解,符合这个时代的认知。

    “相去不远,这件事,会随着军牌的发放一体进行,到时候,是由军士们分批去城中医院进行,还是约定时间,让大夫来营地当场实行,你去同胡通判商议,现在某要说的是第二桩。”

    对于他,刘禹无需客气,直接了当地提出来:“前些日子,你让人帮过张青云修堤坝,如今还有一项工程,时间卡得很紧,张青云那里还不曾完工,一时抽不出太多的人来,某需要全军的襄助。”

    这就是他的打算,对于筑拦河坝这样的人力工程,技术方面全都交给了后世,目前有一支专家团队就驻在开发区,以备随时接受咨询,他打算利用雨季将至的这一段时间,用最大的人力将工程抢出来,然后再摸索着进行水轮发电机组的安装和调试。

    眼下琼州各处的建设已经进入一个井然有序的状态,大部分的事情,不需要他再亲自监督,之前定下的规章制度就会被手下严格遵照执行,而他也终于达成了自己的理想,将主要的精力放到把握发展方向上来,在眼下,尽快普及电力就是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否则什么样的现代化设施都无法起到作用。

    这是规划中的第一座小水电,装机容量还不到一万KW,也就是一个试验性质的东西,可只有实物,才能让那些完全不懂的人尽快上手,哪怕是拔苗助长,首先你得有棵苗才行吧。

    琼州大营中足有十多万人,全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天天就让他们这么操练,只吃饭不干活,不光是刘禹觉得有些可惜,就连金明也过意不去,否则不会主动去帮张青云的忙,而此时他所考虑的不是能不能做,而是工程要求得太高,他们这些人并没有太多经验,能不能做好的问题。

    没等他将利害关系想明白,突然一个声音在帐外响起,让帐中的二人都是一愣。

    “禀节帅,杨参谋的人回来了,有要事要报与节帅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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