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统计府中各处田庄出息的时候,内院这些管事嬷嬷早早地就将这些账目清点好送过来,也是尔芙特地吩咐下的,毕竟这些田庄庄上送来的账目都关系着各处田庄庄户们能分到手的红利,早一日彻底核算清楚,便能将红利早一日分发下去。

    田庄上那些庄户们辛苦一整年、盼望一整年,她也想让这些庄户早日安心。

    尔芙身前的炕桌上,摆着厚厚一摞账本,别看瞧着好像很多,但是却远没有看到得那么多,因为在这隔时代识文断字的人本就不多,能写得一手蝇头小楷的人,更少之又少,最起码四爷府田庄里的那些庄头都不会,指望着这些粗人将一笔笔账目记录清楚,自是需要厚厚的一大本了。

    她一手笔,一手算盘地清点着账目,越点算就越是心烦,因为这些账记得太乱了。

    如果不是她清点过两本,确认其中并未发现任何问题,她都忍不住怀疑庄头是想要利用这种手段来贪墨府里的收益了,真难为管事嬷嬷们是如何做到几日时间就将这些账目核算完毕了。

    “这本没问题了!”又清点好一本,尔芙低喃着,伸了个懒腰。

    随后,她一边在账本最后一页留下自个儿的亲笔签名,一边拿过摆在旁边的私章盖印,做好这些,诗兰她们便能够将这本账本送到公中库房保存了,也意味着这个田庄今年的账目彻底核算清楚,该分发给那些庄户们的红利,也就可以分发下去了。

    虽然是辛苦,但是尔芙心里却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四爷奉圣命追缴欠款,又提议士绅一体纳税,可以说是将满朝文武和天下读书人都得罪惨了,想要扭转他在百姓之间的名声,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做出任何收买人心的事,尔芙只好提议从这些佃租府里田地的贫苦佃户身上想法子了。

    给佃户们分红利,这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稀罕事。

    尔芙怕底下的庄头和管事嬷嬷不尽心,又无前例可循,她这才不得不忍着恶心,一笔笔地核算账目明细,等到明年就不需要如此烦劳了,随随便便抽查几本账目,也就足够了。

    “贴上封条,列出明细,等这边这些账本都清点完毕了,再一块送去秦嬷嬷那。”她将清点好的账本往诗兰跟前儿一推,低声吩咐道。

    说完,她就又拿起一本账本,细细核算起来。

    诗兰和诗晴她们也闲不着,因为她们还需要抄录出明细来归档,方便日后查对,毕竟这些乱糟糟的账本想翻查起来不容易,而且府里在各处的产业也是真不少,总不能每次想要翻查的时候都钻到满是灰尘的库房里去翻腾吧,所以早在尔芙成为府里嫡福晋的那天起,尔芙就定下了这么一条规矩。

    账目送入府里,确认无误后,抄录总账和明细账,流水账归于库房收存。

    每到此时,尔芙就想着是不是该催催无涯书院那边的山长,自个儿又是出银子,又是出地方,千辛万苦地办起这么一所职业性的学院,不能让这所学院成为一处摆设吧,那些学有所成的孩子,也该让他们离开书院,正儿八经地找个差事,自个儿养活自个儿了吧,这样自个儿也能雇佣下一批懂得精算账目的账房了。

    她心里是乱七八糟的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噼里啪啦地拨动着算盘珠。

    尔芙这么一忙就是大半天的时间,连小七过来正院给自个儿请安,她都没有时间理会,更是临时抓壮丁地抓着小七和自个儿一块清点账目,直到外面天色渐沉,她这才坐直身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天色暗了,把灯点起来吧!”她指着房间角落里摆着的烛台,低声吩咐道。

    说完,尔芙也不打算起来活动活动,她一手揉揉发酸的肩膀,一手胡乱将炕桌上整理好的账目推到旁边些,便伸胳膊伸腿地伸起懒腰来了,再然后就浑身放松地靠在窗边摆着的靠枕上了。

    躺了片刻,她瞧着趴在炕桌边抄写不停的诗兰她们,柔声说道:“你们也歇歇吧,天色暗了,容易伤眼睛,再说你们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额娘,小七真是看不懂您了。

    这些管事嬷嬷都已经清点好账目了,您随便翻看两本,看看管事嬷嬷们和庄头有没有勾结贪墨就算了,又何必这么辛苦地亲自核算呢,您不是常说用人不疑么,您这明显是说一套,做一套啊!”小七端起凉茶,微抿了一口,笑着打趣道。

    尔芙闻言,扭头瞧瞧躺在另一侧伸懒腰的小七,笑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不错,但是事关钱财,还是要谨慎些,再说额娘也不是不相信秦嬷嬷她们,只是这次的账目关系到府里数百佃户们分到手的红利,容不得半点差错,又是第一天如此,自是要格外仔细,待明年就不需要如此了。”

    “给佃户分红利,额娘,您也是太大方了!”小七有些不理解的嘀咕道。

    尔芙笑笑,随意地拿起一本还未核算过的账本翻看着,柔声答道:“你经常出入你那些堂伯叔叔们的府里,和你那些堂亲姐妹也时有往来,或多或少该知道些朝上的事,该明白你阿玛的难处。

    要知道,当初皇上见国库存银所剩不多,命你阿玛清缴朝臣在国库的借贷欠款,这可是个苦差事啊,正所谓借钱容易,要钱则难,你阿玛惹得满朝文武心里不痛快,如今又提议士绅一体纳税,更是得罪了全天下的读书人,额娘没有别的办法替你阿玛分忧,只能想出这么个蠢主意来替你阿玛挽回名声了。”

    说完,她就又是一阵苦笑。

    因为她觉得她做得这些事,根本就不足以挽回四爷已经被抹黑的名声。

    士农工商,农民看似地位颇高,却没什么话语权,别说比不得那些识文断字的读书人,连位列最末的商人也不如,指望着成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替四爷挽回名声,实在是太愚蠢了。

    不过她也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任何一种收买人心的事,皇上能做,官绅能做,商人能做,甚至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做,唯有皇子不能做。

    “阿玛太过正直了!”小七闻言,也是脸色发苦。

    尔芙笑着摇摇头,因为她并不赞同小七的说法。

    她不觉得四爷正直克己有错,也不认为四爷整治官场有错,反倒是那些早就忘记勤政爱民的官员错了,他们为了向康熙帝显示自个儿的清廉,枉顾康熙帝体恤官员之心,肆无忌惮地从国库借银子,借而不还,愣是将偌大的国库借空了,四爷奉旨追缴,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在他们看来,却成了天大的错事,还毫无廉耻地污蔑四爷名声,可恨至极。

    再说士绅一体纳税之事,更该是理所当然的事。

    国家没有钱粮,便不能养兵护边,便不能修桥补路,便不能疏通河道,现在一些官绅仰仗着身份能够豁免纳税,自个儿大肆经营敛财,还要替一些主动投靠到他们跟前儿的富绅巨贾避税,长此以往下去,这国家也就被他们彻底掏空了。

    正因为如此,尔芙举双手双脚地赞同四爷的选择。

    不过小七年纪还小,还不懂这些事,加之她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还看不到这些弊端,所以她才会觉得是她阿玛太过于正直的错。

    “照章纳税,这是我们的责任,就是因为历朝历代的律法都是官员所定,皇上又不得不倚仗官员士林治理天下,这才会让士绅一族成为特殊的存在。”尔芙丢下手里的账本,一脸不快的吐槽道。

    在她看来,这就和后世被无数女人吐槽的婚姻法一样,男人总归是偏袒男人的。

    在现代的时候,她就曾经在电视剧中无数次的看到某个画面,原告蔫头耷脑地跪在地上,被告则稳稳当当、得意洋洋地坐在旁边,只是那时她看着的是后世演绎,但是来到这时代之后,她却曾亲眼看到过数次这种画面,实在是荒唐极了。

    如果不是她知道自个儿不能一力抗争整个时代,她都想推翻整个统治阶层了。

    虽然这个说法是有些夸张的,毕竟她现在也是统治阶层的一员,要是真的推翻了整个统治阶层,她也会跟着一块倒霉,但是她却是真心想要改变这时代的某种恶习,比如高低贵贱之分,比如跪拜恶习。

    想到这里,她扭头瞧瞧正在给自个儿捶腿的诗兰,暗暗在心里鄙夷着自个儿。

    因为她觉得自个儿真是太虚伪了,心里想着要推翻某些恶习,自个儿却在享受着这样的恶习,真是太卑劣了,也幸亏她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些话,不然她怕是要无地自容到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她又扭头瞧瞧好似在想着什么问题的小七,笑着道:“别琢磨那些用不着的事了,还是乖乖歇歇乏儿吧,你也跟着额娘忙活了大半天了,也是累坏了!”

    小七闻言,笑着回眸答道:“小七一点都不累。”

    “得,你和你阿玛一样,那筋骨都是铁打的,额娘都快累散架了!”尔芙翻着白眼道。

    小七笑笑,一骨碌从炕上爬起身来,大半边身子趴在炕桌上,脑袋瓜儿凑到尔芙跟前儿,一脸坏笑的撒娇道:“许是额娘太娇气了呢,小七每日不但要随先生读书习字、抚琴弄曲,还要和毓秀姑姑她们学习治家之道,除此之外,每日都要写五十张大字,跟着小丫头们做绣活,早就习惯了!”

    “你这个年纪就是该好好学些东西的时候,额娘已经从那个年头熬过来了!”

    说到这些事,尔芙就有些尴尬。

    因为这个时代的原主真身有一个非常丰富的童年,爱玩玩,爱闹闹,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就差和山野丫头似的爬树掏鸟窝了,但是尔芙自己却有个很悲催的童年,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真可谓是没有一日轻松过,不过她这些辛酸凄惨的经历,却不能对任何人明言,弄得她现在教育小七都有种心虚气短的感觉。

    好在小七是个懂事且乖巧的好孩子,并没有开口戳破尔芙的谎言。

    她笑呵呵地伸出沾满墨渍的双手,娇声道:“额娘辛苦过,但是额娘也要疼小七,您看小七的手都变得粗糙了,您就把您房里那瓶蜂蜜珍珠膏送给小七吧!”

    “喜欢就去拿,额娘这屋里的东西,还不随便你处置。”尔芙笑着答道,同时拿起手边放着的湿帕子替小七擦擦手上的墨渍,因为她怕小七这顽皮的丫头将黑乎乎的手印留在自个儿的身上,要不是她实在懒得动弹的话,她就要抓着小七去净室里洗手了。

    不过尔芙还没有开口催着小七去把小脏手洗洗,小七就已经自觉地去洗手了。

    因为诗晴端着两盘精致的点心从外面进来了。

    “把这些收拾收拾,然后将点心放在这里,小七那丫头就爱吃这些甜滋滋的点心,就摆在她那边吧,再给我拧条湿帕子过来,让我也能擦擦手,我真是懒得去净室里洗手了,让我就这样脏兮兮地躺一会儿吧!”她指着堆满账本的炕桌,低声吩咐道。

    诗晴闻言,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笑,这就是你家主子我懒得动弹,不然我一定要在你脸上抹几个黑手印,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笑出来!”尔芙闻声,没好气的嘟哝着。

    不过诗晴这么一笑,她也不好意思这样躺下去了,太丢脸了。

    尔芙连着深呼吸几下,在心里给自个儿鼓鼓劲,扁扁嘴儿地坐起身来,也跟着小七的脚步往净室里去洗小脏手了。

    就在她刚刚走到洗脸盆架前的瞬间,小七回过头来……

    “嘻嘻,额娘,您来了!”她乐呵呵地招呼着,说着还不等尔芙回声,便很是调皮地将手上沾着的水珠往尔芙的眼前儿弹去……

    凉丝丝的水滴就这样没有半点防备地落在了尔芙的脸颊上。

    尔芙一脸懵地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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