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堂屋里,因为尔芙并没有故意压低说话的声音,加之堂屋里又是静悄悄的一片,所以尔芙这番高谈阔论,毫无意外地被四爷听了个一清二楚,哪怕四爷早就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腹黑本事,却也隐隐感觉耳尖有些发烫的感觉。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感觉,应该叫做心虚。

    而就在四爷为尔芙这番高谈阔论觉得心虚气短的时候,下首陪坐的众女都是暗暗给尔芙比着大拇指,很是佩服嫡福晋自作死路的行为。

    别看四在小乌拉那拉氏也臣服于尔芙之后,爷府里的女人都表现得很是安分守己的样子,但是却并非就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这样乐天安命地过日子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而不想做扶正的妾室,亦不是好妾室,她们之所以选择循规蹈矩、谨守本分地恭顺于尔芙这位嫡福晋,无非是因为尔芙这位嫡福晋不同于乌拉那拉氏,尔芙在四爷心目中的地位不仅仅是普通的嫡福晋,更是四爷心仪的女人。

    四爷就是这后宅女人心目中的天,所以在四爷没有厌弃尔芙之前,聪明人都会懂得收敛锋芒,少有小乌拉那拉氏那样上蹿下跳作死的蠢货。

    而现在,这个幸运到令人发指的女人自作死路,其他女人自然是满心欢喜,所以虽然这些女人还不敢明面上和尔芙作对,却不妨碍她们阴阳怪气地说些酸话。

    一些冷嘲热讽的话,就这样小小声地传到了四爷的耳朵里头。

    当然,这些女人都是聪明人,没有人会主动挑出来挑拨四爷和尔芙之间的感情,无非就是说些酸溜溜的小话儿,勾着四爷反复想起尔芙和佟佳氏说的那番话。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滴水可以穿石。

    虽然这些话不能一时之间将尔芙怎么样,但是如果这些话如针一般扎在四爷心底,不愁尔芙没有失宠的那天。

    这一刻,四爷府里的女人齐心极了。

    而尔芙却没有闲心关注堂屋里这些小动作,她刚刚被忠心护主的霍嬷嬷推到一旁,如果不是她反应快,且一直防备着站在身后如同雕像般纹丝不动的霍嬷嬷,这会儿怕是就要丢脸地摔倒在地了。

    瞧见尔芙丢脸地打了个踉跄,床上脸色惨白的佟佳氏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把药给我送过来吧!”不过不等霍嬷嬷上前安慰,佟佳氏就如同川剧变脸似的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目光森冷地对着稳婆吩咐道。

    佟佳氏是聪明人,刚刚她会哭闹着寻死觅活,无非是觉得生活没有希望了,想着与其悲戚可怜地生活在四爷府的后院,一辈子都要仰人鼻息地过日子,还不如轰轰烈烈地闹一场,也可以说是一时气迷心地钻了牛角尖,而尔芙那番话,虽说不好听,却也点醒了她,让她想起了好死不如赖活着那句老话。

    如烟火般璀璨一时固然是好,但是能够长久如松柏屹立不倒,则更佳。

    做为额娘,她也不该这样不负责任地任由她的孩子就无声无息的离去,报仇,更是成为了支持她重新鼓足勇气的最大原动力。

    不同于女子十月生产的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强行用药催产,其间所经历的痛苦,更如同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酷刑般痛苦难耐,一碗不知道混合了多少药物煎熬出来的苦涩药汤下肚,佟佳氏本来就在隐隐作痛的小腹,登时如同被人狠捶了几十拳般的阵痛着,犹如一只大手从身下伸进她的五脏六腑般绞痛着,才刚刚打起精神的她,脸上的汗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了出来。

    “啊……”

    “啊……”

    “啊……”

    虽然佟佳氏已经极力忍耐,不愿意浪费丁点力气,但是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发出了阵阵呻/吟,霍嬷嬷攥着佟佳氏因为用力骨节发白的冰凉小手,眼泪吧嗒吧嗒落着,这是她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即便没有血脉牵扯,却也有着母女连心般的真挚感情,她舍不得佟佳氏这样遭罪,如果说佟佳氏是平安生产还好,这番辛苦折磨,总归是有所回报,可现在佟佳氏却是在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活下来的孩子痛苦,她怎么能不感伤……

    “乖孩子,再忍忍,等着稳婆叫你用力,你再一鼓作气地把小阿哥生下来……”可是她现在心如刀绞,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给佟佳氏加油鼓劲。

    呼吸着房间里弥漫着血腥味道的空气,听着佟佳氏阵阵闷哼,站在旁边做背景板的尔芙有些不舒服地按了按胸口位置,迈步离开了虚掩着碧纱橱的内室,转身回到了外间堂屋里坐定,她顾不得去想她之前那番话是多么离经叛道,紧忙招呼诗兰端来热茶,压下了胸口的闷气,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

    好一会工夫,勉强平复好心神的尔芙才低声说道:“佟佳氏应该无碍了。”

    “辛苦福晋了。”四爷淡淡道,而面上沉着脸如黑包工似的他,一直紧握着太师椅扶手的大手,却是拉住了尔芙微凉的小手,到底还是做不到无视尔芙的难过。

    对此,尔芙只是淡然地丢给四爷一记不算甜蜜的笑容。

    “既然佟佳氏这边已经没事,你们大家伙儿也都各自三了吧,只一点,千万不要派身边宫女婆子往后花园的莲花池边走动,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那就不好了!”四爷又坐了一会儿,听着房间里的动静越来越低,抬眸环视了眼堂屋里的众女,淡声吩咐道。

    他实在是不愿意这些女人用色眯眯的眼神打量自个儿了。

    随着四爷一身吩咐,各院各房的女人就是想留在东小院这边等结果,也不好多逗留了,这些各有算计的女人起身对着上首手牵手坐着的四爷和尔芙,心不甘情不愿地屈膝一礼后,便纷纷退出了东小院。

    当然,她们都没有忘记约束身边宫婢仆从,避开后花园那处敏感的地方。

    一旦牵扯到皇嗣血脉这种事上,没有不懂得小心的人,如同尔芙第一个反应就是安排毓秀姑姑领着人守住池边,同时交代玉洁守好正院门户是一样的,这些女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除非是某个心存大妄想的穿越女。

    梦蝶姑娘,这绝对是府里如同小透明般存在的一位侍妾。

    如果不是她经常钻出来在四爷府其他女眷跟前刷刷存在感,兴许连尔芙这个同为穿越女的老乡都忽略掉她的存在,因为她实在是太不讨喜,彻彻底底地惹了四爷的厌恶,连按照位分品级安排侍寝排序的时候,四爷都特地将她刨除在了众女之外,致使她不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如愿以偿地怀上一男半女,位分还是最低等的侍妾,如汉人家的通房丫鬟一般无二。

    而这次,同样住在东小院的佟佳侧福晋小产,她自认为机会来了。

    梦蝶名义上虽然是四爷的女人,但是却是和东小院的宫女一般住在后罩房里,她偷偷摸摸地站在耳房外墙边儿,瞧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却并不符合现代人审美的女人走开,探头看了眼廊下守门的宫女,转身往后院的小厨房走去。

    若是平日,这东小院厨房,绝对是一个很敏感的地方,如梦蝶这样的侍妾是连边儿都摸不到的,但是今个儿不同往日,这东小院里有头有脸的奴才仆妇,除了少数有差事在身的还在外面走动,其他人都龟缩到了自个儿房里,小厨房这边儿也不例外,只留了两眼灶头给上房那边烧热水,本该忙碌碌准备餐食的掌勺大厨和帮佣厨娘都回自个儿屋里去了,而梦蝶也就能狐假虎威地跑到小厨房里刮旋风了。

    她斜睨了眼蹲在灶前烧火的黑脸丫鬟,拎了拎灶上的铜壶,又抚了抚鬓边的绢花,拎着装满热水的大铜壶就往上房去了。

    烧火丫头身份卑微,即便觉得梦蝶的行为不妥,却也是不敢阻拦。

    梦蝶就这样如愿地拎着一个大铜壶,晃晃悠悠地来到了上房外头,一直守在房门口伺候的苏培盛不熟悉东小院伺候的宫婢奴才,即便是觉得梦蝶的打扮有些出格,却也没有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只当她是佟佳氏跟前得脸的大宫女,很是痛快地给她撩起了门口挂着遮阳的竹帘。

    “奴才是来给主子爷和主子福晋续茶的。”进了门,梦蝶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福礼,恭声说道。

    尔芙瞟了眼梦蝶拎着的大铜壶,眨巴眨巴眼睛,扯回了自个儿被四爷拉着的手。

    她已然认出梦蝶的来历,这还真不是她的记性比其他人好,实在是梦蝶的出身来历和她有着相同之处,让她不自觉地就将梦蝶的模样,深深镌刻在了脑海深处,所以她只一打眼就想起眼前这个有几分眼熟的女子是谁了。

    至于说,她为何要抽回自个儿的手?

    呵呵,梦蝶拎着的大铜壶,足足装着大半桶水之多,瞧着梦蝶那摇摇晃晃的样子,她要是不躲得远点,万一烫到自个儿怎么办!

    旁的宫女进来续茶,那都是拎着青花大茶壶、或者是紫砂茶壶,梦蝶却突兀地拎着大铜壶,哪怕四爷不认得梦蝶是谁,却也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再加上梦蝶那身非主非仆的打扮,天资聪敏的四爷很快就意识到了来人的目的,不过他倒是也没有很快就联想到梦蝶侍妾的身份,只当是个生出爬床心思的宫女,又见尔芙好似恼怒地抽回手,登时就站起身来,冷声呵斥道:“哪来的这么不懂规矩的奴才,还不赶快滚出去!”

    说完,他就转身地往一侧的西次间走去,手里拉扯着还在挣扎着的尔芙。

    而被四爷呵斥的梦蝶,手里拎着的大铜壶就再也拎不住了,她还想要分辨两句,外面听着动静不对劲的苏培盛就忙进来了,这苏培盛难得反应如此之快,扯出袖管里备用帕子的往梦蝶嘴上一堵,双臂一用劲就拉扯着梦蝶出去了,不过苏培盛不愿意轻易得罪后院里的女人,哪怕就是个寻常宫女,所以一出门就放开了连连挣扎的梦蝶,和颜悦色地劝道:“你这丫头是这没有个眉眼高低了,你家主子出了这样的事儿,主子爷这会儿心情正不好着,你就别进去找骂了,主子们有吩咐会招呼咱们的,你还是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我也就是想给主子们续杯茶,你没瞧见房间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梦蝶梗着脖子说道,她才不肯承认她是去讨好四爷的呢,她可是自带主角光环的穿越女,别看她现在虎落平阳,可是早晚能够一飞冲天,成为四爷以心相许的爱人,想要她在苏培盛这样的奴才跟前服软认错,简直是如痴人说梦一般异想天开了。

    不得不说,那些以四爷为男主角的穿越,让梦蝶有着莫名的自信心。

    苏培盛不愿意和后院的女人牵扯太深,也不会得罪后院里的所有女人,因为今个儿的卑微宫女,明儿就有可能成为四爷的枕边人,他就算被猪油蒙了心,也不会一不留神就给自个儿埋下祸根,所以对于梦蝶的嘴硬和完全不着边际的借口,他连想都没想,便笑着点点头道:“姑娘好心,咱家明白,但是主子爷脾气急,你又何必上赶着找麻烦,与其做些端茶递水的小事,你还不如去小厨房给主子爷张罗几道小菜呢!

    你也该知道,这佟佳侧福晋这边儿出了事,咱们主子爷可是连早饭都没吃上呢!”说完,苏培盛就将已经摔在旁边的铜壶,重新拎起来,一路半拖半拽地拉扯着还想说些什么的梦蝶去了小厨房。

    要说这事也是真巧合,苏培盛一手拎着铜壶,一手拖着梦蝶,知道内情的人是苏培盛怕梦蝶不懂规矩,惹怒了四爷,给自个儿添麻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苏培盛是有心抬举梦蝶呢,而东小院小厨房的掌勺大厨福寿公公就是这样认为的,本来不过是想着来厨房这边瞧瞧,趁着这会儿空档,准备几道点心备着,免得上房那边要的时候,厨房这边没准备,一出门就正好碰上苏培盛拉着梦蝶过来,便自作聪明的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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