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一番纷乱,火总算是被熄灭了。

    作为最早起火点的拔步床,以及床上的宁老尸身,那自然是被少了个面目全非,眼瞧着被烧成黑炭的宁老被两个太监抬着,摆在了廊下,赵弘文这才算是彻底放心了。

    “这是宁老?”早已经收到消息的老八,看着如黑炭般的尸身,满眼的难以置信,有些不敢接近的瞪着上前回话的喜子,沉声发问道。

    第一次被八爷用这样冷酷、阴森的眼神盯着,喜子的后背不可控的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双腿微微发颤着,舌头打结的恭声答道:“尸身在上房内室拔步床的位置发现,应该就是宁老。”

    “爷让你们小心伺候着宁老,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的,伺候得上房走水,将宁老烧成黑炭……”怒极的老八,也顾不上维持他亲和的形象了,抬腿就踹在了喜子的肚子上,环视着抖抖瑟瑟的一圈太监,冷声呵斥道。

    “八爷,死者已矣,生者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围观了一会儿的宋哲翰,虚擦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期期艾艾地走到了老八的身边,语气平和的劝说道。

    “宋兄说得有理。

    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明宁老的死因才是。

    为什么起火时,宁老会就这样躺在床上?

    就算是被困在火场中,为什么宁老没有呼救?

    这些都是疑点,八爷万万不能因为伤感宁老的突然离世,而让幕后真凶钻了空子,逃之夭夭。”要说赵弘文这胆子亦是真大,自觉自己做得隐蔽,不会被人抓住什么漏掉的线索,竟然紧随着宋哲翰之后,滔滔不绝的分析起了宁老的死因。

    站在一旁,深深怀疑他的喜子,听他这话茬。似是有意要将这事闹大,趁机将此事推脱到八爷的对头身上,比如老八的竞争对手——诚亲王胤祉,雍亲王胤禛身上。

    不过就算是他怀疑着赵弘文。此时却是万万不敢接茬。

    毕竟他亲眼看着赵弘文鬼鬼祟祟地凑到了上房窗根底下,他居然大大咧咧的睡觉去了,若是让八爷知道了,他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毕竟他当时哪怕呼喊那么一句。宁老也不会遭受到这样的灾厄。

    明哲保身是人类的本能,喜子自然不能免俗,他没有大公无私到舍弃自己个儿的生死,去指正一个与他没有什么仇怨的人,所以他也只能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便继续听着赵弘文分析宁老的死因了。

    不过,他的明哲保身,并没有让他逃出苦难。

    赵弘文的一句话,便将院子里伺候的所有人都推向了死地,“八爷。咱们几个幕僚所居住的院子,也算是这府里很重要的位置,所以想来这周围,应该安排了不少的暗卫吧,为何暗卫并未发现外人进入的痕迹,别是这院子里有内奸替那贼人引路吧!”

    说着,赵弘文就将怀疑的眼神往喜子等跪了一地的太监身上投去。

    “奴才们冤枉呀!”满院伺候的太监闻言,皆怒目瞪向了赵弘文,齐声哀嚎着。

    他们这些去了子孙根的太监,做的事最下/贱的工作。连旗下人都算不上,一生的生死荣辱都系在主子一人身上,也就是老八的身上,哪会做什么背主的事情。这赵弘文平日里和他们称兄道弟,显得很是亲密的样子,没想到这样的时候,居然推他们去死,简直比道貌岸然的宁老还更可恨。

    其中最愤怒的自然是掌握着些许真相的喜子,他自认他都已经明哲保身的闭嘴了。这赵弘文把黑锅往雍亲王、诚亲王身上推就算了,怎么还打算让他们这些个苦命人,也跟着背锅,这真是太不道德了。

    在说与不说中,徘徊了一刹那的喜子,打定主意,只要八爷把他送到刑房去,他就把赵弘文供出来。

    当然,至于为什么看到赵弘文去往上房方向,他还没有出言发问,那自然是因为他当时睡得浑浑噩噩的,压根没想到赵弘文会做出那么狠毒的事情来,只当这些幕僚深夜还在为八爷的大业操心,便疏忽了赵弘文是个小人这事。

    打定主意的喜子,不再犹豫,只等八爷一声令下就去刑房了。

    “来人,将他们带下去,细细审问。”果然,老八连一丝犹豫都没有,随着赵弘文话音一落,便摆手吩咐道。

    几个其他地方伺候帮忙救火的小太监,直接上前,伸手就要拿下在浅水阁伺候的这伙子太监,包括喜子在内。

    喜子假模假样的挣扎了几下,还不等再高呼几句冤枉,八爷的声音就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了,如久旱甘霖、他乡故知一般,引得喜子当场就泪奔了。

    “喜子,你是爷身边的老人了,这会儿浅水阁这边乱作一团,你还要帮忙安置下才是。”八爷挥手打发了正揪着喜子不撒手的两个小太监,指着被烧得黑漆漆的上房,似是安抚般的拍了拍喜子的肩膀,沉声说道。

    “奴才定当不负主子的信任。”强忍着泪奔的喜子,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连连叩首说道。

    “好了,别哭哭啼啼的让人看笑话了,随爷进去瞧瞧吧!”老八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招呼着身后跟着的张成,上前扶起了喜子,朗声说道。

    喜子慌忙擦了把脸上的泪水,矮着身子,来到了八爷身边,打定主意,进了上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赵弘文做的事情揭发出来,哪怕要赔上他这条性命,也不要紧。

    士为知己者死,并不是只有那些文人雅士才明白,他这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亦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弘文、哲翰,你二人也跟着折腾大半夜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明个儿,爷在春熙楼替你们摆宴压惊。”老八瞧着似是要跟着他一块去上房里转转的赵弘文、宋哲翰二人,唇角微扬,略一错步子,来到了二人身边,对着二人拱了拱手。低声说道。

    “那某就先回去了,八爷,您有事就招呼某就是了。”宋哲翰忙拱了拱手,半侧着身子。避开了老八的礼,微微躬身,轻声答道。

    反倒是赵弘文,眼中流露出了些许犹豫之色,见宋哲翰都拒绝了。这才拱了拱手,微微退后了一步,让开了同往上房的那条青石小路,目送着老八进入了上房。

    ……

    上房里,遍地狼藉。

    入目所见,处处都是一片黑灰色,满地的污水横流,在森冷的月光下,显得如荒村野地一般恐怖、荒凉,不但如此。那些被烧得七零八落的家具,此时正散发着古怪的味道,侵袭着走入的八爷的每一处神经。

    张成,老八身边最信赖的太监之一,跟着老八的时间,亦是最长的,最是了解老八的脾性,一进到房间里,便注意到老八的脸色不大好,忙走到一旁。敲了敲黑漆漆的柱子,又抬头看了看横梁和琉璃瓦顶,似是安抚般的低声说道:“启禀主子,好在大体的框架无碍。只需要修葺一番,便能住人了。”

    “大体的框架无碍……

    我堂堂贝勒府,戒备森严,处处都有太平缸,年前到现在,不过月余时间。连续走水两次,难道这正常?

    到底是谁如此踩我的脸面!”老八似是梦呓般的复述了一遍张成的话,一把扯下身边垂着的一条被烧得走了形的轻纱帷幔,很是气愤地对着落地罩狠狠捶了一拳,冷声喝道。

    “主子千万要保重身体,越是这个时候,您越该冷静才是。”张成忙上前一步,扯着素白色的帕子,细细将老八的手擦干净,轻声劝解道。

    “冷静……

    好啦,爷也知道现在发火于事无补,不过这股子窝囊气,爷是真咽不下去了。”老八深吸了口气,望着被烧得黑漆漆的房顶,长叹一声,很是郁闷的嘟哝着。

    自打进了上房,便一直当透明人的喜子,见到这一幕,到了嘴边的话就再也忍不下去了,不理会身旁张成的眼神,拎着袍摆,紧走了两步,跑到了八爷身前,噗通一声,跪在了满是污水的地上,哽咽道:“主子,奴才知道这事是谁做的。”

    “你说什么?”老八双眼一红,瞪着一双虎目,冷声说道。

    “奴才临睡前,曾经看见赵弘文赵先生偷偷摸摸地蹲在上房的墙根底下,而且在宁老过世之前,他还曾与宁老发生过争执,两人还在院子里大打出手。”喜子不愿意那般器重自己个儿的主子受这样的委屈,原本心里头的顾虑都抛到了后脑,语带哽咽的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

    说完,喜子便是重重的三叩首,顶着一脑门的污迹,请罪道:“奴才自知失职,还请主子责罚。”

    生母为辛者库婢女的老八,虽然自小长在惠妃娘娘身边,但是惠妃自己有亲子大阿哥胤禔,哪里会真的看重他,不过就是安排了宫女、嬷嬷,保证他不至于挨饿、受冻就算了,所以打小就看惯了人前人后两张脸的宫女、嬷嬷们的老八,最善于观察人的表情,早在院子里,喜子答话的时候,老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然他也不会将浅水阁里伺候的太监、粗使杂役都拉下去审问的时候,独留下喜子一人。

    不但如此,便是连他进了上房之后的所作所为,亦是做戏。

    一个长在深宫里的皇子,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学会了将所有的事情埋在心里,那会儿为了一个幕僚的死就如此失态,这一切都是为了引得喜子将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罢了。

    只是,老八做梦,也没有想到喜子说的事情是如此震撼。

    他竟然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态了,惊怒之下的老八,一把就抓住了喜子的双肩,顾不上喜子脏兮兮的袍子,染黑了他的手,冷声喝道:“你说的当真?”

    “奴才不敢欺瞒主子!”喜子被老八狰狞的表情,骇了一跳,连连点头道。

    这府里的人不知道赵弘文的底细,但是老八这么个谨慎的人,收了赵弘文这个幕僚,怎么会不安排人去应天府调查一番,所以说老八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赵弘文所做的那些丑事的人!

    在老八看来,赵弘文就是个自私自利,且有些智慧的人。

    虽然赵弘文的人品、操行都很成问题,但是不得不承认,与寻常幕僚所不同的人生经历,让赵弘文多了一丝地痞、流氓的习气,经常想出一些不错的馊点子,弄得他老八的对手应接不暇,正因为如此,老八才会一直让赵弘文留在府里伺候。

    正因为了解,所以此时老八才会如此失态。

    他到底忽略了人心,因为宁老的睿智和贪慕虚名,老八对宁老甚是敬重,甚至处处以学生自居,对其也很是宽厚,给了宁老不同于一般幕僚的待遇,但是他老八却忘记了一点,不论是赵弘文,还是宋哲翰,这两人都是封疆大吏,竞相争取的幕僚人选,虽然他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当朝皇子,可是宁老不过就是个幕僚,有了宁老这样一个被他厚待的幕僚摆在前头,就算是赵弘文、宋哲翰曾经是被他的身份吸引而来,这几年的相处下来,嘴上不说,这心里又怎么可能服气,怕是早就将宁老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吧!

    所以说宁老的死,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因为待遇上的不同,这二人心里的怒气积压到一定的时候,便是赵弘文不动手除掉宁老,怕是赵弘文、宋哲翰也不会再对他忠心了吧!

    想到这里,老八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同时心底升腾起了一丝庆幸。

    宁老死得不冤,宁老的死,替他敲醒了警钟。

    面色变了又变的老八笑着替喜子整理了一下衣襟,朗声说道:“这事爷知道了,你万万不得再对旁人提起。

    好了,外面的事情,还需要你去安排,你便先下去吧!”说完,便摆了摆手,吩咐张成送喜子出去了。

    重新恢复平静的上房里,老八缓缓踱得步子。

    他要细细思考一番,到底是惩治真凶,将赵弘文当场拿下,送往大理寺严惩,还是让宁老发挥最后一份光和热,让那枚钉子起到最大的作用。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逝者已逝,不论什么恩怨,也该随风散了,还是该选择对自己个儿最有利的一条路走才是,只一盏茶的工夫,老八就打定了主意,要顺着赵弘文的提议,将这个黑锅丢到老四胤禛的身上。

    至于凶手赵弘文,也许某个合适的机会,还可以利用一番。

    想到这里,老八朗声吩咐道:“将宁老的棺椁运回绍兴厚葬,同时从库中拨一万两银子,算是给宁老的遗孀的抚恤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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