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钮祜禄氏的每日份例,说是两荤两素的四菜一汤,看似很多,其实每份菜的分量却不大多,就好像是现代那些上星的大饭店出品的菜肴一般,色香味俱全是真,但是堪比猫食儿的分量,远没有街边小饭店那么实惠。

    比如她此时指点的那道叫花鸡,也不过就半只而已。

    平日里,钮祜禄氏虽然也会剩下一些,但是扒拉扒拉都凑不到一盘,像这样刚上桌就把菜撤下去给院子里宫婢、仆妇打牙祭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晴薇作为她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跟在钮祜禄氏身边,吃过不少好的,也见识过不少好东西,只微微一怔,便忙摇了摇头,低声劝道:“主子,这叫花鸡是刘大厨的看家本事,还是您留下吃吧!”

    一心想要扭转在旁人眼中形象的钮祜禄氏闻言,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晴薇将食盒递过来,一边将两道荤菜装进食盒,一边柔声解释着:“每日都吃的东西,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

    反倒是你们成日里忙活着我这摊子琐事,不但辛苦,还经常看那些管事婆子的脸色,偏我这个做主子的也没本事,又惹出不少麻烦,全靠你们帮着善后,这才没有闹出笑话来。

    旁的我也没有,也只能用这些个吃食让你们打打牙祭了。”说完,钮祜禄氏就示意晴薇抓紧趁热把这两道菜给大家伙儿分下去。

    要知道现在这天虽然渐渐转暖,但是气温还不算高,这菜要是再放下去就凉了,不但影响口感,吃下去肚子也会不舒服,那可就白费她这番心思了。

    “那奴婢一会儿就过来!”晴薇也明白钮祜禄氏的想法,倒是没有再继续劝说,只交代了另外两个二等宫女好好伺候着,便拎着食盒去了厢房。

    厢房不大,只两间,不过并没有做出隔间,显得格外宽敞,正是院子里所有宫婢的住所,一进门就是两张拼在一起的八仙桌,桌上零零落落的摆着些瓶瓶罐罐的小玩意,桌边则横七歪八地摆着几张方凳,正是宫婢、仆妇平日里梳妆、用饭的地方。

    晴薇一进门就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笑着看了眼正围坐在通铺上做针线活儿的两个仆妇,轻声说道:“侯婶子、葛婶子,闲着呢,快来给我帮忙!”

    葛婶子是个胖圆脸,三十来岁的梳着圆髻的妇人,她一边把做了一半的绣活儿放在了笸箩里收好,一边趿拉着鞋下了地,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件显然不是她们这些仆妇能用的食盒,低声问道:“晴薇姑娘,这是……”

    “格格心疼咱们,特地将份例里的两道肉菜都赏了咱们。”晴薇边将食盒里的两盘菜摆在桌上,边笑着说道。

    说着话,黑着脸的侯婶子也就来到了桌边,一边帮着晴薇将桌上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挪开,一边把将桌下摆着的茶炉挪了出来,“格格真是个良善的。”

    “你跟大厨房那边熟,过去买些青菜过来。”晴薇并没有接侯婶子的话茬,反而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枚约摸两钱重的银角子,来到了蹲在门口刷碗的葛婶子身边,笑着说道。

    厢房的空间有限,除了那张能住下十多号人的三面大炕和地当间摆着的两张八仙桌子,能落脚的地方就很少了,所以像她们这些宫婢、仆妇用的碗筷等家伙式都是收在桌子底下的。

    虽说桌子下用木板搭了架子,还挂了洗净的粗布遮尘,但是有的时候大家伙儿坐着闲聊的时候不注意,很容易就会把那遮尘用的粗布踢开,所以这用的时候总要涮涮,才能安心些。

    已经将碗筷洗得差不多的葛婶子,听见晴薇的话,笑着点了点头,湿漉漉的手在腰间蹭了蹭就接过了那枚银角子,快步往大厨房走去。

    晴薇站在房门口,目送着葛婶子走远,重新回到了房间里,来到了侯婶子身边,低声问道:“我瞧着婶子的脸色不大好,这是怎么了?”

    侯婆子黑着脸摇了摇头,叹气道:“没事,你就别问了,平白惹气生。”

    晴薇闻言,凑到了侯婆子的跟前,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到底怎么了,婶子这是把我当外人了?”

    侯婆子本就是个没心眼的,不然也不会当着大宫女的面,还一直拉长着脸了,之前不说,不过就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脸面挂不住,但是见晴薇一直追问原因,她倒是也没有再藏着掖着,只叹了口气,闷闷地坐在了桌边,一口气干了手里的白开水,沉声说道:“嗐,还能怎么了,还不是花房那些个人跟红踩白!

    我瞧着咱们格格素日就喜欢用香,又见这院子里空落落的,实在是荒凉得很,便拿了几串铜子去了花房,想着买着花籽回来种,结果……

    不但花籽没白来,还惹了一肚子闲气。”说完,她就重重地将茶碗撴在了桌上,不再言语了。

    “这府里的人,可不就是这样的。

    婶子说得对,真是平白惹气生,不过你原来到底是福晋身边的人,那些人连您的脸面都不给,别是有人指使的吧!”晴薇笑着拍了拍侯婆子的后背替她顺气,柔声说道。

    “我算什么主子福晋身边的人……

    在正院的时候,我也不过就是做些洒扫的活计,平日里连福晋的面都见不到。

    你也不想想,我要真是福晋身边的人,哪里会被打发出来!”

    别看侯婶子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别提多恼火了,暗暗觉得晴薇说得有理,虽说她现在不在正院当差了,但是到底是正院出来的人,就花房那些伺候花草的粗人,居然也敢下她的脸面,当真是不拿豆包当干粮了。

    越想越气,侯婶子的脸都气红了,扭头看了看笑脸吟吟的晴薇,低头咬了咬牙,闷声说道:“院子里的活都收拾好了,我想跟格格请个假,出去一趟。”

    “婶子说的哪里话,您只管去就是了,要是格格那边问起来,自有我去应付。”晴薇笑着坐在了侯婶子的身边,柔声说道。

    “那就麻烦你了。”侯婆子见晴薇答应的痛快,心里舒坦多了,也打定主意要好好和花房那个敢下她脸面的婆子算算账。

    别看她现在是不在正院了,但是她在府里当差多年,交好的姐妹也有几个,其中不但有在乌拉那拉氏身边得脸的,就连管事嬷嬷中的钱嬷嬷都是她的手帕交。

    说起来,要不是她当年被四爷身边的那个常随迷了心,使了银子,求福嬷嬷在乌拉那拉氏跟前说了话,让她早早就被乌拉那拉氏指了人,她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混得成亲生子回府以后,连个管事婆子都没混上,只能做个粗使婆子,更被打发出了正院那块好地方,落到来伺候个不得宠的格格,连花房那些伺候花草的粗人给她脸色看。

    侯婆子回忆风光的往昔正出神,却没有注意到晴薇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钮祜禄氏不得四爷的看重,那些管事嬷嬷倒是没有表示出什么轻视来,该拨下来的份例和体己钱,也从来没缺过,可是俗语说得好,阎王好斗小鬼难缠,那些替管事嬷嬷办事的宫女,虽然说不敢私底下克扣钮祜禄氏的份例,却经常借着各种各样的由头吃拿卡要。

    晴薇是个记仇的性子,之前没有法子找她们算账,却将那些人做下的事情都记在了心里头,一直打算报仇,打从侯婆子被分配到钮祜禄氏的院子里伺候后,她就有了主意,所以多方讨好这位有些鲁莽的侯婆子,还真让她成功了,和侯婆子处得好似亲娘俩似的,平日里那些她不好做的事情,侯婆子也不会用她吱声就会主动接手,其中效果最明显的就是每月领取份例这个活儿,别看份例还是那些衣料、发饰、胭脂水粉等的玩意儿,但是质量却好了许多,再也没出现过褪色的布料,也没出现过样式陈旧的发饰,统统都是京中最时兴的样式,这月更是送来了一匹江南织造进贡的贡缎。

    晴薇想着就从她自己个儿的柜子翻了翻,翻出了一个内嵌铜铃铛的精致蹴鞠,递到了侯婆子的手里,笑着说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婶子,你看,这是我之前托人从外面买来的小玩意儿,正好您拿回去给我那小兄弟解闷。”

    侯婆子接过蹴鞠,看着晴薇如满月似的脸蛋,挤出了一抹笑容,柔声说道:“你待婶子家那个不成器的是真好,要不是你俩年纪差太多了,我巴不得把你娶回家当儿媳妇。”

    晴薇闻言,想着侯婆子家里那个傻儿子,心里一阵恶心,那么个冷热不知的憨货,听说腿脚还不利索,身子也不好,那真是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就算是侯婆子是府里的管事嬷嬷,求着她嫁过去,她都不愿意,但是她心里满是鄙夷、嫌弃,面上却没有流露分毫,反而故作娇蛮的拧过了身子,嘟着嘴说道:“婶子再说这话,我可不理您了!”

    侯婆子本就是个没心眼的,再加上父母看自家孩子总是最好的,她压根就没想到晴薇是多么的看不上她以你为傲的傻儿子,只当晴薇是小女儿矜持,笑着拉住了晴薇的手,柔声说道:“好了好了,婶子不对,不该和你开这样的玩笑,不过婶子是真稀罕你。”

    “我也和婶子投缘。”晴薇见好就收,顺着侯婆子的力道就靠在了她怀里,如小女儿似的撒娇道,“要是婶子是我娘就好,想来一定舍不得我进府里做伺候人的活计,绝不会像我家那狠心的老娘似的把我卖给那些不愿意自家女儿参加小选进宫受苦的包衣人家,如今还逼着我把每月的月钱都拿回去填补兄弟姐妹。”

    为人母的女子,往往最心疼像晴薇这样子被父母舍弃的可怜孩子,加之晴薇又表现得格外孝顺,虽说嘴上总是说自家娘亲狠心,但是该送回去的银子,不但没少过,反而连钮祜禄氏赏下的小玩意都会托人送出去给自家姐妹簪戴,自己个儿除了府里分下来的份例里的绢花等东西,从来不留,明明是格格身边的大宫女,穿戴却比二等宫女都不如。

    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的侯婆子,自然不会想到晴薇一直都是在装样子,那些所谓托人送出府去的好玩意,也不过都是被她转移出了府外她用钮祜禄氏额娘给的那笔银子置办下的私宅里,留起来当私房钱的。

    侯婆子拍着晴薇的后背,满眼疼惜的说道:“可怜的……

    虽说你与我儿的年纪不般配,不能做我侯家的媳妇,但是却可以做我侯婆子的干女儿,你可愿意呀?”

    辛苦铺垫了小半年的晴薇,终于等到侯婆子自愿的说出了这句话,但是她却要矜持矜持,不然难保侯婆子以后察觉她的小算盘,不会怨恨上她,“能做婶子的女儿,那自然是晴薇求之不得的,可是就怕别人会说闲话呀!”

    侯婆子看着红着眼睛摇头的晴薇,半真半假的说道:“什么闲话,我不在乎,我不过是个做粗活的婆子,你可是格格跟前得脸的大宫女,就算是旁人要议论,那也是说我这个粗使婆子,还是说你不愿意有我这么个做粗活的婆子做干娘?”

    “哪里会,既然婶子愿意,那我自然是愿意的。”晴薇闻言,仿佛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般,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窜了起来,连摆手带摇头的解释着。

    看到如此惊慌失措,仿佛很怕她误会一般的晴薇,侯婆子满意的笑了笑,将站在她跟前一脸认错状的晴薇,拉到跟前,粗糙的大手拍着晴薇嫩嫩的小手,轻声说道:“那就好。

    等过两日,婶子有空回家里一趟,和你叔说一声,在家摆上两桌席面,请上三五好友,正式将你收了做干女儿。”

    随即,侯婆子便将手腕上戴着的一枚青玉镯子褪了下来,塞到了晴薇的手里,也不给晴薇拒绝的机会,一把就套在了晴薇的手腕上,笑着说道:“做婶子的干女儿,你可不能穿戴的太寒酸了。

    这镯子是当初婶子在福晋跟前当差时候得的赏赐,虽说玉质普通,但是雕工却是上等的扬州雕工,倒是也拿得出手的玩意儿,就算是我这个婶子给你的见面礼了,等正式认亲的时候,我便不给了,所以你就不用拒绝了。”

    “那……那……我……我就收下了。”仿佛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晴薇,噗通一声就跪在了侯婆子的跟前,哽咽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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