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陕.西的奏报终于来了,早一步的还有锦衣卫的飞鸽传书。

    朱栩看着这一道奏本,一张密旨,神色平静,心里却有种预感,西南将又有乱起。

    陕.西的奏本说,李精白带着一个参政,一个主簿,还要西.安府的知府,其他人基本都是随从,另外,还有李精白的儿子李岩也在其中,现在都消失不见,陕.西巡抚衙门,总督衙门都在全力查找。

    锦衣卫的密旨上说,西.安府附近没有大股乱民,可这帮劫掠者,进退有度,消息准确,一旦掳到人,立马消失不见,半点踪迹都没有留下,哪怕是锦衣卫都查不到一丝的线索!

    锦衣卫怀疑,这不是普通的匪寇,背后有高人指点,蓄谋已久。

    朱栩倚靠在龙椅上,目光静静的看着外面,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凝重。

    西南六省,人口少说也有三千万,多么庞大的基数。灾情会越来越严重,一步一步加深,持续十多年,到了崇祯十四五年,那才是最可怕的时候,天下大旱,饿殍遍野,人吃人的惨象随处可见。

    朱栩单想想就觉得可怕,且到那个时候,不止是西南,是整个大明都成为灾区,大旱大涝,天下都没有半寸太平之地!

    俯视着这个庞大的国家,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朱栩如同陷入了一个不深泥沼,艰难前行,他不知道前面什么地方会有陷阱,会深不见底,或者根本没有出路……

    曹化淳,刘时敏分别站在御桌两边的不远处,看着朱栩的表情,神色微忧。

    若说皇帝生在其他时候,哪怕是万历初,怕现在的情形都远不是这样。大明已积重难返,想要中兴大明,岂是一句口号就行的。虽然建奴的威胁暂时消除了,可内部的问题,也如同一座座大山一般阻挡在前,压得皇帝喘不过气来,越发的束手束脚。

    偏偏又赶上这成年累月的大旱,灾民在不断的增加,照这样耗下去,哪怕大明底子再厚也经不起折腾。

    更何况,皇帝还有着极其长远的计划,岂能将国力都耗费在西南!

    “你们说,朕给西南定的六个办法,是不是还不够?”突然间,朱栩转头看向两人。

    曹化淳与刘时敏下意识的看向朱栩,曹化淳愣神一会儿,道:“皇上未雨绸缪,奴婢认为可以。”

    刘时敏也不敢回答够还是不够,道:“奴婢也认为可以。”

    朱栩知道这两人是在避讳,微微摇头,继续看着门外,眼神警惕,语气平淡的道:“这场大旱会超过你们的预计,到目前为止,政改也只是进行了上层设计,基层,事关百姓的还从未触及。朕只是进行了权力集中,根本的矛盾并没有解决,困难还远远没到……”

    曹化淳与刘时敏都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田亩!

    当年瑞王封地,陕.西的田亩居然不够,要从其他地方再划,偌大的陕.西居然找不出三百万亩地,可见兼并已经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来是内监不得干政,二来,此事涉及太大,关乎天下官绅是小,大明根基是大!

    李精白被掳走,不止令朱栩震动,朝廷高层都很是震怒。

    武成阁内,毕自严,孙承宗,六部尚书申用懋,傅昌宗,袁可立等人齐至,督政院的靖王,外加内阁的来宗道,张我续都在,十多人坐的满满当当。

    待孙承宗将陕.西的事情说完,一群人都神色微变。

    袁可立虽然苍老,却目光如刀,脸角似剑,沉声道:“毕大人,孙大人,陕.西决不能姑息,匪寇横行,天下苍生蒙难,朝廷当再行雷霆,镇杀宵小!”

    袁可立虽然是礼部尚书,可就在军旅,一身的凌厉煞气。

    申用懋也是倾向这一点,看着孙承宗道:“孙阁老,下官认为,朝廷不可姑息养奸,但降雷霆之怒。”

    傅昌宗,周应秋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更偏向怀柔,认为只要赈灾及时,就不会有大的民情出现。

    这也是明朝朝廷由来已久的镇抚之争,原来的陕.西巡抚杨鹤就主张以抚为主,不过他去年被罢,显然在朝野看来,是‘抚’的失败,当以‘镇’为要。

    孙承宗的想法是‘镇抚并用’,也可以说是‘剿抚并用’。不过他没有在这上面纠缠,看着众人道:“我与毕大人之前与皇上商议过,调天.津巡抚李邦华入陕,诸位大人有何看法?”

    众人都对视一阵,周应秋开口道:“下官没有异议,李邦华是合适人选。”

    吏部尚书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没有什么话头。

    见都没有反对,孙承宗与毕自严对视一眼,将他们昨夜整理,关于皇帝所说的,外加他们商议,共整理出十条,命名为‘治陕十条’拿出来,递给众人道:“这是我们与皇上商议之后,连夜整理的,诸位大人先看看,若有不妥,我们再议。”

    两人虽然这么说,心底还是不安。

    皇帝说的‘六条’明显是早有盘算,不是随口而出。而这六条,每一条都关乎甚大,哪怕他们进行了稀释,可还是担心会引起反弹,朝野,还有乡绅以及百姓。

    简而言之,这几条虽然针对是灾情最重的西南,可随时都有可能推及到全国,明眼人一眼就会看到这个潜在的‘可怕威胁’!

    第一个拿到的是傅昌宗,他看的眼皮直跳。

    虽然孙承宗,毕自严将朱栩的六条进行了修改,可还是很惊人。

    成婚年龄推迟到十七岁,勉强可以,最多生两个孩子,这怎么可能?

    重登户籍可以,怎么分田?大明田亩经过两百年都已经分完了,还能怎么分?

    移民这一条倒是关系不大。

    严控人口流动,倒也可以。

    可官身纳税这一条……皇帝之前与他说的是‘官绅’,也就是几乎大明所有人都要纳税,哪怕剔除了‘绅’,依然还是会掀起轩然大波,震动天下。

    严苛执行株连法,这个傅昌宗并不在意,这个松紧可变。

    下面的是毕自严,与孙承宗商议的几条,包括设置赈灾点,登记受灾人口,严查贪腐,扩大挖河筑路的规模等等。

    傅昌宗看完就递给身侧的周应秋,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的太阳穴不停的跳动,疼的厉害。

    周应秋匆匆看了眼,递给身侧的袁可立,他微眯着眼,脸角无法平静。

    他能清晰的分辨,哪些出自皇帝,哪些是出自毕,孙二人。

    袁可立算是饱经世故,可看着也一阵头皮发麻,看了眼孙承宗与毕自严,递给对面的靖王等人。

    申用懋是知道的,他最后还是看了眼,又还给毕自严。

    这么一圈下来,议事堂安静的可怕,却好似能听到每一个人的呼吸声。

    毕自严见众人都不说话,轻声一笑,故作放松的道:“大家不必拘束,这是我们私下之议,不会记录。”

    他话音落下,一群人相互对视,谁也没有轻易开口。

    这‘十条’里有五条是‘致命’的——大明的命!

    孙承宗算是预感到了,看向傅昌宗道:“傅尚书,你先说。”

    傅昌宗作为皇帝的亲舅舅,深得信任,不管说什么,至少是开了头。

    傅昌宗神色肃重,看向毕自严,孙承宗道:“两位大人,这‘十条’是暂时之策,还是长久?”

    毕自严稍作沉吟,道:“这是为了应对西南灾情,只是暂时之策,为期两年。”

    这句话不止傅昌宗,其他人也都暗松口气,这说明皇帝还没有一意孤行的意思。

    袁可立还是第一次参加大明决策层的议事,看着毕,孙二人道:“两位大人,下官认为,规定生两个,三个没有意义。孩子出生往往夭折过半,不说民间,哪怕皇宫的皇子公主,能够成年的也是寥寥可数。外加西南灾情严重,能养活亦是殊为不易。”

    毕自严点头,道:“这些本官也想过,是以,这一条规定,更多的是‘劝导’,官府本就无法强迫百姓。”

    众人都恍然,这第一条解决了,一群人心里都有底了,不再那么慌张。

    “关于分田,两位大人是如何考虑的?”这次问话的是傅昌宗。他是户部尚书,田亩,户籍,都归他管。

    毕自严道:“本官刚从西南回来,算是有些见闻。西南多山多林,耕田少,不过,这次移民,加上有宗室,无主,新开垦之地等等……嗯,外加朝廷会进行回购,以点扩散的方式慢慢进行,应该不成问题。”

    众人都颌首,话虽然这么说,里面肯定非常复杂,要花费大量的心血去做才行。

    不过,只要朝廷不强行分田,就不会有大乱子。

    第二条也算顺利过关,毕自严与孙承宗对视,目光看向在座的。

    这些人就算是大明的高级决策层了,过不了他们这一关,就预示着失败。

    第三条是移民,第四条是控制人口流动,第六条是严苛株连法,这些都是有弹性的,众人都不怎么在意,最关键的,就是第五条——对‘官身’征税!

    官话是说,在朝为官的人,要带头交税,为西南抗灾做贡献!

    不过,若说是捐纳,亦或者短时征收也可以,可规定上是只写了‘官身如白丁’!

    最为令人不安的是,这一条,要是推及全国,那就是山崩地裂,会天下大乱的!

    这里也就是袁可立与皇帝打交道少,其他人都心底冒着寒气——皇帝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这分明就是一波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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