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话语落下,年轻人的神色僵了僵,凶厉的脸色慢慢缓下来。

    他不蠢,相反很聪明。他知道老者说的是对的,他们挤兑皇家钱庄已经激怒了朝廷与皇帝,要是再来这么一出,只怕南直隶真的要被血洗一遍!

    随着吴大掌柜大张旗鼓的晒银子,挤兑的人潮已经没有那么大,兑出了八百万左右,人群已经开始肉眼可见的快速消散。

    副掌柜从内堂走出来,大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道:“大掌柜,没事了没事了。挤兑的人少了一小半,并且现在来存银子的人越来越多,还都是大笔的,百姓们也没那么急了……”

    吴大掌柜神色不动,目光环视一圈,道:“下面就不入库了,全部抬进去吧。”

    副掌柜一怔,道“可挤兑的人还有,咱们敞开给他们看,不是让他们更放心,更快散去吗?”

    吴大掌柜凑近,低声道:“保持镇定,不要乱看。其实,只有两千万,下面的是石头。”

    副掌柜双眼大睁,不知道是他养气功夫好,还是事先被提醒,好一阵子才回过神,道:“嗯,好,好,我让人安排。”

    伙计们一个个跑出来,将一箱箱‘银子’抬了进去。

    四周的百姓们看着,神色没有慌乱,倒都是放心模样,三三两两散去的更多。

    “我就说皇家钱庄不缺银子,就你这婆娘听人瞎咧咧……”

    “我哪知道,他们都这么说,要是真没有,我们不是血本无归了吗?”

    “行了行了,回去吧,那利息还不少,不能浪费了,明天再存进去。这四千万在这,跑不了,回去做饭,我一大早都还没吃饭就在这排队……”

    “我们也回去吧,老爷那边说不用兑了,就算这没了,不是还有京城吗?咱们不怕,回去回去。”

    “回吧回吧,巡抚衙门那边贴公告了,说皇家钱庄是国库担保,就算这里没钱了,一个月之内也能从京城,各地调过来,不用担心……”

    “嗨,谣言害死人,我还得存进去,这一来一去,耽误功夫不说,还损失了这么多银子……”

    “走吧走吧,今天是存不了了,明天再说,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撒播的谣言,害惨我们了……”

    足足到天黑,挤兑的人群才散慢慢散去,但钱庄依旧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忙个不停,沸沸扬扬。

    吴大掌柜坐在他的班房里,在不断啪嗒着算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手指都麻了,将最后一个算盘推上去,看着最后的数字,神色有些发愣。

    两千六百万两。

    也就是说,今天的挤兑,不但没有出去银子,还进来了不少。

    吴大掌柜名叫吴桓,他看着算盘,再看着账簿,旋即目光冷笑,心里转动无数心思。

    挤兑的人终究是少数,大部分都是谣言骗来的。

    这个时候,副掌柜与账房进来,副掌柜擦着头上的汗,道:“大掌柜,依我看,这场危机咱们算是扛过去了。”

    吴桓抬起头,脸上一片平静,道:“给大公子发信,请他通知各地钱庄,留意我们标记的银子的动向,我很想知道,到底谁有这么大胆子,居然敢暗算我们皇家钱庄……”

    账房闻言,沉着脸,含着怒气道:“大掌柜,我听说巡抚衙门那边最近动作很大,正在对南直隶各府推动‘新政’落实,明升暗降了好些人。总督府那边的动作也很奇怪,好些地方只进不出,似乎准备做些什么。”

    吴桓顿时就明白了,嗤笑一声,道:“有些人还是将皇上,朝廷看做以前,随随便便的搞风搞雨,等着吧,这南直隶,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副掌柜与账房对视一眼,感受不深,但也知道这位吴大掌柜是京中傅大公子的心腹,肯定知道些什么隐秘,副掌柜迟疑片刻,道“大掌柜,这次风波这么大,皇上,朝廷肯定震怒……会不会怪罪我们?”

    吴桓神色凝了下,旋即道:“降罪肯定少不了,但功过相抵也不会怎样,你们安心就是,等几日事态平稳,我亲自进京向大公子面呈此事。”

    副掌柜与账房神情一松,这样自然最好不过,账房道:“是要等等,这件事透着诸多吊诡之处,但涉及如此庞大,必然事难密,很容易找出幕后之……”

    长房没有说完,吴桓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怪异声响。

    吴桓眼神微凝,对着二人摆手道:“等打烊后细谈,你们去吧。”

    副掌柜与账房一愣,点头道:“那也好。”

    等二人走了,吴桓关上门,在背后的书橱转动了下一个花瓶,暗门应声打开。

    密道里有着一个红色人影,他带着面具,声音冷漠,游荡:“原先的计划暂停,皇上想看看南直隶会如何动作,你不要动,其他人停下来,静观其变,注意收集消息。”

    吴桓连忙抬手,道:“遵命!”

    红色人影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多半个字,很快消失在黑色的暗道内。

    吴桓随即关门,坐在椅子上,思索一番,换了一身夜行衣,悄悄从后门离开。

    这里没有人知道,甚至傅涛都不知道,这吴桓是锦衣卫的人!

    随着皇家钱庄渡过危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在大明四处也算终结了。

    可由此而来的可怕后续效应,让无数人惶恐不安,惶惶难寐。

    应天府以及四周不知道多少禁令内外的朝野官吏,大户,豪门,士族忐忑惊惧,已经有人连夜举家逃离,更甚有一些人居然自杀了!

    巡抚衙门,灯火通明。

    人并不多,巡抚衙门的巡抚,二参政、参议,督政院,大理寺,以及总督府的总督,总共就八个人。

    督政院的副院正王北承,脸色幽暗难明,皱着眉头,道:“这件事……皇上,朝廷必然震怒,我听说陕.西那边也有他们的影子,以此来看,断然没有和缓的余地!”

    鲁钦是新任的江.苏总督,他坐在那,静静听着,一动不动,但自有一股不动如山的气质,给人相当的压力。

    许杰坐在方孔炤左下首,思忖着道:“这件事肯定不会善了,问题是,我们江.苏先动手,还是等皇上旨意?”

    冯江峰眉头一挑,目光如刀,冷声道:“自然是我们先动手,等钦差到了,不说匪徒早就跑光,论起罪责来,只怕第一个就是我们!”

    许杰嘴角动了动,道:“如果我们先动,那该如何动?从各处得来的名单,核实删减还是高达千人,都是一方士绅,享誉乡里,如此大的规模,极易造成人心惶惶,万民动荡……”

    冯江峰语气决然,厉色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们一定要斩草除根!我大明‘新政’已然在最关键时刻,决不能给任何人阻挠,打断的机会!大人,下官建议,行雷霆手段,该杀头的绝不手软,不够的一律流放去南海两省,我倒是想看看,还有谁敢继续与朝廷对抗,肆无忌惮的欺君祸国!”

    许杰皱眉,看了他一眼,道:“南直隶乃是我大明钱粮重地,一半以上出于此,若是民生凋零,士气萧条,钱粮锐减,如何向皇上,朝廷交代?”

    许杰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拧眉。

    这是问题的关键,在他们看来,去年朱栩来南直隶,以大演武震慑,并未开杀戒就是有此顾虑。

    若是南直隶萧条了,交不出足够银子——国库就完了,整个大明都将陷入危险境地!

    冯江峰无法反驳,确实,南直隶不能乱,税赋不能有一丝问题!

    众人被许杰一句话堵的说不出话来,动了会造成很大的负面后果,他们承担不起。不动,朝廷怪罪下来,他们也承担不起。

    这样一个艰难处境,他们目光纷纷转向了坐在最上面的方孔炤。

    方孔炤作为江.苏巡抚,自然要有他的考量,大致也听明白了,端坐,沉吟,眸光冷冽,道:“这件事,我们江.苏必须要有坚决的态度!该惩治的绝不手软,但这不是目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样,督政院连夜行动,看看哪些人还能挽救,如果还能救,要他们明天公开登报,阐明他们的想法,在公开场合表态,做出实际的行动来!其他的,晦涩不明,两面派,心思叵测之流,一律由刑狱司抓捕,大理寺过堂,公开审理!凡是领头的,一律处斩,不够的,举家流放,再不够的,抄没家产,流放琼州,再次,送北安南开垦荒地,十年不得回……”

    方孔炤话里杀气腾腾,没有丝毫妥协之地。

    许杰张嘴欲言,犹豫着,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若是那群人不老老实实的改弦易辙,那杀的人会更多!不过,依照他的了解,未来,南直隶将会多出无数对朝廷,皇帝忠心耿耿的人,他们会是‘新政’的急先锋,一切艰难险阻的开拓者!

    只是,皇帝会满意这样的处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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