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尚未走入屋子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脂粉味,继而又是一群女眷齐齐的迎拜之声,穿着一身水红色常服的顾清漪在最前头,面目清冷,黑眸清幽,一张宜嗔宜喜的面容显得冷淡又漠然。

    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身上虚扶了她一下,道,“不必多礼。”

    听出秦王语气中的不悦,顾清漪微微一僵,不动声色地站直身子与他一同入内,身后那群女子自动避让至两边,只是不安分地偷偷看过来,眼里眉梢俱是情意。

    秦王的视线忽而在江元瑶身上顿了顿,顾清漪能够清晰地看到江元瑶脸上迅速蔓延起娇羞的红晕,黑眸中潋滟着波光,含情脉脉地与秦王对视,整个人艳若桃李,灿若春华。

    大堂的气氛静谧得可怕,仿佛沉闷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顾清漪觉得呼吸困难,突入袭来的恶心涌上喉间,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牙齿狠狠地咬住舌尖,直到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才用尖锐的疼痛遏制住呕吐的欲望。

    注意到她的动静,秦王的视线从江元瑶身上收回,拧着眉看她,“不舒服?”

    无数双隐晦的视线落在身上,或是担忧或是瞧好戏,顾清漪悄悄舔去舌尖的血丝才松开帕子,脸上毫无遮掩地露出疲惫之色来。她抱歉地笑了笑,道,“妾身太过疲倦,没忍住打了哈欠。是妾身失态,还请王爷见谅。”

    她的肤色本就显白,如今更显得毫无血色,唇角浅淡的笑容显得寡淡又克制,虽然露出疲倦之色,却丝毫不显出窘迫和愧疚的模样,反而是那清幽冷淡的眸子带给人不可捉摸的距离感,让人下意识地仰望。

    即便是失态,也端庄从容地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秦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而生出烦躁来,原本就冷硬吓人的面容生出几分煞气,他不想对着顾清漪发火,便冷冷地看着满屋子的浓妆艳抹的女人,厌恶地说道,“谁让你们来打扰王妃的。”

    他的声音低沉冷冽,带着难以忽视的威严和煞气,立马让屋子里除了顾清漪以外的所有人吓得肝胆俱裂,想都不想立马跪了下来,“奴婢知错,请王爷恕罪。”

    此时的秦王气势很可怕,仿佛一头暴躁的雄狮随时都可能失控杀人,连顾清漪都觉得心惊,只是此事因她而起,她不得不提着胆子说了一句,“王爷息怒,她们不过是循礼拜见罢了。”

    秦王扭头看她,眸子中的黑沉压抑把她吓得后退一步,然后就见秦王抿着唇转过头,冷冷地下了命令,“日后若无传召,不许打扰王妃清净。退下。”

    那群女眷如蒙大赦,细声细气地应了声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萎靡规规矩矩地离开,连眼神都不敢再抬起一瞬,与之前的春情潋滟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们虽然退下,浓重沉闷的脂粉却迟迟未散,顾清漪受不住这味道,秦王又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她不敢撂下他独自回屋,只能问道,“王爷,天气闷热难当,您要不要进屋换一件常服?”

    这大热天的,秦王还是一身整整齐齐的亲王蟒袍,也不知他热不热。

    秦王这才察觉到大堂的闷热似的,目光在顾清漪濡湿的鬓角顿了顿,又发起了脾气,“思晴,为何不用冰?”

    思晴连忙跪下请罪,“奴婢一早就去冰库取了冰山来,只是,只是徐嬷嬷不让摆,这才搁置下来。”

    顾清漪骤然眸光一冷,徐嬷嬷却是噗通的一下就跪了下来,颤声说道,“王爷恕罪,冰块寒凉,如今王妃体虚发汗,受不住丁点儿寒气,奴婢为了王妃身体着想才没有摆冰,请王爷恕罪。”

    秦王冷峻的神色才稍稍缓和,非但没有怪罪徐嬷嬷,还带着肯定说道,“王妃如今不比往常,慎重些也是应该的。日后事关王妃的琐事,你直接做主便可。”

    这是表示出徐嬷嬷的认可和信任,日后她在秦王府的身份和威信就不同常人,下人们想必轻易不敢冒犯她了。

    思晴脸色一白,徐嬷嬷却是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谢了恩才缓缓起身,这时又听秦王吩咐道,“来人,取一座冰山置于西暖阁。“

    西暖阁是顾清漪先前小住的地方,如今空置不用,若是把冰山放入其中,寒气徐徐传出,既不至于果然寒凉,也能减去屋宇燥热,实乃上佳之选。

    徐嬷嬷一喜,连忙遣了含冬去冰库取冰山,见秦王转身进了东暖阁,她连忙走到顾清漪耳边低声说道,“王妃,您不便用冰,王爷该如何是好?他一个大男人受不住热,晚间怕是难以入眠。”

    顾清漪抿了抿唇,揣测秦王方才的愠怒是不是也是受了天气的影响,一时有些为难,只是迎着徐嬷嬷担忧的眼神她不能表露出什么来,只能说道,“嬷嬷放心,此事我再与王爷商量。只是……”她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思晴,声音转冷,“嬷嬷,你仔细盯着思晴。”

    方才秦王明显处于盛怒状态,思晴还居心叵测地给徐嬷嬷上眼药,但凡秦王对她少一点关心,又想发泄怒火,徐嬷嬷想必难逃挂落。

    当初她被秦王软禁在秦王府时就察觉到思晴若有若无的敌意,暗地里也使了不少小手段,只是一直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只能心存疑虑一直提防。上次和定远侯府认亲,她察觉张氏不对劲还让思晴去找秦王,原本就是心存试探,借此辨一辨忠奸罢了。

    她若是相信思晴,就不会把她派遣出去后,还让芷兰跑一趟定远侯府求助了。

    只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太过惊心动魄,她一直顾不上打探思晴当日如何,有没有去找秦王……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方才她按捺不住跳出来上眼药,足以看出她居心不良。

    秦王一个大男人看不出思晴的小心思,可不代表她看不出来。

    徐嬷嬷想起方才的经历,面容一肃,隐晦地看了思晴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奴婢知道,王妃您就放心吧。”

    顾清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想着秦王进暖阁也有一段时间,她也不好继续在外头待下去,便独自走进去,发现他已经换了一身轻薄常服,正坐在次间的软榻上看邸报,听到脚步声便抬眼看过来。

    顾清漪脚步一顿,看到他额头密密麻麻的汗渍,终于还是把心中的思量说了出来,“王爷,您若是闷热,便让下人在屋子里摆冰吧。”

    秦王放下手中的邸报,冷峻的五官不辨喜怒,“徐嬷嬷说了,你不能受凉。”

    “妾身知道,所以妾身还是搬去西暖阁居住,冰山便挪过来……”顾清漪的声音在秦王冷冷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最后慢慢消声,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虽说新婚第二天分房睡有些不妥,但这事儿在高门望族之中并不算稀奇,没想到又把秦王给惹怒了。

    秦王没有说话,一个人闷不做声地坐在榻上散发着冷气,顾清漪站久了就觉得不舒服,身上又闷又热,方才咽下去的恶心哽在喉间萦绕不去,舌尖还火辣辣地痛,再加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琐事,整个人有说不出的烦躁。

    她累得不行,既然秦王不愿意分房也就罢了,她实在没精力再应付心情不好的秦王,只得福了福身子,“是妾身多事,就不打扰王爷了。”

    也没看秦王是什么反应,她直接进去梢间重新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衫,褪去一身闷热潮湿,她才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换了衣裳她也没出去,而是靠在榻上小憩,没一会儿又出了一身汗,秦王不愿意身边有人,她不敢把丫鬟叫进来惹他心烦,只好亲自找了一把绣有美人赏月图的团扇扇着风,慢慢地睡了过去。

    顾清漪一直没出来,直到丫鬟在外间询问要不要传膳,秦王才走进梢间探看,发现她只着一身轻薄绸衣躺在榻上,绣鞋旁坠落着一柄团扇,而团扇的主人因为不耐炎热的缘故撩起衣衫,露出一大段洁白无瑕的肌肤,在晌午的阳光中散发着莹润透亮的光泽。

    即便如此,榻上的女子还是热得浑身冒汗,脸颊晕红,鼻尖冒出一滴晶莹的汗珠,随着她的翻身顺着鼻翼滚落,最后没入她细长白嫩的脖颈之中,不见踪迹。

    秦王脸色一沉,快步走到窗边把窗户阖上,又从床上取了蚕丝被刚要给她盖上,就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声音带着未消散的睡意,慵懒又低沉地喊了他一声,“王爷?”

    把蚕丝被盖在她身上,秦王低低地嗯了一声,“睡吧。”

    顾清漪却清醒了过来,抱着被子坐起身,脸上又露出那抹眼熟的浅笑,带着歉疚和疏离,连声音都恢复了往日的清脆,说道,“妾身一时不备睡过去了,这时辰也该用午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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