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率先开口,“先由我来分析一下目前的形势,是这样的,我在马赛马拉这些年一直努力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别说是一起工作的伙伴了,就连草原上的大猫豺狼鬣狗都与我和蔼和亲相处融洽,所以我觉得被当地人出卖的可能性非常小。我的观点,问题很可能是出在国内。”

    路君峰把水杯放在她面前,见她没多想端起就喝,插在西裤口袋里的左手神经质的跳了两下。

    他坐回陆遥对面的椅子上,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五指交叉置于下颚,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什么。

    陆遥则无比耐心的等着路医生的真知高见,心里还隐隐生出了几分期待。

    思虑良久的路君峰问道:“大猫豺狼鬣狗,是什么意思?”

    陆遥被问得莫名其妙,甚至开始怀疑此人怕是没上过初中地理课。

    “就是……非洲大草原上的动物啊!”

    “他们为什么要与你‘和蔼和亲相处融洽’?”

    “唔……”陆遥的脑袋卡壳了一下,然后看着对面人的脸试探着回道,“可能……是因为我……可爱吧?”

    路君峰:“……”

    陆遥假装把一缕散落在肩头的刘海撩至耳后,以掩饰内心强烈想要把自己拽到墙根处痛骂痛扁一顿的羞愤!

    又不是在营地,陆遥你这是在抖什么机灵啊!

    路君峰没对她上一句话做任何评价而是问道:“你在南非的工作是不是很危险?”

    “危险?”陆遥转过心思,这一次她对路医生的提问认真的考虑了一番才道,“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有危险的,我们出任务时身边都会有巡逻员跟随,他们是允许配枪的。当然,也不能说一点危险都没有,马赛马拉的野生动物品种繁多,数量庞大,我们的营地就曾遭遇过野象群的袭击……”

    “你当时在吗?”

    “我啊我当然……额……是在的吧。”陆遥终于意识到路君峰这一长串问题的关键所在。

    路医生,这是在关心她?

    陆遥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心道:“他怕是觉得南非不够危险没能让自己死那儿吧!”

    陆遥装模作样的喝了几口水,手指来回蹭着水杯的把手。

    这是个灰色的陶瓷杯,烧制好后应该还没来得及上色,杯身做得有些粗糙,不是太圆整,把手也是粗一段细一段的握着怪怪的。

    陆遥大概实在是觉得这杯子太丑了点,所幸把它往旁边一推。

    路君峰的眼神从杯子上移到了陆遥的身上,他脸色一沉,表情带上了一点严峻。

    “你说可以帮我想办法回南非,是什么办法?”陆遥眼神闪烁,躲过了他的这一注视。

    “我认识一些人,或许可以帮忙。”

    “真的吗?”陆遥终于展颜。

    陆遥认为,路君峰所谓的认识一些也许能帮自己回南非的人,肯定也是能在南非告发自己的人,监守自盗这件事,路君峰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得心应手得很。

    “我再给你倒点水。”

    “不用了,我不渴,谢谢。”

    “刚才的面咸了点。”

    “不咸,口味正好。”陆遥按下心里升腾而起的诸多疑问,耐着性子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再谈论下你的这位‘朋友’吧,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呢?在ZF机关工作还是混帮派的?或者就是领事馆的人员?”

    陆遥絮絮叨叨一顿,才发现路君峰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而是一直盯着自己的下半张脸。

    因为他在身高上具有傲人的优势,哪怕是两两相对坐着,他的视线也是可以轻易越过她头顶的,所以他现在几乎垂下的眼帘,只可能是在看陆遥的下半张脸。

    这一发现,让陆遥桌子底下的小腿肚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个颤。

    她不由的想起那天晚宴之后路君峰冲到酒店把她推倒的场景。

    陆遥忍住想要抬手挡住自己嘴的冲动,内心反复安慰自己“别慌别慌,他再来一次你就直接踹上一脚把他废了就行!”

    即使她心里建设得多么充沛和具有前瞻性,当对面的人突然将身体向她前倾,左手捏住她的下巴时,她的心竟有一瞬间的停滞!

    然而陆遥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路君峰此番突然之举,只不过是实在看不下去她嘴角下那滴碍眼的酱油渍而已。

    路君峰泰然自诺的拿自己的手替她擦完酱油渍,而后施施然的坐回原位,双手仍恢复到撑着下巴的状态。

    陆遥则渐渐松开拽紧的拳头,并拿眼去瞄桌上摆放着的纸巾盒,强迫自己忘了刚才所发生的事。

    “你还在怀疑我是那个举报你当初‘非法滞留’的人?”路君峰似乎在“调戏”完某人后,又闲情逸致的开启了和陆遥的认真聊天模式。

    “之前确实怀疑是你干的,但仔细想想,又绝对不可能是你。”陆遥发自肺腑,言辞真挚。

    “哦,为什么?”路君峰对于自己被解除了嫌疑有些好奇。

    “因为你说的对,你没有理由非要留我在国内。”陆遥直勾勾的看着路君峰,语气清冷而平淡,“你那么恨我,一定不希望我总是出现在你面前吧?你肯定希望我能走得远远的,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我。”

    “阿遥,其实我……”

    陆遥非常不礼貌的打断他的话,“可能经过了十年时间,你想通了不少,你心里的恨已经没过去那么强烈了,特别是在你看到我竟然过得这么‘不堪’后,心里也许还生出了一丝愧疚感。因为不管怎么说,当初是我们家收养了你,培养你供你读书,让你最后能有机会出国留学,成为国内心脑外科的一流专家。当然,你的成功最主要是你自己努力所得,和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没有必然的关联,于此最反面的例子恐怕就是我了,同样是一个家里出来的,却连大学都没念完就跑去非洲流浪了。”

    陆遥收敛起玩笑的态度,替路君峰下了个无法推翻的结论:“可是,不管你现在有多优秀,无论我过得有多凄惨,都无法抹去你心里对我的恨意。所以,我觉得你绝对不会是那个举报我让我回不了南非的人。”

    陆遥话里的含义再明了不过,而她当着路君峰的面,将两人之间这条经纬分明的分割线给再一次翻出来,重新拿笔描上一描,然后再在两人脑门上各自贴上“仇家”两个字,赤裸裸的告诉对方千万别忘了各自的身份。

    路君峰又怎么会不理解她的意思呢?自从十年后他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开始,她便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着他,他是恨她的,他也应该恨她。

    “如果你想回去,我会帮你。”

    “嗯,谢谢。”

    这是今天晚上陆遥对路君峰说的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谢谢”,她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一番话,很可能已经说服了他。

    “挺晚了,我回去了,谢谢你的招待。”这回陆遥的离开没有遭到对方强烈的反应,她总算松了口气,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会儿我到了楼下你就站在你家阳台上,拿车钥匙帮我开一下后备箱,我拿箱子,这样你就不用一起下去了。”

    “你回哪儿?陆遥,你在S市还有地方可去吗!”

    陆遥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那种游刃有余的冷笑,就好像他早就候着陆遥在刚才那番谈话的最后说出这句“我要走了”,而他,则像只在黑暗中紧盯住她软肋不放的野兽,适时的扑上去咬她一口,就算咬不死也会被他伤成重伤!

    如果是十年前的陆遥,也许真的会倒在他的利爪凶牙之,可是,她已经不是了。

    陆遥一脸天真,不明所以道:“自从知道暂时回不了南非后我就给小孟打过电话了,他说我可以住他那儿。”

    “小孟?”路君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他自身都难保……”

    他又似想到了什么,徒然大声道:“你不会是想去住他的那家咖啡店?!”

    “怎么了,有问题吗?”陆遥还是挺怀念那张一坐上去整个人都会陷进去的古怪沙发。

    “陆遥!!!”路君峰站起身直接隔着桌子将陆遥的衣领提了起来,陆遥被他突如起来的暴怒震惊得忘了要反抗,不由得随着他手上的逐渐用力站起了身。

    “你宁愿去住那种不入流的地方,睡沙发,睡地上,也不愿住我的地方?你觉得我住的地方不干净?肮脏?还是你认为我不配!!!陆遥,这么多年了,我就真的不行吗!!!”

    陆遥逼迫自己千万不要闭上眼,一定要好好的仔细的完整的把这个人此刻的愤怒和不甘看在眼里,一秒钟都不能错过!

    她等了十年,等了十年终于等到这个男人体会当初自己撕心裂肺的心了吗!知道她当初也曾苦苦哀求着他不要离开,不要丢下自己的绝望了吗!

    他终于……后悔了吗?

    所以这场赌局,是她赢了。

    她赌他终有一天会后悔当初离开她,赌他永远都忘不了自己,赌他……就算再恨也深爱自己!

    路君峰看着眼前无动于衷,连表情都无一丝撼动的陆遥,他甚至能在她眼里看到……幸灾乐祸?

    陆遥握住路君峰的手,将他们从自己的领口一路带至自己的脸颊,她的手则轻覆在他的手背上,陆遥的声音软糯的让人迷醉,“路君峰,你还爱眼前这个人是吗?哪怕她是你心里最恨的那个人,你依然无法自拔的爱她,从很久很久以前你就爱着她了,对吗?”

    陆遥感觉到这双手的主人想要逃避,她用力按住他的手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脸,她要让他清清楚楚的感受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一字一句说的话,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的潜意识,不是他的幻觉!

    “这个人,她也曾爱过一个人,像你一样的把爱的人当做了自己的全部,她甚至为了他可以去死……可是,这个你还爱着的人,她已经不爱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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