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浙江有上八府、下三府之别,各省皆有区域之分。之于广东,此间素来是以广州为中心,广州以东的潮、惠是为粤东、广东以西的肇庆及罗定州是为粤西,而那高廉雷琼则是更加遥远的所在。除此之外,便是粤北地区,按照当下的行政划分,便是韶州府、南雄府以及广州府最北面的连山、连州、阳山三县,这些地区构成了广州这个笠盔似的省份的盔壳儿。
    素来,欲大举入粤,福建走闽粤分水关、湖广跨连阳、广西下西江、而江西则要翻越梅岭南下。南雄、韶州两府,正处于梅岭一线,得此二地,便可以直扑南康府,乃至是南赣地区的核心所在——赣州府城,当年李成栋两次进攻江西就都是自此而进的。
    五月中旬,陈凯返回香港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了惠州府城。那里,素来是惠州府的菁华所在,有着大片的平原可以用于耕种,否则偌大的惠州府也不会选择在这么个不利于统治的西南角设置府城。
    经过了几个月的镇守,郝尚久已经站稳了脚跟,虽说地方上有文官衙署,军中也多了些监营、监纪,但是这些人奉了陈凯的命令,对于郝尚久所部管控得都比较松,不似郑氏集团的嫡系部队那样的严谨。土皇帝三个字称不上,但那小日子也越加的惬意起来,尤其是新近获得的这片区域论起富庶远胜于程乡、兴宁、长乐那些偏僻所在,更让郝尚久满意于与陈凯之间的合作。
    陈凯抵达惠州府时,郝尚久这边经过了几个月的休整,大军也已经得到了充足的恢复。随后,只是半个时辰的密议过后,郝尚久便留下了必要的城守部队留守城池,带着其他的近三千战兵随陈凯出发。
    这一遭的目标,是为当初划分给郝尚久,但是后者始终没有余力发动进攻的那处长宁县。那里是惠州府的西北部,不过陈凯和郝尚久并不打算绕道河源县,而是一路北上,从广州府东北部的龙门县过境,直扑长宁县城。
    此战,随同出征的不仅仅是一个惠州镇而已,陈凯在前往惠州府城的同时也向从化、东莞、增城、新安等县的明军下达调令,包括后冲镇、护卫中镇、护卫左镇、护卫右镇、护卫前镇、护卫后镇以及随后赶到的铁骑镇等大批明军沿着增江水道赶往龙门县,与坐镇在那里的中权镇汇合。
    大军齐聚,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立刻就启程出发,直扑长宁县城。清军原本的惠州镇已经覆没,甚至广东的清军也已经剩不下什么了,此间留守在长宁县城的无非就是一些本地的守卒,只待明军一露面儿,立刻就剪了辫子向明军投诚。
    长宁县不战而下,大军穿城而过,直奔翁源县城那里。这时的翁源县治所在并非是后世的九仙镇,而是滃溪以北、九仙镇以西的翁城镇。明军大举出动,当地清军自然是不敢拦截,只得退守城池。
    翁源县城始建于明天顺六年,此后历代多有加筑,至此时周围四百六十七丈,高二丈二尺;开三门,东曰施化、西曰通韶、南曰阜民,三门均修有月城及城门楼,另建有子城;全城建有敌楼二十一座,串楼四百二十三个;护城河深二丈,宽一丈。这些在崇祯十一年时由当时的知县朱景运重新修葺过,倒也不存在年久失修的问题。
    这城池,已然是颇为坚固的了。奈何,空有坚固城池,本地绿营兵力薄弱,且士气低下,当近两万的明军直抵城下,强弱悬殊对比差距过大,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这座城池宣告易手了。
    从来,再坚固的堡垒没有坚定的守御者也只如同是空壳子一般,而拥有坚定守卫者的所在,哪怕是通衢大道也会变成血肉磨坊。清军之中,绿营本就只是八旗的附庸,用来震慑地方尚且游刃有余,对上了寻常明军也有一战之力。可是当面对上那些前不久刚刚击败了八旗军和藩兵的明军的时候,胆气先就丧了大半,人数还处于绝对的劣势,这仗打不打也就两说着了。
    拿下了翁源,大军稍作休整便顺流而下。滃溪自东向西,汇入一条名为浈水的所在,而这所谓的浈水,其实就是汇入珠江的北江,只是在韶州府城到英德一带的河道如是称呼罢了。
    顺流而下,就是英德县城,这里是韶州府最南端的城池,滃溪和发源于连州的湟水在此汇入浈水,三江交汇之处,一如那梧州,素来是交通要道的所在。
    陈凯率领大军直扑英德县城,士气本就不高的韶州绿营亦是龟缩城内,全然不敢出城拦截。大军渡过浈水,将城池团团围困,根据打探的情报显示,此间倒是集结了上千的绿营兵,比之翁源那里只有三四百人的规模已经要强上几倍了。但是,这一处城池比之翁源却大有不如,规模更小、城墙的高度也不及,另外诸如敌楼、城门楼、月城之类的防御设施也少了不知道多少倍,若非同样是崇祯十一年进行过修缮的话,只怕是那些绿营连龟缩入城的胆量都没有了。
    “去,到城外吼一嗓子,问问里面的绿营兵,他们打得过打不过尚可喜、耿继茂,打得过打不过朱马喇吗?”
    大喇喇的打了个哈欠,从惠州府城到龙门县,再从龙门县到长宁县,紧接着又从龙门县经翁源赶到这英德县城城下,一路上就没休整几日,仗没怎么打,精神儿都用在行军上面了,于陈凯而言,实在无聊得打紧。
    话说出去了,言下之意也很是显而易见的——绿营肯定自问是打不过藩兵和八旗军的,但是陈凯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那些家伙:他!打!得!过!
    明军的骑士策马直奔城下,举起那铁皮喇叭对着城头的清军就是一通趾高气昂。对此,城头的清军漠然以对,不光是没有做出回答,就连惯例似的射箭驱逐都没有做,若非是透过望远镜能够看到城头的那些清军的话,只怕是还会以为那不过是一座空城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陈凯的耐心也耗得差不多了,在远处,英德县城的城门吱呀呀的洞开,一众城内的绿营军官和本县的官吏自缚着列队走了出来,向着明军帅旗的方向就跪倒在了地上。
    “早这样多好,省得费那么多口水了。”
    一挥手,护卫中镇总兵官陈尧策便率众直入城池。那些官吏将校们被押了过来,陈凯也不亲自上前解开绳索,依旧只是一挥手,便有下面的人为他们松绑。随后,语气略带傲慢的知会了他们可以选择归顺明军或是回乡隐居,也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就押解了下去。
    “把这封书信给西宁王殿下送过去,快马加鞭。”
    “卑职遵命!”
    书信,陈凯早早就写好了,只等着英德县城入手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把信送过去。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靠着广州城里的那些百姓的民意来决定李定国的抉择,不光是因为这还是一个封建社会,民意能够决定的东西微乎其微,更重要的还是单纯的政治斗争,陈凯自问也未必是郭之奇那样的官场老油条的对手。
    既然如此了,又何必在人家擅长的领域里与其相争,摆明了就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那是非常不智的选择。陈凯自问从来不是个傻子,既然这上面未必斗得过,那么就换个玩法,换个战场,亦或者是直接把桌子掀了,看谁的底牌更硬气!
    从一开始陈凯就很清楚,他是文官,粤西文官集团也是文官,但是他的对手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对于军队的控制能力很弱,这是广东抗清战局多年下来所积累的结果。
    而在这一方面上,他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从智取潮州开始,陈凯就经常性的与其他武将一起战斗在第一线,在军中,在郑氏集团的军官士卒的心目中,他是绝对可以仰赖的统帅,也就是比郑成功差点儿有限,但是比其他人却还是更加能得军心的。除此之外,广东的众将之中,大多是与他有旧的,有的是并肩作战的交情,有的则是郑鸿逵那边的过来的情分,如臂使指,绝不是说着玩的。
    军队,是他对比粤西文官集团最大的优势所在。而此时此刻,他也正是在凭借着这些优势来向李定国证明他有着保全广东一省大好局面,以及继续收复失地的能力。这一点,才是李定国最重视的东西,只有确保了广东的稳定,此去安龙救驾才能有一个坚实的后方。
    “事实胜于雄辩,无论你有千般手段,只要我拿下了这英德县城,就足够掀翻一切了。”
    隔着官服,陈凯抚摸着贴身藏好的一封书信,那是他向郑成功要的,内容无非是以郑成功的名义向李定国建议向朝廷举荐陈凯为广东巡抚的家书。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因为李定国不可能不重视郑成功这个最重要盟友的意见。不过现在看来,却已经不需要了。
    收复英德,并不是这一战的结束,陈凯的计划是拿下韶州府城,确定了他能够威胁到清廷的梅岭防线,那样就可以确保后方关于后李定国时代广东的控制权了。至于再进一步,收复南赣,以着他现在的力量还是做不到的,尤其是在于那个叫做洪承畴的家伙就在长沙坐观风云的情况下。
    军情的加急报告从英德县出发,并没有走郑氏集团控制的从化县,而是沿着北江,过清远县,而后直奔广州府城城西的李定国大营。
    书信送到,李定国拊掌而赞,书信到了郭之奇的手上,督师飞速的看过了全文,对于陈凯的计划、意图便是了然于胸,一旦想明白了这些,郭之奇也当即就意识到了他的败局已定。随即,再度抬起头来,面上流露出了与李定国一般无二的兴奋神色。
    “陈竟成其人,确实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国朝有此人物,中兴有望矣。”
    话出口,郭之奇的面上也流露出了些许欣慰之色。此一幕看在李定国的眼中,对于眼前的这位督师大学士的心胸就更感敬佩,于郭之奇的感叹亦是随声附和。
    “原本,老夫是打算请朝廷加了连如白以广东巡抚的职务,也算是恢复祖制。不过现在看来,陈竟成已经杀入了韶州府,老夫以为,粮饷上还是要走北江的水道,这样前线的大军才能确保衣食无忧。所以老夫想来,不如启奏天子,改陈凯漳泉潮惠四府巡抚为广东巡抚,这样也能名正言顺一些。”
    “督师所言,恰巧和本王想到一块儿去了。”
    陈凯证明了实力,更是证明了他绝非是那等只盯着自己人下手的小人。就李定国看来,陈凯从南澳回来就全身心的扑到了收复失地上面,显然早前对于广州请愿潮的判断上,他是对陈凯有所误解的。毕竟,从时间上,陈凯是绝计没有功夫同时组织这两件大事的。
    此番,陈凯收复了长宁、翁源、英德三县,广州就有了更大的战略纵深,相对也更加安全了一些。更何况,陈凯进攻的脚步也并没有停止下来,而是在收复英德之后继续向北发动进攻,按照陈凯的说法,韶州府城是必争之地,但他也不会继续杀入南赣地区,以免牵扯太大的精力,导致李定国无法启程救驾。
    就着郭之奇的说法,李定国坦明了想法。于是乎,李定国派人请来了金维新,由金维新为二人代笔,直接写了一封奏疏派人送往安龙行在。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同时又是个一石二鸟,陈凯啊陈凯,好手段啊。”
    离开了李定国的大帐,郭之奇乘上了赶往肇庆的马车。从一开始确定了陈凯收复英德县的消息开始,他就把一切看得分明。诚如其对李定国所言的那般,韶州府的守御,势必要确保北江的控制,陈凯占了先机,李定国就一定会把包括广州府城、清远县城、三水县城在内的区域全部划分给陈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明军在韶州府的物资、人员输送。而若是广州控制在他们手上,无论是李定国,还是陈凯都会怀疑他们有否截断粮道的可能。
    会否造成更加激烈的政治斗争,这一点郭之奇并不在意,但是他却从不是何腾蛟那等为了一己私利而败坏国事的人物。
    陈凯在新会,他可以相忍为国,而这一次他也最是清楚,如果陈凯没有夺占韶州府,那么就是粤西明军和陈凯联手守卫清远、从化一线,他们需要承担的守御重任就会少上很多。可是现在,既然陈凯控制了韶州府,假设他们再行把陈凯排挤走了,那么清军一旦南下,就凭着那些粤西明军他也很难守得住广州。届时遭受破坏的就是整个广东的大局了,很可能会导致这些年的努力全部都前功尽弃了。
    “相忍为国,老夫从未忘记初衷。这一遭便到此为止,但老夫绝不会就这么放任尔等藩镇肆意做大,有机会危害到大明江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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