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赣地区连接数省之地,同时也是重兵驻防赖以协防各省的军事要地。赣州府城是南赣地区的心脏,就像是广州之于广东、福州之于福建那般。
    明军早前的一系列攻势,从东和南两个方向向赣州府城合围,外围的汀州府、南雄府、南安府皆已落入明军的掌控之中,如今赣州府城即下,整个南赣地区也就只剩下了一个郴州府尚在清廷之手,仅此而已。
    那里的战略意义远远低于南昌,陈凯也没有如刘文秀在保宁之战中表现出的那等强迫症,此间一旦拿下了赣州府城,接下来的目标自然而然的就是在南昌和洪承畴之间二选其一。
    “如果,两个我都想要的话呢?”
    深夜,赣州府城已然抵定了下来,明军完成了对城内清军余孽的清剿工作,官员们逃亡的同时,本地的吏员们也毫不犹豫的改换了门庭,将张榜安民的工作做得是一个尽心竭力,唯恐会惹得陈凯不悦,叫那些甲士将他们砍成一地的碎块儿。
    出于对力量的畏惧使得他们已经没有那个脑容量去思考他们配不配脏了铁人军的斩马刀,不过瞅着他们当下的卖力劲儿,谁也不会拿这个嘲笑他们,就像是他们也不会把这份担忧付诸于口是一样的。
    一战功成,此间明军在赣州已经是一个大势所趋。这其中,自不乏赣州天地会的上下运作,使得明军西进、北上两个集团的两万余战兵,外加上大量的辅兵对于粮草的需求,即便是需要穿越闽西的山峦、需要面临清军干扰粤北航运、需要千里馈粮的多重困境,凭借着互助会的仓储也可以实现有效的补充,而非是陷入那等“士不可一日再食”的窘困。
    “互助会提供的粮草、民夫,这些日后都会在减免税赋、徭役上进行补贴,本官是不会让义民吃亏的。”
    “先生的训示,学生自当传达下去,好叫赣州士绅、百姓知晓,哪边儿才是真正可以值得依靠、信赖的。”
    天地会的成员还在各县为战事的后勤工作忙碌,随军的陶潜陈凯在返回赣州前线时已经见过了,到了现在,赣州府城抵定,很多事情就可以摊在明面儿上说了。当然,天地会的存在陈凯还是打算战事告一段落之后专门与郑成功面谈,因为这里面很多东西是光凭着书信文字很难说得清楚的。
    依旧是在打着官腔儿,不过黄山那边倒也知道,陈凯培训了一批江西士绅回到家乡潜伏,并积蓄力量,陶潜就是其中的一个。而这些人也在发展其他志同道合的人物,这一次的战事就产生了极大的裨益。
    谈过了这些,陈凯又谈及了一些其他的事项。现在已经不是此前了,赣州府收复,这里便不再是清廷的控制区,潜伏工作完毕,下一阶段的工作就转变为协助本地官府恢复民生,积蓄更大的力量之类的事项。这些工作,比之潜伏、爆发要更加安全,但是忙碌却更胜一筹。
    “那些义士,本官在与国姓会面之后自会酌情安排。”
    封官许愿,黄山早前就已经做过了。不过,其他的士绅还好,天地会的会员对此其实大多并不是很放在心上,因为这些陈凯早前都有暗示过,暗示收复失地之后他们需要承担起更大的责任,为国为民什么的。天地会自身有组织,也有了一些基础的信仰,比如反清复明,再加上陈凯自身的威望,尤其是这一战之后,斩杀上千满洲八旗的赫赫战功,天地会的会员们自然是更加坚定了在这一组织内发展,就着组织必将越做越强的东风下,在达成会社阶段性目的的同时,实现一些个人的愿景。
    陈凯从来都是认为私心并不可怕,只要善加引导,上可以有益于国家民族,下也可以对组织个人有所裨益。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不能指望每个人都是岳飞、文天祥,都是海瑞、戚继光。
    安抚了赣州天地会的人员,陈凯便可以稳定了这片地区的士民之心。有了一个稳定的后方,接下来就可以将战争进行下去。起码,他是没有打算那么轻易结束这场战事的,尤其是在李定国护驾进入云南的这个当口,他就势必要承担起更大的责任。
    原本的择一而为之很快就在这大胜的群情激昂之中变成了两路并举,陈凯决定以黄山统帅右提督左右镇、援剿中镇、援剿前镇、援剿左镇、援剿右镇、骁骑镇,及原本隶属于北上集团的后劲镇和铁骑镇这九镇兵马北上,经吉安府往南昌府。同时,以柯宸枢率领左提督左右镇和后冲镇这三镇兵马,汇合英德县的护卫左镇、中权镇、骠骑镇、广东抚标和马宝、王翰的部队一同南下与洪承畴决战。
    如此一来,北上集团得到兵力上的强化,乘胜而上,力争席卷江西一省。而南下的部队虽少,但是洪承畴的经标本就是深入明军腹地,柯宸枢除了汇合英德县的部队外,还可以广州、三水、清远三地的援剿后镇、护卫中镇和前冲镇。哪怕仅仅汇合英德县的部队,对于洪承畴也可以实现兵力上的优势。更何况,陈凯更是将名为广东抚标直属营乙队的铁人军进行了归建,正是要让洪承畴好好喝上这一壶把苏克萨哈灌得险些呕出二两鲜血的烈酒。
    从夺取汀州府、南雄府开始,到合攻赣州,明军基本上就没有停下过脚步。大战过后,军士疲敝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在两支大军分赴各自的战场之前,必然还是要一些时间进行必要的休整。否则士生怨愤,终对战事不利。
    这期间,陈凯已然做好了安抚、激励的工作计划,同时也在设法对南面的广东进行消息封锁,以免洪承畴提前得到消息,致使柯宸枢扑个空,那就不美了。
    与此同时,两路大军尽出,陈凯也将在大军出征后率领护卫前镇和护卫右镇坐镇赣州府城,以为两路大军的纽带和援应。接手了宜永贵的南赣巡抚衙门,陈凯端坐其中,将一切计划准备妥当,并与众将商议妥当,那份让人不寒而栗的虎视眈眈便同时投向了南北两个方向。
    ………………
    吉安府,这里毗邻着明清双方集结数万大军争夺的赣州府城,战争的氛围在这里比江西的其他地方更为深重。
    府县衙门的仓储在不断的发运前线,尤其是随着那支由满洲八旗领衔的大军南下为援,这里的运输任务就更显繁忙。县尊已经请了邹楠多次了,希望互助会能够提供更多的人力、物力。这方面,邹楠早已经与其他吉安天地会的会员们商议过了,这一次次的却是反过来建议知县抓紧时间去从那些寻常百姓手里搜刮粮草。至于理由,很简单,免得那些刁民逃荒去了,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当然,互助会是一毛不拔也不可能的。毕竟,赣州天地会一顿操作下来,那边已经有消息传来,说是那边的互助会有转而支持明军的迹象。兵荒马乱且时间尚短,消息还不甚清楚而已。这般,也是为了打消一些本地官府的疑心。
    他们还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很快的,消息传到了吉水县,说是苏克萨哈率领的援军和胡有升的守军一起出城野战,结果被明军一战击溃,狼狈不堪的逃出了赣州府城,现下已经逃到了吉安府城固守待援了。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
    南昌来的好友还在此间等待消息,听闻此事,当即便是欢呼雀跃,若非是邹楠强行捂住了他的嘴巴的话,弄不好这一嗓子就要满院皆知了。
    对此,邹楠亦是如其那般兴奋不已。不过,比之他这位好友,他毕竟年纪已经不小了,经历的事情多了,阅历自然也就多了,心理承受能力方面也会更强一些。因此,吉安府这边的天地会成员素来都是以他为首的,就连南昌那边也在隐隐对他马首是瞻。此间听得这般好消息,他先是兴奋无地,但是第二反应却突然沉默了下来,看得那好友当即就是一头雾水。
    “邹兄?”
    “这事情好像不太对路啊。”
    皱着眉头,不由得是一个心思百转。不正常的味道随着思路的展开渐渐的系统化,良久之后,那好友总算是得到了一个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想法来。
    “想当年,金声桓兵败赣州,是直接撤回的南昌。现在鞑子兵把赣州都丢了,反倒是仅仅撤到府城,他们这么有恃无恐,肯定不对!”
    这二者,其实作不得相似的比较——金声桓的老巢是南昌,清军是从九江杀来,在南赣顿兵不前,根本之地出现危险当然要回去防御。而这一回陈凯却是从广东而来,夺占赣州府城,清军是退守吉安府城,还是南昌府城,并非是必然二字。奈何,一时间邹楠想不出合适的比拟,况且从一开始他就想到这个,此间说出口来,就更觉得是一个理所当然。
    不过,这么个说辞倒也引起了好友的深思,邹楠记得,陈凯在讲课时提过切忌头脑一热就肆意妄为,这样是非常不利于潜伏工作的。冷静、冷静、再冷静,好容易把这股子兴奋劲儿压下去了,邹楠决定亲自去一趟吉安府城,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那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他就启程出发,赶往吉安府城。那里,比之有府城作为南面屏障的吉水县城从来都是更加紧张的,一路上盘查颇为严格,饶是邹楠的举人身份也没让他得到太多的优待。
    好容易赶到了府城,那里已然是溃兵的海洋。市面上乱得无以复加,到处是连兵刃、盔甲都丢光了的溃兵,别看他们身上狼狈不堪的,但是抢起百姓的东西却依旧是蛮不讲理。动辄就是一顿毒打,本地的衙役和绿营对此也是视而不见,至于那些撤回来的将帅、官吏们与吉安府的本地绿营、官吏们也都是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也没有太多功夫理会这些必要的发泄。
    邹楠循着记忆,找到了一个住在城内的故交。这人与吉安府的清廷官吏交往较深,而且性子颇为软弱,当初就没敢参与抗清运动,所以他一直以来也没有贸贸然的去对其进行吸纳。此间,寻到此人,邹楠打着访友的旗号前来,旁敲侧击的问询一些关于清军溃兵的情况,为免打草惊蛇,前前后后的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把所有头绪都捋顺了出来。
    “江西提标和九江镇标损兵不算太多,但也不少,主要折损的还是南赣本地的绿营各镇,很多营头现在就只剩下个名义了。另外,满洲八旗损伤过半,是被一支铁甲步兵击溃的。嗞嗞,先生可真是够狠的。”振奋过后,邹楠却突然发现,早前的问题根本没有得到解答,反倒是更加让他不能理解了。
    “都被打成了这个惨模样了,竟然还要守吉安府城,这苏克萨哈到底想得是什么啊?”
    ………………
    吉安府的天地会成员们还在等着邹楠的考察结果,甚至在等待着陈凯的那一声令下,局势一片大好,他们内心的焦急也不可避免。
    同样焦急万分的还有中间隔着明军的重兵集团,身处于粤北腹地,西南经标无非是趁着明军大举北上,在粤北的兵力空虚才能实现当下的威胁。然而,深入腹地终究是深入腹地,如今在英德县与明军也是对峙的状态,而向南骚扰过的清远县,那个叫做周全斌的武将似乎一早就看出了他们的意图,在那里严防死守,根本不给留半点儿的机会,实在可恶得紧。
    深夜里,湟水以南的清军主营处的中军大帐依旧是灯火通明。洪承畴这把年纪了,睡眠已经比年轻时少了不少了,但是到了这个时辰,他却依旧是站在铺平了地图的案前,弯着腰,眯着眼睛,就着灯火的光亮翻来覆去的思索着当前的战局。
    这一次的大战说到底就是李定国西进后广西、广东和南赣地区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清军要趁虚而入,陈凯则是要借机啃下南赣的硬骨头,双方各怀心思,结果牵扯出了梧州、赣州和英德县这三处战场的敌我攻防。
    这些从发生伊始就尽在洪承畴的脑海之中,双方的势力在这广大的区域间犬牙交错,进退之间无不是数以万计的大军攻伐。当下,梧州是清攻明守,赣州则恰恰相反,唯独是这英德县是双方对峙的格局。
    身处于对峙的状态之中,洪承畴的目的自然是牵制住陈凯,从而实现另外两片战场的优势,无论这优势是以何种方式实现的,也都值得他冒这个风险。可是今日不同于平常,甚至确切的说入夜过后,看着这份地图,多年积累下来嗅觉使得洪承畴对于早前的信心却出现了微弱的动摇,以至于他在这一夜间更是连睡觉的打算也兴不起半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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