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八九?放你娘的狗臭屁!”
    素来以儒将自居,周全斌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爆粗口了。此间,不光是唾口大骂,他更是一脚就将那个赶来报信儿的四会明军幸存者踹翻在了地上,随后指着他的鼻子就又是一顿质问。
    “到底来了多少鞑子,打着哪个王八蛋的旗号,本帅不想听到哪怕一个字的不尽不实之言!”
    原本,清军以骑兵骚扰清远县城,这是在英德之战后频繁上演的戏码。周全斌从一开始接到黄兴的报急时就已经意识到了洪承畴切入粤北是要设法截断明军补给线的。占据英德,可以达成这样的目的,夺取清远同样如此。所以,他一旦接到消息就直接请马宝率本部兵马赶去英德县协防,因为湟水的缘故,那里势必将会是清军的第一目标。而他,则率领前冲镇继续守卫清远。
    他的临机处断进一步确保了两地的守御,不光是为英德县争取了等到陈凯援军的时间,同时也确保了清远县城的安全。本来,照着现在的局势发展,只要等到明军在南赣取得最终突破,洪承畴势必将会不战自退,他便可以完美的完成了陈凯交托的任务,可是这才没过多长时间,四会县那里就传来了清军大举来袭和城池陷落的消息。
    四会,距离清远约莫百多里路,距离三水更近,只有七八十里路而已,而且还有绥江水道的存在,若是顺流而下就更是连一天都用不了的。无论他们哪一处即将遭到清军的袭击,对于这条补给线来说都将会是极大的危险。
    周全斌暴怒如斯,实在是把那报信的明军吓了个好歹出来。紧接着,只见得那明军一股脑儿的就全盘托出了。
    原来,这厮根本就不是什么城破时杀出重围前来告急的,而是清军突袭城池得手时,他恰恰在正在回城路上的一侧的树林里方便,结果正巧看到了这一幕。清军一举杀入了城,他自知单凭守军的力量绝对就只有失守的结局,于是乎就连夜赶往清远县向明军求援。至于为什么没有选择三水县,实在是他当时预判清军下一个目标就是三水县,两条腿跑不过四个蹄子,自然不敢再往那个方向去了。
    “大队的骑兵、一眼望不见尽头……”周全斌皱着眉头,细细思量,继而向其问道:“鞑子没有步卒?”
    “这,这个卑职实在是没看到啊。”
    单纯以骑兵攻城,这正应了一句老话——事出常理必为妖。周全斌翻来覆去的回味着这个明军的话语,有了什么不解之处就直接问及,可是越问下去他就越是奇怪,奇怪于清军的战术,更是奇怪于隐藏在这背后的目的。
    “必须派人去看看。”
    光凭这么个在路上看见清军入城的明军的话是绝对不够的,周全斌需要更多的情报才能更好的加以判断。眼见于此,他连忙派出了探马向四会县城方向探查。
    只是,这明军赶来起初时是步行,半路抢了匹骡子代步,也是花费了三天的时间才勉强碰上了清远县境内巡查的明军探马。等他回了城,将情况对周全斌说明,周全斌再派遣探马赶往四会县,这就又是两天的功夫。不过等到回来时,这百多里的距离骑兵足可以一日而下,周全斌也没有在焦急中等待太久就确定了四会县城的情况。
    “大帅,鞑子早就撤走了,在四会县城也就待了一个晚上,转天一早就走了。”
    仅仅是一夜,清军便撤得连根毛都不剩了。探马赶到后进行了基本的调查,很快就确定了清军在夺取城池后并没有花费时间在滥杀无辜上面,仅仅是带走了足够的粮草,将俘虏都扔进了县衙的大牢,仅此而已。这样的作风简直和明军印象中的清军是两种来自于不同位面的生物形式,探马将这一切说与周全斌之后,周全斌在第一时间也是不敢相信,可是很快的他就想明白了清军为何会如此收敛。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早前的两个问题,其一是清军为何会选择这样的战术。根据探马的回报,清军的数量城内的官吏、明军俘虏,以及百姓们是说法不一,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这支清军是来自于广宁县方向的,旗号打着的也是张勇和胡茂祯的,自然是那支顿兵湟水之南的西南经标。
    英德一役之后,陈凯做出过通报,清军有多少兵力周全斌是大致知晓的,那些过于巨大的数字直接就可以不用理会了。而且照着清军使用的战术,以及各方面都没有见到清军中存在着大规模步兵的事实,那么直接就可以确定这支清军只有骑兵,而且数量不会超过两千,否则补给困难,以及英德战场上就会出现难以兼顾的问题。
    清军的数量不多,但却依旧选择了骗取距离湟水大营那么远的县城,夺取县城后转天就弃城而走,完全是当做驿站来对待的。再看他们离开四会县城后的方向,那么清军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个,必须尽快通知陈抚军!”
    清军单纯以骑兵奔袭,照着周全斌的估算大致应该在一千有余,这个数字比实际上清军的数字还是要大的,但却依旧是诸般情报经过分析后最少的一个,也是最接近的一个。可是问题在于,即便是这样的数字也完全不是他麾下这支只有四百骑兵的前冲镇所能够对抗的,甚至就算把三水的护卫中镇和广州的援剿后镇都算上也就是与清军强强有个平手。
    奈何,陈凯出征时对于北江沿岸仅仅是调遣各镇协守而已,各镇之间并没有统辖的权责,他管不到陈尧策和蓝登,同样的蓝登和陈尧策也管不到他,那就更加不用考虑什么集结部队追剿了。
    “这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追也是追不上了的。”
    清军是从广宁方向来的,那里显然也已经遭了毒手。从英德到广宁,清军走山区陆路行进,起码也要两百余里的路程;从广宁到四会,则只有百来里路程;而从四会到肇庆,亦是只有百来里路途。步兵,每日行进速度是根据多方面综合计算的,但是对于骑兵来说,百来里路往往连一天都不到,哪怕是清军需要沿途探查,不可能放马狂奔,一天出个头儿也总能赶到了。换言之,他们在清远一头雾水的这几日,足够清军越过肇庆府城,直扑梧州府城的了。
    不能因为追不上了就什么也不做,周全斌急匆匆的写着报急,此前已经捋顺了的思路使得此间下笔如有神,几乎是一挥而就。
    叫来了传令兵,周全斌抬手就要将书信交在其人的手上,可是这手刚刚伸出去,他却突然犹豫了一下子。随后,挥退了传令兵,细细权衡着当下战局的利弊,直到良久之后才重新叫来了传令兵,让其尽快将报急送到陈凯的手上。
    “具体如何,还是让陈抚军决定吧。”
    传令兵沿着官道向英德县飞奔,陈凯带着铁人军潜行赣州府的事情周全斌是一无所知的,等到传令兵赶到时,确定了陈凯不在就只能继续北上,一直赶到了南安府城那里才转而乘船,顺流而下。
    待到消息送到陈凯的案前时,已经是在赣州巡抚衙门那里了。明军两路大军刚刚完成休整,正准备启程出发,待到陈凯看过了这份急报后就立刻按下了这两支大军。
    “一群废物!”
    此间,陈凯唾口大骂的当然不是这两路大军,更不是千里迢迢派人送信的周全斌。照着周全斌的急报上看,很可能这时候就连肇庆府城都丢了。甚至就算是肇庆府城没有丢,清军只要设法造谣,就足够撼动梧州府城那里的明军士气。
    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广宁和四会这两县的明军太过于孱弱。如果非要给广东的各部明军列一个战斗力排行榜的话,陈凯相信排名倒数第一的肯定是肇庆北部各县的守军——那都是些新近招募的士卒,配上些老兵油子,能战些的都被连城璧拉去组建督标了,无非就是些裁汰下来的残次品罢了。
    可就算是这样的残次品,数量上也是少得可怜,广宁和四会两个县城加一起的守军也就两百来人,就算是团在一个县城里面也不够给张勇和胡茂祯塞牙缝的,更别说是还分据两县。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关键还是有陈凯和高文贵守卫粤北和桂东,肇庆府北部的那些地方几乎就是腹地了。本就是些废柴,数量还少得可怜,再加上麻痹大意,被人家有心算无心了也没什么好新鲜的。
    “当年李成栋骗取广州城之前,清军自福建入粤,先后夺取了潮州和惠州这两府之地。夺占两地后,先是屏蔽消息,制造假情报,随后轻兵奔袭、骗城,一举就攻灭了绍武朝廷。连广州都能这么玩,小小的广宁县和四会县,还是张勇和胡茂祯这样的绿营名将掌兵,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愤怒过后,陈凯连忙取消了黄山集团北进江西腹地的命令,同时更是派了天地会的人去吉水县通知邹楠,勒令吉安府各县天地会会员严禁有所动作。至于柯宸枢集团,陈凯则将原本计划留在赣州府城协守的那两个镇配个了他,要其立刻南下攻击西南经标,将其驱逐后立刻赶往梧州府城助战,不可耽搁一日。
    “如果我在英德县的话,或许还有一次斯诺克式追击,玩得好的话,以本部兵马为白球、以西南经标为红球、以粤西各部为彩球,最后实现一杆清台的机会。哪怕,我从来也没打算过要真的这么去做。但是现在,莫说是这些邪门歪道了,只怕就是晚个一日半日的,或许整个两广的战局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或许就是洪承畴最后的杀手锏了吧!”
    三线战场,梧州府城那里或许一直是最不被重视的,因为陈凯并没有打算过早的插手广西的战事,反倒是打算直接在南赣击穿洪承畴的万里长边。粤北、南赣的战事皆是以此为中心的,现在陈凯基本上已经达成了他的目标,可洪承畴那边显然是没打算就此认输。哪怕,不是陈凯的对手,他也要竭尽全力的改变当下的战局。
    “这个狗汉奸,真特么是个大玩家!”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二选一了,更别说是一口气全部吞下来,洪承畴的这一手玩下来,利用了肇庆府北部的空虚想要一举逆转战局。
    这样的心思,不可谓不是一个老谋深算。即便是陈凯也不得不承认,洪承畴的战略格局确实很大。只可惜这偌大的本事都用在了为我大清当奴才了上面,实在是把档次拉到了让人不忍直视的地步。
    吐槽了一顿的同时,陈凯干脆将南赣地区的守御工作交给了黄山,与柯宸枢一起启程南下。现在牵扯到了粤西明军那边,肯定还需要和粤西文官集团打交道,这就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了,陈凯需要亲自走一趟,同时也更是为了找寻最后的机会,关于干掉洪承畴的机会。
    又一次的原路返回,只是这一遭不比此前陈凯赶去英德县赴援的那时候只有两个镇的兵马——左提督左右镇、后冲镇、护卫前镇、护卫右镇,这便是上万的战兵。
    清军逃离之际,带走了大量的船只,使得这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明军的运力。只不过,陈凯急于返回,干脆连贡水和信丰江的舰船也调来了不少,才算是确保了南下的部队能够尽可能快的赶回粤北。
    一路匆匆,陈凯更是尽可能的屏蔽消息,溯章水而上,过南安府城,转道陆路,随后在南雄府改乘浈水的行船,便可直抵英德县地界。
    既然是要杀洪承畴一个措手不及,陈凯便没有打算在英德县下船,而是提前下船,绕道湟水中游,从那里渡河,堵住洪承畴返回连山三县的退路。
    地图上的模拟陈凯做了多次,这么做拦住洪承畴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不过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一旦把西南经标逼得背水而战了,到时候可能就只能依仗掷弹兵和铁人军来破阵了。毕竟,韩兵仙当年的手段,洪承畴读过那么多书,不太可能不知道的。
    这样的担忧从陈凯制定计划伊始就一直压在他的心头,直到大军进入英德县地界,李建捷那边派来了信使,陈凯的这份忧虑才总算是落下了心头。
    因为,猎物,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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